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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津桥

 苏迷 2016-05-10
西津桥不只是一座桥,还是一个古镇。这样的命名无意中注定了古镇名实不符的命运。平日里提到西津桥,说的显然不是一座桥,而是一个镇,但提到镇的时候往往只叫枫桥镇,仿佛西津桥镇只是个家常小名随便呼呼的,而事实上枫桥镇的镇政府驻地不在枫桥,在西津桥镇。
  打从记事起,我就住在西津桥镇了。或许年纪越大,越能忆起小时候。当我闭眼,这个三四百米的小镇都能一一记起。仿佛一幅画,我能从东面都带桥画到西面月盘桥,从河南街画到河北街。甚至有次做梦,还在街上穿梭,这实在让我有些疑惑,近三十多年来西津桥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怎么我的脑海中还停留在最初看到的模样?都说过去皆为虚幻,眼前才为真实,眼前的现实是真实的吗?
  从《枫桥镇志》上看到,贯穿西津桥的河原来不叫枫津河,而叫鲁班江,它仿佛是一条界河,从唐朝起把西津桥镇一分为二,南边归吴县管辖,北边归长洲县管辖。事实上,管辖只代表了权力的势力范围,对于百姓来讲,隔河相望,岂能不相互走动?且不说金乡邻,至少南街谁家的儿子娶了北街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店铺更赚钱,谁家的老婆更守规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这一走动,就有了河上的桥。人是天地之灵,桥为路水之魂,西津桥、东津桥就是当时架在河上的两座精巧的单孔石拱桥,一圆一方,好像一对兄妹相互把守着古镇的东西两端,也成为商贾的枢纽。
  西津桥的旧影,我印象里还有,虽然那时桥面已破漏,台阶已残缺不齐,但站在桥上,向东看,“一河两街”依河而筑,桨声流水穿镇而过,驳岸长廊枕水人家,青瓦灰墙高低错落,而向西眺望,水面渐渐开阔,两岸现出田野的舒朗、清旷与明快,远山清黛。想来,当月白风清之夜,一弯明月巧映桥洞,水波轻漾,月影横斜,极富诗情画意吧?要不,小镇怎么以西津桥命名呢?而随着河流,山里盛产的竹子、石头、茧子等山货源源不断流向古镇,流向各地。
  说起西津桥,我还有点小小遗憾。当时桥南东堍,是白兔阿姨家的两层小楼,碉堡一样颤颤巍巍地守着老桥。我特别想去她们楼上从高处俯瞰河与桥。有一次,都走到楼梯上了,却被妈妈叫住,没有邀请怎么可以随便进人家房间呢?最终,我止步于礼数。不久,桥和楼都拆了,我最终都没有从空中往下看过。桥面拆了,坚实的桥墩还完好,于是,又架上了几块水泥预制板充作小桥。
  相比之下,东津桥要长寿一些,但最终仍没能寿终正寝。住在桥边,对东津桥就像对老朋友一样熟稔亲切,闭着眼都知道拾级而上的台阶有几层,桥栏上上下两条铁杆穿过的石柱有几根。然而,当桥西架了一座可以开汽车的公路桥——枫津桥后,只通行人的东津桥便被拆除了。那桥墩根基深,石块之间平整紧扣,严实稳当,石与石之间还有榫头,特地筑了坝抽干了水拆了一个月才拆完,而随着抽水,河底还现出一块竖着的石碑,很有心地告知桥始建于百年前清同治年间。我踩着掉在河底的石块小心翼翼来来回回地过“河”,心里和桥做着一次又一次最后的告别。
  其实早在东、西津桥拆除之前,西津桥古镇已然颓落。在我父母那一辈之前,河南街、河北街是两条相对完整的街市,商铺林立,民居聚集。河南街从东面包家桥开始,朝北一面的依次有在上海开厂的资本家周少言家,做典当收皮货的严家,专看妇科家中设私塾的包全官家,专制“绍兴酒”的酒坊赵万兴家,银匠店的李家,号称第一楼戏院的张家,开竹行的宁家,有着一进又一进超大院落靠收房租的李根贵家,开米行的陈和尚家,开“明月楼”茶馆的唐家,上海资本家龚家,开杂货铺“船从家中过”家中有座桥的潘家,开茧行、米厂的马家,中间还有在败落的杨家地皮上造房起屋开箍桶店的我的外公家和隔壁开笋行的曲家……朝南一面的店铺有包饭粥(旧时的“包饭粥”即现在的饭店)、谭因基的泡泡馄饨店、大饼店、陈联三的口腔专科等等。当妈妈说起这一家家店铺的时候,一幅生动的长卷在我心里一览无余地铺开,一个没见过的小镇已然形成。
  在历史的长河中,古镇淹没了太多的遗存,几乎没有记录下任何达官巨富、名人故宅,对它所有的描述仿佛都只能在老人们的记忆中挖掘。但古镇以它离姑苏城的不远不近和吴县、长洲县的交界地的地理位置,若说是理想的隐居地、巨富们的后花园倒可以成立。因此,你会发现,古镇少有雕梁画栋的建筑,但百姓们以商而富,殷实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且不说别人家,就说我的外公家,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一人拉扯七个孩子,可想有多艰难。
  就算这样,外婆家也有两进房子,东隔壁一条长长的备弄,直通后院,好大的一个园子,足有三四百平方米,那是我的乐园!
  事实上,镇上几乎家家都有这样长长的曲径通幽的房子。但房子和房子是不同的。曾跟着同学去包家桥周少言家,一路走进深深的庭院,经过了三个石板条铺的天井,就在我问到了没有的时候,一个拐弯进了第四进的二楼。走到楼上,一扫进来时一路的阴暗,霎时被宽敞的房间、锃亮的地板、转角的木楼梯和明亮的窗户惊亮了眼,多么美的房子!心里没有一丝恨,全是羡慕与嫉妒。从窗户往外看,低处是山墙叠垛,墙的白色、青瓦的灰色和高处天的蓝色,云的白色形成鲜明对比,虚静至极!这和住在市井的我家截然不同。我家南面面街,北面临河贴水,躺在床上经常能听到吱呀吱呀的摇橹声和河水拍打岸边的浪声,还有偶尔机帆船开过的嘎嘎声。推开木头长窗,外面是枫津河,篮子系根绳就能向窗外的船上购置蔬菜瓜果鱼鲜。我曾经最向往的就是能像唐好婆家一样有个踏渡,可以从房间里直接走下石梯掬水洗濯或购物……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津桥镇的商业重心已从南街撤出,不断地向南北外围扩张。在河北街的北面新建了一条商业街。供销社、邮电局、食品店、布店、信用社、生产资料门市部、饭店、医院、小学等都在这条街上。西津桥镇正与时俱进,在拆建之中跟上时代的步伐。
  曾经有算命先生说我,17岁不离开家乡,将一辈子离不开这方圆十里。确实,到目前为止,我一直住在西津桥镇,生活在它不断变迁的过程中。它一直在发展,现已成了城市的一角。当我在回溯西津桥的过程中,感觉自己正走在时光里,没想到,记忆能把时间凝固成一幅幅画,心头一直弥漫的那种空空荡荡、不着边际的感觉安实了下来。曾经百度“西津桥”,看到的是浙江永康古丽镇和苏州木渎西津桥,而我记忆里的家乡西津桥镇就像传说一样,只剩下公交站台名了。我不能确定,西津桥镇于我,到底是生存之地还是偶然漂泊经过,我到底是它的过客还是主人?但我能确定的是自己越来越渺小,小得如同一颗灰尘,无法清楚地指给你看,甚至无法完成一次清晰的描述。

  □尤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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