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吾师
夏末。下午。 天气闷热。上课铃响过一会了，楼道里仍没有那熟悉的带点拖沓的脚步声传来。我耷拉着头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似乎感觉连呼吸都有些费力。透过窗户望出去，天空没有云，没有风，树木也耷拉着满是尘土的叶子。 “老头子来了！”同桌突然小声喊道。 抬头，看见语文老师掖着本书和复习资料匆匆赶来。如此热的天，中山装的风纪扣却依旧中规中矩的扣着。内里露出白衬衫已经磨毛的领子，颜色虽不在鲜亮雪白，却仍然不遗余力的挺括着，至于裤子，不知道是面料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瘦干的细腿，总也挺括不起来，随着走路的步子一摆一甩的。 他在讲台处站定，吁口气，放下腋下的书，微微佝偻着背，拿出似灰不白的手绢擦擦“沟壑纵横”额头，顺带再抹抹头发上的汗，那满头花白的头发就更加根根直立。末了，把手绢叠成方块，才放进口袋里。 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后，他环视教室一周，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工整的写下了两个粉笔字：《荔枝》。这才轻咳一声，略带遗憾地解释道：“早上去西宁买荔枝，本想让你们亲自看看，没想到已经下市了。那我们就仔细看书吧......” 他那不标准的普通话在我们耳边响起，即使跑调再厉害，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能自动纠错。每每遇到普通话卡壳的地方，他就会着急地下意识的顿脚。而读到深情之
处，他的嘴角就微微上扬，神色陶醉。他的英语呢，可就太不敢恭维了。做选择题时，读A、B、D时还能凑合，读到C时，他不带含糊的大声读“sè”，尾音还
拉得老长。短暂的无声后，全班哄堂大笑，我也是。他虽满脸疑惑，却也没问什么，依旧很买力的给我们讲解着...... 第二天下午放学。当我推开办公室门，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批改作文。我走到桌前，他仍旧定了神似的勾画圈点着，根本没觉察到我走进来。直到我放下作业本后，他才惊愕 的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睛看了看我，又低头看看手表，半晌才若有所悟地问我：“那天我讲课你们笑什么呢？”我喏嗫的告诉他原因。他推推眼镜，似乎有些难为 情。忽然爽朗地笑了一声，低头从作文本中挑出我的本子，说：“这篇作文写得真好，下次作文课给班里念念，我拿回去给我儿子也看看。”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 欠了欠身子，凑近我，似乎怕被谁听了去，问：“那该怎么读呢？”镜片后面瞳孔忽然放大，一副急于想知道答案的神情。若干年后，我依旧清晰的记得这双带有红 血丝，眼角布满皱纹的眼睛。当我走出办公室后，听见他“C、C、C......”的一遍遍重复着。那一刻我不再觉得那可笑，甚至为我曾经的肤浅觉得羞愧。 以后的日子里，虽然他偶尔还是把“C”读作“sè”，但他读之前每每会顿一下，看得出是想竭力纠正过来。高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复习越来越紧张。对于语文来说，作文是重头戏。有一节语文课上，他带来一本旧笔记本，他翻开笔记本，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篇从报纸 上剪下来的小文章，清清喉咙，添添嘴唇，像是要读什么重要的文件，满脸喜色，举动像个小孩子。文章估摸也就三四百字，纸张泛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到现在 已经不记得具体写了些什么，只记得“1978年湟中县小麦亩产XX斤，1979年油菜籽亩产XX斤，......”。后来他告诉我们那是他写得文章，发表 在报纸上的文章。我们高考时是2000年，读个那样的范文根本就是...... 现在想来老师大概是想分享他的小成就，给我们做个榜样，抑或是想证明给我们，他年轻时代也曾优秀过，或许仅仅是怀念他逝去的青春岁月。 他就是我高中语文老师，王金全。年过半百，性格温敦。我们班同学都亲切的叫他“老头子”。 日子如匆匆流水。我们毕业了，各奔东西。一次在街上看见他，骑辆自行车，身体前倾，像是背负了很大的重担，奋力踩踏着车子，渐行渐远，最后留给我一个佝偻的背影。 之后再也没见过他。直到两年后，才从赵同学口里听说他得了癌症。之后听说住院了，再之后就是去世的消息，前后不超过半年吧。我是记得的，赵同学是约了我们要去看望他的，可是我少不更事，最后记不起什么原因，反正没有去。 现在，想起他，有些记忆有些模糊，有些消失。但还有些记忆却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偶尔，看见满街叫卖的荔枝会想起他；看见穿中山装的老人，会想起他；甚至看见字母“C”也会想起他。 我以为他只是曾经给我指点迷津，照亮我前行的方向，若干年后已经忘却。却总在不经意间发现，在我记忆车轮碾过的地方，他依然在那里散发着熠熠光芒。 假如他还健在，如果能看见我这篇拙作，我想他还会不会微笑着对我说：“这篇作文写得真好......我拿回去给我孙子也看看。” 图片来源：网 络 本期制作：李德菊 责任编辑：李玉明  若触动你心？ 请给我点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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