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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隐逸与终南捷径》

 昵称14406530 2016-05-16
终南山
唐·王维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这首诗力状终南山的高大雄伟,先是远望,说它近天都,“连山”一直到海边。进了山之后,回头一看,白云从四面合拢。往前边看,是一片青霭,但走进去,青霭却看不到了,说明它的白云青霭昼夕变化。所以登到了山顶之后,再看:那是分野从中峰变了,地理分野从峰中分开。
阴晴,南边有阳光普照,北面则是阴暗的、灰暗的。所以以中峰为界,分出了阴阳两个境界。所以王诗从山的高峻绵远、高大雄浑,山中的气象变化万千,一直到下山以后至暮不归,写了终南山的一个全貌。与王维一样,稍后的孟郊,也写了一首《游终南山》的诗。这首诗写得也很阔大,
唐·孟郊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
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
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
即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
比起王维的诗,孟郊的作品更有特点。他说整个南山冲塞于天地之间,就好比一块硕大无朋的巨石。太阳和月亮,就围绕着这块巨石升起、降落。说是在高峰上已经有日出的这样一种光影了,但是在深谷里边还是昏暗一团,说明它非常之大。最后几句,主要是写他的感触。说是在这样的清雅的处所,即使读书,恐怕也有“近浮名”之嫌。终南山引起了人们这么多的关注,并且受到人们这样多的称赞。是不是仅仅因为它的景色秀丽呢?不是,终南山的出名,更重要的是它靠近京城的地理位置,赋予了它一种政治文化的因素。它与长安距离这么近,一个是隐士的居所,一个是朝廷的帝都。如果你要隐,可以走的很远去隐,干嘛要在帝都之旁这么个地方来隐居呢?在这个地方隐居是不是另有企图呢?就要打一个问号了。所以终南山有一些文人在这里边隐居,实际上就具有了通过隐居制造名声,进入长安城,混入官场的这样一种预谋。  隐居终南山以获得高名,等待统治者的招徕,被文人视为仕宦的捷径,“终南捷径”由此形成。
       卢藏用始隐于终南山中,中宗朝,累居要职。有道士司马承祯者,睿宗遣至京,将还,藏用指终南山谓之曰:“此中大有佳处,何必在远。”承祯徐答曰:“以仆所观,乃仕宦捷径耳。”藏用有惭色。——唐·刘肃《大唐新语》"当时有一个卢藏用隐于终南山中,在中宗朝累居要职。有一个道士叫司马承祯,那么他要还乡了。卢藏用就指着终南山对司马承祯说:司马承祯慢慢地回答他:让我看来,隐居在终南山,不过是仕宦的捷径。卢藏用听了之后,“有惭色”,惭愧,惭愧之色。这段话就是“终南捷径”典故的源头。卢藏用是什么人呢?卢藏用是为陈子昂文集作过序的一个很有名的人物,他最初就在终南山隐居,因为后来名气逐渐地加大,到中宗朝的时候,就已经戴上了不小的乌纱帽。仕宦和隐居用古人的话说,一个叫“出”,一个叫“处”,仕宦→出,隐居→处,“出”就是外出求仕,外出做官。“处”就是呆在山林,呆在家里,与仕途拉开距离。这是传统中国文人的两种生活形态。那么卢藏用何以能从这相距遥远的一级跳到另一级呢?司马承祯为什么说他的隐居是“仕宦捷径”呢? 这从卢藏用脸上的惭色,惭愧之色,可以知道,他由隐而仕是有预谋的。
       中国文人,一般有两个特点,一个是要面子,一个是有傲骨。因为要面子,所以即使有一些本心并不想踏入官场的文人,也可能在别人轻蔑的目光注视下,打熬不住,终于管不住自己的双脚,走进鱼龙混杂的官场去趟上一趟浑水。也因为书读得多了,知道什么叫正义,什么叫流芳千古、遗臭万年,于是做人就有了一套准则。那么这套准则实际上就是信念,这个信念一旦抱定,就会不惜以生命去维护它。它的理论基础,就是:“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那么做官意味着选择富贵,隐居意味着选择贫困。但是富贵的获得是有原则的,所以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与我如浮云。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论语》那么什么时候做官才符合“义”的原则呢?孔子也回答了,孔子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天下无道,就隐居于山林;天下有道的时候,就出来做官。但是在天下有道的这样一个时候,如果你也去隐居,这里边就有些让人想不通了。无道的时候隐居,那是情有可原的。在有道的时候隐居,是不是就预示着你有了某种政治企图。
  这是从文人这个方面来讲。另一方面,从帝王这方面来讲,如果天下士子们都纷纷地跑到山林里边去了,那么他就会感觉到自己缺乏吸引力,自己缺乏用人的这样一种能力,他会感到脸上无光。所以对那些隐士,帝王们也是采取一种招徕的政策。在后来的社会里,比如明清时代,封建帝王往往是软硬两手兼施。但是在唐代,更多的时候,是使用软的一手。《旧唐书·隐逸传》里边就记载,高宗、天后,访道山林,飞书岩穴,屡造幽人之宅,坚回隐士之车。屡屡去招隐士,把那些隐士请出来。请出来的目的,实际上不外乎两个:一个是立风俗,一个显示自己礼贤下士的诚意。当时有相当一批的隐士,就是被帝王给招到了朝廷来。在史书里边也记载了帝王们这种举动的深层用意,就是:“重贞退之节,息贪竞之风。”社会上,官场里边,你争我夺,风气太腐败了。那些隐士呢?远离官场,表示了一种洁身自好。这样一种风气应该推广到全社会去。所以前期的皇帝,前期唐朝的高宗、武后,玄宗等等这些皇帝,就一次又一次地请隐士们出山。而隐士们呢?也好像摸着了帝王们的脉搏,就故意去隐。这样越隐,自己的名气越大,不愁帝王不来招自己。那么“终南捷径”,实际上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举上几个例子。比如在《旧唐书》里有一位田游岩,在田游岩的传记里边,编者这么写:说是这个田游岩是京兆三原人,后来就游于太白山“每遇林泉会意,辄留连不能去”。后来他跑到了箕山。箕山有一个许由的庙,许由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个隐士了,那里边有许由的庙。他就在许由庙的东边筑室而居,自称“许由东邻”,许由的邻居。到高宗幸嵩山的时候,曾经派人去请他。这个田游岩当时就出来拜见高宗,高宗就命令左右把他给扶起来,对他说,先生养道山中,最近还好吗?田游岩就讲了,说自己得了“烟霞痼疾”,非常地喜爱山林,即使是在圣明的时代,我也希望能在这里边隐居下去、逍遥一生。皇帝说,我今天得到了你,就无异于得到了汉初的商山四皓,实在是高兴。于是就把田游岩带着回到了宫中,给他授以崇文馆学士这样的官职。同时,对他原来隐居的那个田庐,还把它保留着,并且亲笔写了几个大字,叫“隐士田游岩宅”。而田游岩通过隐居,既得到了高官,又得到了极高的表彰。由于有这样的隐士作为榜样,那么其他的隐士也就纷纷效仿了。在《旧唐书》里边还有很多这样的记载,比如史德义,比如白履中,都是这样通过隐居而获得高名,最后被皇帝请进了朝廷的。隐居隐出了名声,于是就有人表荐。表荐的人也因此而获得发现贤能的这样一种美名。这样看来,一旦隐士成了气候,是不愁没人来举荐他的。一般地有这样一个过程,隐士被别人举荐,于是皇帝下诏把他请到朝中。请到朝中,一般是要授予官职的。而隐士也大都以病或者是喜欢山林这样一类的借口来进行推辞。推辞之后,皇帝挽留。挽留之后,他再进一步地推辞,于是皇帝就手诏褒扬,或者是厚赐金帛放其归山。这样一来,隐士的名声就更大了。
        在这里边,我们要提一下的是大名鼎鼎的李白。李白可以算是唐代“终南捷径”这条路上比较突出的一个人物了。李白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功成身退,退就是隐,而退的前提是功成名就。如果功不成,名不就,何退之有呢?但是要想立功,前提必须是身居高位。自视奇高的李白,不屑于那种循序渐进的进身方式。范传正在《李白新墓碑》里边就说他:“常欲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所以李白就在少年的时代开始,就隐居于山中,隐居养望,创造机会。他少年时代在蜀中隐居,在他《上安州裴长史书》里边,曾经这样自己回忆当年的情况,昔与逸人东严子,隐于岷山之阳,白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广汉太守闻而异之,诣庐亲睹。因举二人以有道,并不起。——《上安州裴长史书》而且他在隐居的时候,还有一个他非常心仪的老师叫赵蕤。赵蕤是学长短之术,实际上就是霸王之道的。跟李白关系非常好,对李白影响很深。李白到了后期,对他这位老师还是念念不忘。
         蜀中隐居当然非常好,但是过于闭塞。在这里隐居,他的名声不易于传播到更广元的地方去。于是,李白在二十五岁那一年就“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开元中期,来到了长安,来到了终南山。就在终南山住了下来。后来,他又应他的朋友元丹丘的邀请,移隐于嵩山。从终南山来到了嵩山。李白转了一山又一山,他的名声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还和孔巢父等六人,在徂徕山隐居过。当时号称“竹溪六逸”。虽然名声大了起来,但是李白的隐居并没有活得像卢藏用那样的效果。于是,他把自己的诗赋通过今天已经难以查考的一位朋友,献给了唐玄宗。这件事情,有同时代人的诗为证。比如魏万就写过宫买《长门赋》,天迎驷马车。——《金陵酬翰林谪仙子》独孤及也写过囊子之入秦也,上方览《子虚》之赋,喜相如同时。——《送李白之曹南序》这里的《长门赋》,《子虚赋》都是借指李白所献的赋。李白自己在《大猎赋》里自称“臣”,那么应该也是献给君王的。而且李白还在他的诗里,多次回忆说“因学杨子云,献赋甘泉宫,“可见,李白得到唐玄宗的诏见,与他献赋有关。当然,只是献赋还不行。李白还通过友人元丹丘的关系,结识了玉真公主,又因玉真公主的举荐,终于通过“终南捷径”走向了目的地。接到诏书的时候,李白当时正在外地,非常的兴奋,写下了一首《南陵别儿童入京》那样神采飞扬,得意忘形的情状足可表明在这之前他动不动就说要成仙,要升天等等这些话是做给别人看的姿态。李白被诏入京之后,受到唐玄宗隆重的接见。唐玄宗给了他一个翰林供奉的职位。在李阳冰的《草堂集序》里曾经记载了这件事,唐明皇征就金马,降辇步迎,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谓曰“卿是布衣,名为朕知,非素蓄道义何以及此。”说“你是一个布衣人物,但是你的名称能被我(天子)所知道,如果不是你平常道义很高,怎么能达到这种地步。”唐玄宗的话无意中点出了李白多年来广事交游,求仙问道,他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蓄养声望,使得他的名被天子知道。与李白的情形有些相似,在玄宗后期,特别是到了中唐前期,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李泌。也是几隐几仕,最后官至宰相。隐和仕作为两种相反的生活情态,士人只能选择其一,要么隐,要么仕,两者不可兼得。而到了盛唐,王维找到了介乎仕隐之间的一条道路,开了亦官亦隐的先河。王维这一种隐,就被称为“仕隐”。一边当官,一边隐居。王维隐居的地方就在长安城东南终南山下的辋川。他在那里建有辋川别业,到了后期,王维就一半时间在朝中,一半时间在自己的隐居之地度过。这样的一种方式,到了中唐,由白居易继承。 白居易写了一首《中隐》诗,对王维的这种隐居做了一个全面的总结。
尚永亮《隐逸与终南捷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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