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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笔记:秋与春(节选)

 Peaceful2008 2016-05-12

我走在第二十二林班的一条小路上。战争期间,这里是前线,战火纷飞。挖了一些战壕,还有掩蔽部,它们保留至今,也许还会长期存在。在这里,可以找到弹痕累累、锈迹斑斑的钢盔,地雷或炮弹的碎片,陈旧的步枪弹壳,带刺的铁丝。这都是在地面上的,表面的,可是地下又沉睡着什么呢——什么样的地雷?什么人的尸骨?——谁也不知道。当我需要开辟林班线时,为了烧掉枯枝,我点燃了篝火,这时,地雷开始剧烈地爆炸,我好不容易才幸免于难。男孩们一年几次来到旧日的战壕里,在土里和掉落的松针里翻来翻去,寻找子弹壳。如果我有时间,我就赶他们走,让他们别在土里翻来翻去,吓唬他们说不走就会遭到死亡的惩罚;如果没有时间,我就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这时我心里很不安:我想,他们可千万别出事。有一次,我看见了一位老者,他从哈尔科夫郊外来此探访以前战斗过的地方;用他的话说——就是“重温自己的战斗青春”。战争过后,森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带着他在林中到处走,以前战斗过的地方,他有的能认出来,有的已经认不出来了。

此时,走在路上的我看见一杆步枪倚在松树上。我拿起枪一看,背带已经腐烂,木制部分——枪杆和枪托——由于时间和雨水的冲刷已经变细,枪栓有点生锈,但还是很还用。我把枪在手里捧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回原处,继续前行。走出一百米左右,我忽然想到:枪为什么不要了?它的主人是谁?(他)是不是躺在潮湿的泥土中?现在谁也不需要这把枪。可是,要是男孩子们碰上它的话,灾难在所难免。于是我返回去,拿起枪,像个士兵一样把它扛到肩上,沿路开步走。

我遇到一伙人:一个小伙子和两位姑娘,我对他们说:你们看,我在林子里捡到了一把枪。他们回答:”哎呀,哎呀!“遇到一位司机站在汽车旁,我对他说起枪。他说:”嗯—嗯“。遇到树上的一只乌鸦,我对它说起枪。它说:”呱—呱“。然后飞得离我更远些。我看见路边的一支甘菊花,我对它说起枪。它在风中微微弯下腰,用黄色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我。它什么也没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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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待森林、大地、阳光、青草,不是把它们当作我的对立面——说,这是我,这不是我、而是别的东西,——而是把它们当作我自己的延续,就像我的胳膊和大腿。只不过既有内在的我,又有外在的我而已。胳膊、大腿——是我内心的延续,那么森林、天空、阳光延续了我的什么呢?手指、眼睛、思想,感情?在我之外的一切,都是我的延续。阳光是我思想的延续,天空是我对姑娘的情感的延续。

应该像青草一样活着。但是,难道青草像我们一样活着?我们不着急,而青草着急,青草如此匆忙,以至于整个森林都回荡着它们发出的声音。春天它急于出来见光,夏天急于开花,秋天急于结籽。依我看,世界上最匆忙的造物——是青草。令人惊异的是,在如此匆忙的状态中它们怎么来得及经历一生?我认识一个人,他如此匆忙地度过自己的童年,以至于他的青春时代缺少童年的回忆。命运赋予青草足够的时日来度过它的青年和老年。从春到秋,它来得及生和死。有时我觉得,它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为它知道,只要太阳和大地还在,只要世界处于平衡状态,来年它就还会重生,回永远如此地循环往复,而且,正因为它如此匆忙,它才得以永恒。可如果换一个角度看,那么它是为了谁而匆忙前行呢?为了自己,为了我,即人,为了啄木鸟吗?为了世界,为了星星,为了大地,它走着自己的路,一点也不超前,一点也不落后,而是严格按照计划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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