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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虹膜公众号（IrisMagazine）。
科恩兄弟是我最喜欢的好莱坞电影导演之一，《凯撒万岁》是他们的新作，今天来说说这部电影。这部电影将好莱坞明星丑闻、电影制作、左翼共产运动奇异地交织在一起，观影感受非常独特。
从过去三十年的创作履历看来，科恩兄弟的电影总是在两条路线上来回切换。
一种是严肃、沉重的正剧，就像《巴顿·芬克》《缺席的人》《老无所依》《大地惊雷》这样的，一种是轻松诙谐的喜剧小品，比如《谋杀绿脚趾》《老妇杀手》《阅后即焚》，以及最新的《凯撒万岁》。
《巴顿·芬克》
《缺席的人》
《老妇杀手》
《阅后即焚》
这和香港导演杜琪峰的做法很接近，都可以游刃有余地在两种风格的电影之间跳跃，这么做可能是出于商业和市场的考虑，也是心性所致。
科恩兄弟在前一条路线上耗费的心力明显更多，出的精品也多一些，不过后一条路线上，亦有不乏神来之笔的逸品，像《谋杀绿脚趾》如今已经成为影迷爱如至宝的cult片。
《谋杀绿脚趾》
在看《凯撒万岁》之前，我原本以为科恩兄弟是希望像《日落大道》一样，对好莱坞电影产业的本质做某种讽刺或批判，但看完我的感受是，这更像是一次带着爱意的调侃。
是的，影片的确揭露了好莱坞光鲜表面之下的某些「黑暗事实」，但在喜剧化的处理方式下，并无《日落大道》发出的悲鸣之感，观众最多只觉得荒唐和夸张。
《日落大道》
这部电影由约什·布洛林和乔治·克鲁尼主演，改编自好莱坞黄金时期大名鼎鼎，但在圈外却少有人知的艾迪·曼尼克斯（Eddie Mannix）的故事。
艾迪·曼尼克斯
曼尼克斯的昵称是「搞掂麻烦的人」（The Fixer），他曾任米高梅公司的总经理和副总裁，专门负责帮惹事的明星擦屁股。
每当明星惹出什么丑闻来，车祸、堕胎、醉酒，无论是什么，他就动用自己黑道白道的关系，再加上金钱攻势，搞掂当事人和媒体，最后外界一无所知，维持明星洁白如玉的名声。
明星在片厂发出和收到的所有私人邮件、电报、消息，都要经他过目，以确保防患于未然。曼尼克斯是克拉克·盖博和斯宾塞·屈塞的好朋友，但他对好友的监视也从不留情。他的办公桌上刻着一句话：米高梅唯一的明星是那头狮子。
克拉克·盖博
曼尼克斯搞掂过的包括葛丽泰·嘉宝的同性恋传闻，克拉克·盖博的车祸，女演员塞尔玛·托德的离奇死亡，以及龙套演员的强奸案。
葛丽泰·嘉宝
但在围绕曼尼克斯的许多传说中，最神秘的一桩和他自己有关，外界认为他应该对男演员乔治·里夫斯的死亡负责。
乔治·里夫斯是五十年代电视剧《超人》中超人的扮演者，他和曼尼克斯的老婆托妮有染，诡异的是，曼尼克斯默许了他们的奸情，因为他自己也有一个日本情人。
乔治·里夫斯扮演的超人
还有一个原因是，几个当事人都是天主教徒，不能离婚，所以夫妻俩各玩各的，互不干涉，这成了好莱坞的公开秘密。
直到有一天里夫斯中断了和托妮的这段关系，迷上了另一个社交名媛，这件事深深地伤害了托妮，也激怒了曼尼克斯。
曼尼克斯的态度是，你可以跟我老婆玩，但要真的对她好，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没多久，里夫斯被发现死在自己家里，头部中枪。后来警方判定为自杀，没有人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但好莱坞的人都相信是曼尼克斯找黑帮下的手。
曼尼克斯的故事不是第一次被搬上银幕，2006年艾德里安·布洛迪和本·阿弗莱克主演的《好莱坞庄园》（Hollywoodland）说的就是上面那桩超人自杀案。
《好莱坞庄园》
不过在科恩兄弟镜头中，供职于Capitaol影业的曼尼克斯成了尽责顾家的男人，当他面临洛克希德公司挖人的诱惑时，第一时间想的是听取妻子的意见，他总是挂念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给他们带礼物，可现实中的那个曼尼克斯绝不是这样。
通过曼尼克斯的抉择，科恩兄弟实际上回答了外界长久以来对他们的一个怀疑，这哥俩是不是憎恨电影，憎恨好莱坞？
来挖曼尼克斯的人说，你到我们洛克希德上班，有更好的收入，更清闲的时间，终身大合同，再干几年你就可以退休了，在这儿也更加体面，不像电影圈这么「轻浮」，怎么样，你来吗？
曼尼克斯拒绝了他的诱惑，我仿佛听到观众都长出一口气，他对电影还是忠诚的！仿佛有了这个前提，曼尼克斯干的那些腌臜事就不重要了。
《凯撒万岁》同时讲了好几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乔治·克鲁尼饰演片厂头号巨星Baird Whitlock，他正在出演一部古罗马题材史诗巨片，突然被临时演员下药绑架，醒来四周是一群共产主义分子。
第二个故事是阿尔登·埃伦瑞奇演的牛仔歌星Hobie Doyle，片厂高层希望他转型为严肃的剧情片演员，指派他到拉尔夫·费因斯演的欧洲名导的一部新戏中演男主角，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明星扮情侣约会——指定的约会和婚姻是那个时代片厂的常规做法。
第三个故事是斯嘉丽·约翰逊演的DeeAnna Moran正在演一部美人鱼歌舞片，但她未婚先孕了，片厂必须想办法掩盖这起丑闻。
第四个故事是钱宁·塔图姆演的Burt Gurney，这是一个酷似吉恩·凯利的歌舞明星，秘密的共产主义者，就是他策划了Baird Whitlock的绑架案。
以上四个故事，对应四种不同类型的明星，也对应了四部不同类型和风格的电影的制作，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丑闻」要面对，最后全交到了艾迪·曼尼克斯手里，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解决所有棘手的问题，不让八卦作家和外界知道内情。
尽管科恩兄弟一再表示影片里的几个主角都是瞎编出来的，但其实只要稍加研究，就能从他们身上发现一些真实的电影明星的蛛丝马迹。
乔治·克鲁尼演的Baird Whitlock在历史上并无真人。他主演的那部名叫《凯撒万岁》影片有一点《宾虚》的影子，而他的扮相和外形则略似柯克·道格拉斯和查尔顿·赫斯顿，也有人说他像克拉克·盖博，不过片中提到了Baird Whitlock演过的一部老电影，听起来像是罗伯特·泰勒的经历。
《宾虚》 (1959)
类似阿尔登·埃伦瑞奇演的B级西部片明星的有太多，但转型严肃电影则让人想到蒂姆·霍尔特，他有相同的出身，后来演了约翰·休斯顿的《碧血金沙》。
《碧血金沙》
斯嘉丽·约翰逊的角色非常清晰，美人鱼电影自然是指埃斯特·威廉姆斯的《百万美人鱼》，领养亲生孩子的典故则有好几个出处。二十年代的芭芭拉·拉·玛尔是米特罗片厂旗下明星，她未婚先孕，真实历史中的曼尼克斯就用了领养这招来解决问题。
《百万美人鱼》
三十年代，克拉克·盖博和洛丽塔·杨发生婚外恋并让后者怀孕（但多年后由后人揭晓其实是盖博约会时强奸了杨），杨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不敢堕胎，又不想毁掉自己的电影生涯，只能想法百般遮掩，最后也是领养了自己的女儿，几十年后才向女儿和公众透露真相。
钱宁·塔图姆演的歌舞明星外形虽然很像吉恩·凯利，但从政治上来说绝对不是。虽然吉恩·凯利娶了黑名单上的女演员贝茨·布莱尔，但他绝不是共产主义者。
吉恩·凯利
塔图姆则是一个秘密的共运分子，他和一群编剧密谋绑架了大明星，并勒索片厂10万美元交给苏联用于革命。苏联潜艇出现在加州海岸的一幕让本片的荒诞气息升至最高点，但科恩兄弟无意深究这个话题，又让影片的重心回到片厂内部的运行上来。
其实去年有另一部电影比较深入地探讨了五十年代好莱坞黑名单事件，即编剧道尔顿·特朗勃的传记片。
《特朗勃》
《凯撒万岁》并未把上面这些天花乱坠的丑闻包装得耸人听闻，相反，它尽量让那些事情显得非常普通和正常，本片实际上可以更名为《一个好莱坞制片厂高管的日常生活》。
艾迪·曼尼克斯就像是电影产业的化身，自我欺骗、自我沉醉、自我神化，他维护着这个泡沫不破灭，他就是真实世界和虚幻造梦世界中间的那堵不可穿透的墙。
如果说影片中那群夸夸其谈的左翼编剧信仰的是共产主义，那些和曼尼克斯讨论剧本的宗教人士信仰的是各自版本的上帝，那么，曼尼克斯心中的唯一真神，就是娱乐工业本身。
（本文发表于《中国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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