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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需要读书和新知』 在《创世记》里，将诱惑者夏娃与树连在一起，严重影响了西方女性的表现。在这组关系中，女性显得既诱人又可怕。《圣经》中巨大的原始场景中，暗示了无边的原罪，植物、动物和人类同时参与其中，就是说，树、蛇和女性。 树精、诱惑者夏娃、树下的女人和女性——树不是唯一影响着西方植物情欲的模式。不应该忘记，在这个问题上，有某种东西将树纳入16世纪、17世纪田园牧歌中充满情欲的大自然。仙女、林神和牧羊人颂扬宇宙的力量，属于源自忒奥克里托斯和维吉尔的田园牧歌传统。 Adam and Eve Banished from Paradise (oil on panel) 文 | [法] 科尔班 在马塞尔·普鲁斯特看来，树本身足以唤起对女性的欲望。疯长的草、树木、钟在《寻找》的叙述者身上创造了“对一位现身的女性的欲望”。他保证说，这是因为大自然放大并颂扬了使人联想到女性的树。想到可以把她抱在怀里，他渴望看到出现一位农女，她是“这块土地必然而且自然的出品”。“我长久地盯着远处一棵树的树干，她会突然从那后面出现走向我。”后来，夜幕降临，希望消失：“不再是喜悦，而是狂怒，我拍打鲁森维尔森林的树，那后面不会走出生命，如全景油画中描绘的那样。” 秋末回到巴黎，叙述者在布洛涅森林散步，带着未被满足的欲望。“这样，我看着树林，”他写道，“以一种无法餍足的温柔，越过树林，注视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要花几小时在其间的美丽的女散步者。”远处，他确认有松树，尤其还有金合欢林，“更令人心慌意乱的是特里亚农的栗树和丁香”，勾起对美的渴望。“很多年来被迫以嫁接的方式与女人共同生活，它们让我想到山林仙女、轻快而多彩的漂亮名媛，偶尔它们用树枝掩住她们。” 长久以来，马塞尔·普鲁斯特在写作中强调树与情色之间的关系；让人想到中世纪淫靡的花园、文艺复兴时期森林这个冶游之所，但还不至于上溯到《创世记》。哲学家阿兰·罗杰就此主题强调树的性感化的重要性。他认为，很多世纪之后，树的性感化为景色增添了情色的意味。这值得略作停留。阿兰·罗杰指出了他觉得是普遍化的倾向，即将树的类型，根据语言、文化和“原始区分的”诗人进行分配。 实际上，树的性别属性一直纠缠着古代希腊和罗马的学者。在泰奥弗拉斯特看来，树的某些特性使得区分树的性别成为可能。冷杉可以根据树叶的不同形状来区分。雄性冷杉的树叶更尖，更锐利，叶尖更弯曲。这个树种雌性的木质更为苍白、柔软、容易变形；雄性的木质更加坚硬、粗壮和一副“平凡的样子”。椴树雄性的木质更干燥、多结、紧实、发黄；树皮一旦被剥下来会变得厚和坚硬。雌性的木质更白和有香味；它的树皮更薄，很容易卷曲。山茱萸树雄性的木质“紧实、坚韧如动物的角”；所以人们用来做标枪。雌性的木质“极其柔软”。雄性松树尤其坚硬，“很难加工”；而雌性的木质更为柔软，很容易加工。 至于橡树，则极佳地表现了树的雄性特征。它的出产就能说明。它结的籽粒中，有一个就像权杖，在生长过程中，它会变硬、竖直、尖端开裂。根据樵夫们的说法：“所有雄性树木更短，更弯曲，更难砍伐，颜色也更深。”松树的“雌性树木的身姿更美”，木质松脂较少，因此没那么黏，颜色更漂亮。相反，雄树木质是一种很难闻的味道，它不能燃烧，会跳出火堆。 前述内容解释了雌树通常结果实更多，而雄树是不结果的。如果有例外，两种树都结果，“雌树结的果实更多更美”；这让人想到家树与野生树之间的区别。 老普林尼受希腊科学的影响，正面谈论树的性别问题。他不容置辩地断言：“雄树更矮更坚硬，雌树更细长，树叶更肥厚，单叶不僵硬。雄树的木质更坚硬、不易加工，雌树的木质更柔软。” 照此说来，在所有树种中，斧头帮我们认出雄树，因为它被树弹回来；要揳入会制造更多的噪声，拔出来也更费劲。 受泰奥弗拉斯特的启发，在强调冷杉在实用方面的好处的同时，普林尼写道，雌树的木质更软、容易加工。树干更圆，总体看上去“更喜气”。而在椴树中，雄树和雌树的区别更彻底。 我们把古代学者作品中列举的区别集中到一起就会看到，雄树矮而粗壮，多节而粗糙，树皮坚硬干燥，被揳入时会将斧头弹出来，因为密度大而很难弯曲。雄树的木质坚实、极为坚韧，可塑性不强，树叶尖而弯曲，更接近野生树，结果很少或者不结果。雌树更为细长，树干浑圆，树皮柔软，容易弯曲，树质柔软、洁白、湿润、散发香味，木质容易加工。所有这些性质将这种树自然地归入家生树的范畴。 掌握这些区分的特质使辨认树的雌雄成为可能，但并不意味着承认树也存在性行为、分娩和妊娠。直到17世纪，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圣阿尔伯特一脉相承，科学的正统流派摒弃这种性行为的说法。“有性派”和“无性派”的争论只是在后来掀起狂潮。无性派的论据非常丰富：树没有感觉器官。它们不会移动，不能相遇、交配。植物与欲望无关。用他们的话说，一切有关树交配的想法都是应当被摒弃的。 无论如何，自古代起，很多学者表达了他们的预感。先是泰奥弗拉斯特，后来是老普林尼为此辩护，强调被运到雌树果实那里的雄花粉，他还说过“某种交配”。有关春天的受精，两位作者使用的词汇让人想起婚礼、怀孕和分娩。泰奥弗拉斯特认为如此树会怀上果实。 另外，在古代，受性欲支配的树的表现决定了一些实践做法。无花果树的例子足以证明并构成繁殖树与养育树的完美典范。在这一点上，罗马人受到尊敬。无花果树让人联想到性满足。它的果实形状让人想到睾丸。根据安德莱·科沃尔的说法，从树干切口提取或者从树叶榨出的汁液的颜色与精液类似。1这一切令无花果成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普里亚普斯（Priape）巨大的阴茎用无花果木雕刻，在庆祝狄俄尼索斯酒神节的游行队伍中所抬举的男性生殖器塑像也是一样。传说故事将这棵树与公山羊联系在一起。人们怀疑是它启发了对处女的罪恶欲望。 在漫长的中世纪，从树的表现而言，显然存在着雄树与雌树。为了更好地理解这种“区分性”，必须知道，当时树可远不只是树。每个树种都会被定性，拥有自己的历史、传奇、特性和象征的力量。有雄树和雌树，就如同有贵族树、平民树、军人树、法官树、惩罚树和音乐树；吉祥的树和令人担忧的树。一个象征性情结调动着艺术家们画树时的布局，就像给树的工匠安排活计；后面会讲到这个象征。这样，在不知道木材将用来制作的东西是被哪个性别所使用之前，工匠绝不会开始动手。他不会用雌树的木材制作一个男人要用的东西。 树和其木材的这种有性表现揭示了情感的相似性、属于类人说的植物友情与憎恶。我们还会回来大谈相恋植物的相互纠缠；涉及葡萄和小榆树或者常春藤和橡树。但是植物之间爱的倾向是另一种表现形式。古人已经注意到，有的树相互连接或者找寻彼此。利姆诺斯的菲洛斯特拉托斯（Philostrate de Lemnos）在《图画》中赞扬一位画家表现的两棵棕榈树。一棵为雄树，另一棵为雌树，前一棵“爱恋地俯过身来”，为了碰触到另一棵树而跨过一条河流，由此构成了“一种桥”。后来，在18世纪，布歇在画中暗示了相互纠缠的树的这种魅力，以及由此而产生的风景的情色意味。 到了文艺复兴时期，树之间交配成为学者们拒绝接受的想法；基督教传统同样排斥这类表达。长久以来，基督教认为植物摆脱了肉欲，它体现了纯真、心平气和的纯洁和非兽性状态，被剥夺了欲念并被归为天国。在僧侣的花园中，人们长期种植去除了坏思想的牡荆或者穗花牡荆。为此，迪巴尔塔斯在《创世第六天》中描写“可耻的树”。它在天堂的阴暗角落里生长，似乎有灵魂和眼睛，它显现出担忧、痛苦，特别是它证明了道德的激情：羞耻；因此它躲避人类的接触。但是迪巴尔塔斯的植物幻想充满矛盾。在1584年出版的作品里表现了“痴缠在一起的棕榈树”，雌树被欲念煎熬难当，弯下身来与丈夫会合。这就是说，它只献身于非交配的低等性行为。再有，这些“炽热的棕榈树”证明了无可否认的配偶之间的忠贞。 这些旨在提醒我们树具有性的序曲之后，我们来看看女性与树的联盟的原型吧。在《创世记》里，将诱惑者夏娃与树连在一起，严重影响了西方女性的表现。在这组关系中，女性显得既诱人又可怕。《圣经》中巨大的原始场景中，赤裸的夏娃站在知善恶的智慧树下，听蛇的诱惑或者是靠近它，摘取禁果递给既贪吃又担心的亚当。场景暗示了无边的原罪，植物、动物和人类同时参与其中，就是说，树、蛇和女性。 从基督教创世至中世纪，夏娃代表了巨大的罪恶，比她的诱惑更恐怖。她的美就是魔鬼的美。夏娃代表了堕落的工具，她是主要罪犯；每个女性都保留了她身上的一点儿罪恶。这个不幸的女人的肉体显得美丽、光洁、诱人和优雅，但她依然是有害的。《创世记》的场景将树、果实、赤裸的夏娃与淫荡、背叛和女性的谎言连在一起。第一位女性体现了堕落、邪恶、不幸与不和。 至于苹果树，自5世纪开始，它的果实就被认为是堕落的，也是不祥的。毒苹果是女性的礼物。 比夏娃更古老的是来自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树女神，有着巨大的胸部和不成比例的髋部。学者们努力指出整个地中海盆地内的传承关系。这超出了我们的话题。我们注意只谈论与主题相关并有助于弄明白树的情色影响的重要内容，这就是树精。它象征着女性与植物以及与之相连的情欲的融合。 拉斐尔前派的画家不断反复创作树精这一主题。神秘的女性，诱人而无法抵御，与植物紧密结合，诱惑和威胁着树荫下的骑士，仿佛她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20世纪初，在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尤利西斯》中，大量篇幅提到树精这一难以置信的存在，被联想、《圣经》或者神话记忆的浪涛裹挟的文化残迹。在提到关于墓地紫杉中的树精的争论时，乔伊斯打造了无疑令人想起象征主义绘画的场面，尤其是令人想到记忆中布鲁姆童年的色情场景。在一系列幻想中，“亲吻的呢喃声掠过整个树林。在树洞和树叶之间，树精的脸在窥伺……”布鲁姆回忆小亚麻色头发的洛蒂·克拉克如何以年轻奔放的野性使他激动：“她爬上那些著名而扭曲的树，而我……没有圣人住在里面。我被魔鬼占据了。”与植物紧密联结在一起的神话中女性的面孔和诱惑者夏娃这个魔鬼造物的面孔以一种灵巧的方式建立了关联。 我们还会回来谈论置身于树林间的女性的话题，在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的小说《树上的男爵》里依然有她们的身影；我们还是停留在保罗·加代纳的《史罗亚》中阿丽亚娜的面孔上吧。当达芙妮遭遇变形，作者告诉我们，在她的肉身中长出阴郁的树根。女人—树，大地繁衍的结果：“阿丽亚娜从地里笔直地生长，就像一棵年轻的树亭亭玉立。遍布全身的血管应该吸取了大地乳房分泌的初乳，因此她与自然的所有物体和谐相处。”当西蒙——叙述者，得知阿丽亚娜已经死去，他意识到恋人身上深厚的属于大自然的内容；这是一种获得安慰的方式。从此，“她温柔的身体会滋养林木，春天将会鲜花盛开”。 同一时期，摄影师们专注于女性裸体与树的结合或者说融合。安妮·布里格曼（Ann Brigman，1869—1950）住在内华达山脉，在自然景色中工作，20世纪之初，她敢于在露天拍摄女性裸体，强调模特儿与自然的相通。她的作品《松树的精神》摄于1911年，观者不能不思考树精模式的长久完整感。 在中世纪，女性在树下以及女性群体在树林中成为反复出现的主题；想想克鲁尼博物馆保存和展出的14、15世纪那些美妙的挂毯吧。这些场景既没有直接表现诱惑者夏娃也没有表现树精。 《神曲·炼狱》第三十二篇中，在树旁睡着的诗人，被他的领路人“虔敬的女士”唤醒。他问她贝阿特丽丝在哪里。“看，”对方回答，“她在新生的树叶下，坐在树根上。”“她独自一人坐在真实的土地上。”这一幕让我们想到西方文学中女性的出现经常与树联系在一起。 在中世纪，有其他植物与人类结合、女性与树紧密相关的文学范例。在雷蒂安·德·特罗亚名为《埃里克》的小说里，待在埃及无花果树下的银榻上（躺卧？入睡？）的少女构成了这一关联的绝佳范例。前基督教时期的欧洲仙女，改头换面为处女或者圣女，与树（尤其是与特别受喜爱的几个树种）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比如松树和山楂树。还要补充一点，在专家们看来，仙女的魔棒代表了缩小的树。一位美妙的女性，有时是赤裸入浴的状态，出现在迷路的或者至少是单独待在树林的年轻人面前。她爱慕他，对他许以爱意、快乐和幸运以换取一个通常他不会遵守的誓言。 但树下也有其他没那么令人赞叹的女性形象。山楂树下的少女则与年轻人的记忆和早熟的兴奋有关。在大量的牧羊女作品中，少女将秘密藏在松树或者埃及无花果树下；牧羊女在树下休息或入睡，而少年人走向近前。在14世纪的《箴言故事》里，女性与树的结合相当丰富。 女性在树下的模式在之后的故事中也永续流传。于是可以这样解读《睡美人》：见证了公主睡在其间的植物交错生长。伊冯娜·威尔迪埃（Yvonne Verdier）提到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少女只是在树下入睡，没有人敢接近。 种五月树的民间传说参与到这股将少女与树相结合的力量中来。这个月的第一天，人们在将要出嫁的少女家门前种树，使这些少女都成了林中睡美人。实际上，她们要在至少一个月内躲避爱情，因为人们不会在五月份结婚。及笄少女就这样被安置在五月的树下。她们就这样被魔力“固定在五月了”。她们的优点和缺点被年轻人选的树种所指定。在这个重返野性的时刻，从森林深处移来的树，在法律、自由和独立之外讲述着爱情。 《树荫的温柔：亘古人类激情之源》（新知文库61） [法] 科尔班/著 苜蓿/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6年4月 树精、诱惑者夏娃、树下的女人和女性——树不是唯一影响着西方植物情欲的模式。不应该忘记，在这个问题上，有某种东西将树纳入16世纪、17世纪田园牧歌中充满情欲的大自然。当然，这种文学来自古代。仙女、林神和牧羊人颂扬宇宙的力量，属于源自忒奥克里托斯和维吉尔的田园牧歌传统。他们同样革新了这些表现。 这里，爱情插曲都沐浴在弥漫着的性感气息中，与明确的田野背景相连，后者成形于15世纪的佛罗伦萨、16世纪的费雷罗和威尼斯以及17世纪的西班牙、法国。三部标志性作品说明了这个精神世界：桑那扎罗的《阿卡迪亚》、蒙特马约尔（Montemayor）的《狄亚娜》和于尔费的《阿斯特蕾》。有时，树与泉水似乎从丰满的仙女赤裸的身体中喷涌而出。一种转移，或多或少是迁移，发生在被渴望的身体中——这大自然无罪而神奇的造物，朝向失去了天堂的自然。这个过程，在普桑的画中，在带有情色意味的大自然怀抱里，将抵达身体与树之间“显而易见”的韵律效果。 *文章节选自《树荫的温柔》（三联书店2016年4月刊行），原标题“书与情色幻想”。文章版权所有，转载请与微信后台联系。 「近期专题」 三联书讯 | 2016年4月
在碎片的时间里，更渴望完整的阅读。 刘禾：今天的世界秩序是从哪里来的？ 刘禾
欧美人的世界观和知识结构，是如何演变为中国人自己的世界观和知识结构的？这个问题经常被忽视，可是它至关重要。 三岛由纪夫：我的母亲——我的最佳读者 文｜三岛由纪夫
那个瞬间，我忽然明白母亲对我的人生有多么重要。 ---- 生活需要读书和新知 ---- ID:sanlianshutong ▲长按二维码即可订阅 ---- ▲和友人交流，点击右上角分享到朋友圈 ▲回复好文，阅读更多专题文章 ▼想读《树荫的温柔》，点击下方阅读原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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