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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振濂:宋克《急就章》与章草史

 家有学子 2016-05-17

宋克《急就章》与章草史

陈振濂

《自青榭本·明宋仲温<急就章>真迹》在章草名迹中知名度最高。凡习书而知书史者,若论宋以降书法,除赵孟頫章草千字文等以下,宋克在元末明初章草领域是一枝独秀。叱咤风云,无有可替代者。书法在汉隶、魏碑、唐楷、宋行的延续承传过程中,由于南宋书法的气格衰弱笔墨枯寂,而有一蹶不振之弊。南宋四家中朱熹、陆游、范成大;与北宋之苏、黄、米的一代主盟的气场相比,自难望其项背;而张即之则有狂燥之失,亦非领袖群伦的气度作派。故有赵孟頫一支以晋唐正脉相表里,以内质风雅为尚,点画之间,拂拂有晋韵也;于势则为“顺接”。其次则有明宋克擅章草,以求精凝高古,一反晋之行札与唐之楷法的时尚“新体”,而求上古之拙;于势却为“逆承”。当然还有第三种方式,即明中后期到清初的中堂大轴连绵狂草,以徐渭王铎傅山为典范。赵孟頫的行札是向内(风姿涵泳)探求;徐渭王铎傅山的是向外(形式挥洒)拓展。只有明代宋克的章草,因其古拙而不为时所理解,关注度既不高,始终没有成为书法史上的一个热点—或更准确地说,是宋克临《急就章》与他的章草书,在元明书坛中众体争艳中求其唯一性独特性,是有意义的、为世认可的。但在成为书法史中兴的承接者与标杆之一,成为“晋韵行札”、“狂草大軸”、“章草古法”三大脉络之一;宋克却四顾寂寞、形只影单,既无一呼百应之势,又无泰斗巨匠之尊。即使同代后辈如文征明、祝允明、董其昌,在世俗的知名度也大大高于宋克。由此可见,宋克章草与存世临《急就章》本篇,还面临一个被重新认识、定位的机遇,拥有一个充裕的学术发展空间。在唐宋元明楷书与行书成为书法主体,统治书法史千数年之际,恢复、重振、中兴素称古拙的章草,能否成功?我以为成功的标准中,最值得关注的评价标准,是它的正宗与纯粹。通常宋明人写章草,会将熟悉习惯的晚起的楷行书意识与方式简单地移植到章草书体中,形成“章草其形、楷行其笔”的骑墙的“时尚式组合”,既肤浅又狭隘。在明清,在当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因此,讨论章草的书写水平,首先是纯正与“地道”。任何能混同于唐楷宋行各种笔法的蛛丝马迹,都不为我们所认可。其次是章草的行距字法,章草从汉隶尤其是竹简木牍中孕育而来,竹木简取纵式,因此不可能象唐楷以后字距行距取方正等分配置;而元明以至今天的章草书法当然也不能以后度前。所谓高古,即是指不符时流、不合新体而言。再者章草用笔自隶而出,因此多取平实,甚少强力顿挫飞扬跋扈,及以形变化、以气张扬的楷草风气;而是如实用文书抄录式的精警内敛一丝不苟,是在书写心态上的谨言慎行气沉丹田,一种内聚脉息外收筋骨的自我锤炼过程。以此论之,元明章草若仅就章草立场论,则大部分是亦草亦章、草中见章的姿态,虽有“名家”之尊,技法上也很过硬,但就章草书体立场论,往好里说是融合体,若直白地说是夹生饭,却都不算是章草的本尊。以此来看宋克临《急就章》,才会体察到它的独一无二弥足珍贵。首先,它对于字形的空其中枢满其四维的做法,正是从金文大篆如《散氏盘》《毛公鼎》抽象而来的古文字造型意识。而在用笔方面,以行楷书的横竖转折的直划而少顿挫,又加以隶书的雁尾夸张之笔強化其顿挫来收束字势,本来,隶书雁尾之笔求舒展;而章草每字终笔以捺笔短促之形求夸张,这种方式,正是木牍竹简狭行取横势的传统古法—除了竖画中偶见长捺笔以求·间飞扬放纵之外;大部分横画都是以短促的斜捺笔方式作为横捺笔,形成一个笔画语汇程式。仔细检测《急就章》的每个字造型,无一是以行书代庖,而是纯正的章草造型语言。这种力求正脉的专业心态和精准的把握力,透出宋克作为一个明代书法高手的出众卓绝之处,他不因为认识不到位而凭印象和稀泥凑合,而是出手稳准狠,每出招必传精入髓,令人叹为观止!如前所述,章草从金文和战国帛书尤其是竹简木牍中沿生而来。因此,章草的章法应该是上下衔接紧凑,如竹木简条列状,有“行”(亦即竹条狭长)的意识:上下观强于左右观。纸张应用大盛之后,虽然没有竹简木牍的实物狭长格式限制,但这种重上下轻左右的意识仍然是章草不同于今草、狂草、即使是小草的一个关键视点。这一点,只要对比宋克临《急就章》与孙过庭《书谱》、宋拓王羲之《十七帖》及以下小草名作的字距章法即可明了—诸种小草皆有楷书成立后的方块字四维即上下左右的、无所不在的顽强意识;而宋克却重点关注上下衔接胜于左右。因此他的临《急就章》,釆用的必是“古法”。“隶书之势”、“草法之形”、“上下銜接”,乃是宋克临《急就章》在艺术形式技法语言方面为后世怎样理解章草新开的三大门径。在他之前,无人有此系统性,在他之后,沈曾植差可拟之。但后继步武者极尠,亦是不争的事实。 

 明 宋克 临《急就章》并诸家题跋 

关于宋克临《急就章》,还有不少值得一提的有趣内容。首先,本册宋克临《急就章》为北京市文物局旧藏。亦称卓君庸藏本。卓君庸为清末民初章草大家,与于右任共同发起标准草书运动,在《草书月刊》上发表过关于章草、草书的多种文字,还著有《章草考》。这样一位著名的收藏家,如果仅仅是痴迷于收藏,那也只是一介文士而已。但因为他向社会发起倡导标准草书运动,又有象于右任、刘延涛、王世镗,胡公石等同辈后辈的协助推动,自然就有了一个书法界领袖、社会名流的地位与声望,非仅限于一介收藏家的角色了。更以他还以章草书法实践家的资格,研究、推广章草书,不但有专著《章草考》,还连续两次出资印刷柯罗版的宋克《急就章》,一次是在民国十七年九月1928,京华印书局刊。又一次为民国二十三年六月1934,和记印书馆刋。这两次印刷出版,使宋克和《急就章》化身千万,表明卓君庸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收藏家,在传播上也下足了功夫,而为同道所望尘莫及。于是,创作实践、收藏、学术研究、推广传播、发起社会文化运动……这样一个综合体的规模而不是单一藏品的单打独斗;在其中,宋克临《急就章》又是核心的存在,则对于这册章草典范的艺术价值以外的社会文化价值,鄙意怎么高估都不为过。其次,围绕宋克临《急就章》,又让我们捕捉到一个书法文化地域学的重要历史信息。在此册中卓君庸广征名流题签作跋,计有郑孝胥、陈宝琛、罗复戡、林志钧、姚华、余绍宋、梁启超、罗振玉、周肇祥等等,貌似在卓氏在此册入手“自青榭”之前,应该在北京的名宦豪士之间流传日久。上举诸公,皆是清末民初显赫的文化名流,均有功名,且都有长居京津的记录。与苏、浙、沪的艺术圈书法圈如吴昌硕沈曾植李瑞清及沈尹默潘伯鹰白蕉等并不同调。又据梁启超跋云:“比年朋辈中颇有以章草相淬厉者。(林)宰平、(余)越园、(罗)复戡勤勤有事矣!(卓)君庸愿力尤伟且挚,广搜善拓而而不以自私,汲汲景印流布,有难读者,时复为之释文,思以沾溉艺林,光大斯学,甚盛也。”据此可知,在当时北方,痴迷章草已经拥有一个特殊群体。在本册的题跋中,梁启超、罗振玉跋在天津;姚华、周肇祥则为北京宿耆名士,当跋在京师。跋文署年款都在戊辰1928,从4月10日卓氏跋开始,罗振玉7月跋、梁启超周肇祥中秋跋、余绍宋9月跋,皆在半年之内。表明这个章草书法群体是客观存在的。或许,它是三十年代于右任倡导标准草书运动的预热与先声?倘如此,则宋克临《急就章》不仅是一藏品,它已经成为民国草书、章草发展的一个实物见证,一个起点,这一定位,夫复何疑?宋克临《急就章》在书画收藏拍卖界也是“承接名门之绪”流传有自。民国年间的1928、1934已有两种珂罗版问世,知名度大增。而在新时期文物书画拍卖史上也历历可按。如《嘉德十年精品录·中国古代书画·古籍善本》2003,《瀚海十周年·书画卷》2004,《嘉德二十年精品录·古籍善本卷》2014,以及《中国古代书画目录》1984,《中国古代书画图目》1986,杨仁恺《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笔记》2015等等中皆有详细记录,虽然本卷无款无印,但从著录上说竟毫无瑕疵。此外,建国后此卷还曾入康生之手,有“康生”“康生之章”。未知是收入秘箧还是只凭借观?2003年嘉德春拍曾亮相索靖《出师颂》章草,一时震动,把书法界的注意力吸引到章草这一高古又孤傲的书体上来。其后学章草在书法界渐成风气,但一直难成气候,略嫌冷清。究其原因,是因为缺少唐宋以来从楷书到草书以及清代篆隶北碑的一整套学习方法。那么,如果把这次嘉德2016春拍的宋克临《急就章》当作提倡章草的一个契机,追随卓君庸这样业绩烜赫的前辈,理出从索靖《出师颂》直到宋克临《急就章》的脉胳,当然,资料方面再往上可推到陆机《平复帖》,往下可伸延到沈寐叟王蘧常,或许真能为章草书的复兴立一新门户,下一新转语。倘如此,嘉德之于章草书,可称大有缘亦大有功也!

2016年4月于西泠

读宋克临《急就章》册页及卓定谋等八家跋

朱天曙

汉代通行的书体中,草书的崛起对后世书法艺术发展有重要影响。大约从东晋时代开始,为了跟当时的新体草书相区别,称汉代的草书为章草,新体草书相对而言称今草。章草约在汉隶(即指八分)成熟的西汉中晚期形成,并渐趋成熟,至东汉蔚然成风。它的用笔,是沿着隶书笔法发展的,在解散结构严整的隶书体同时,主要特征却仍旧在每字结束时采用了波挑法,并且字与字之间多不连属,如张怀瓘《书断》中所说“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连急就”,正是在这种“损隶”大大丰富了书法中的笔法。

草书最早萌芽于篆书草写的草篆之中,随着草篆嬗变为古隶,草书又继续在古隶的快写中发展。汉代的章草正是在古隶的俗体中衍变而出,在长期的书学实践中,这种原为简易、急速的写法,逐渐约定俗成,形成有法度的草书。再经文人书家的加工美化,章草由实用走向艺术化。“章草”一体,汉代张芝学杜操、崔瑗,在保留了杜操“瘦硬”特征的同时,使章草更为精美。魏晋时期的皇象和索靖传递张芝之章章,使这一书体得以继承并光大。唐宋时期,楷行两体的盛行,章草一体罕有人作。唐欧阳询叹“章草几将绝矣”,北宋黄伯思亦说“(章草)至唐绝罕为之,近世遂窈然无闻。”元代赵孟頫的出现,使元代书风发生巨大转折,复古潮流占据朝野。赵孟頫全面回归古典书风中,注意到了“章草”一体,多次临写皇象《急就章》,在赵孟頫影响下,元代邓文原、康里子山、俞和、饶介等均擅章草,在元代出现了“章草”体的复苏景象。

宋克章草书风延续着元代复兴章草的潮流,并在明初发展到高峰。他的章草师法皇象《急就章》和索靖章草,吴宽在宋克书《索靖草书势》后跋称“盖得其妙,而无愧于靖者也。”从赵孟頫到宋克的章草发展脉络表明:有元一代,章草体兴盛,其书风也在其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不同书家在创作中对章草体吸收、演绎,从而丰富了章草的表现力。

宋克临写《急就章》之墨迹本,现存有三本:一为故宫博物院藏本,宽20.3厘米,长342.5厘米,为洪武三年(1370)所作,时宋克四十四岁,篇首“急就章”标题后署“吴郡宋克书”,篇末有其小楷跋“庚戌七月十八日偶阅此纸,爱其光莹……,东吴宋克仲温父识。”通篇均为章草,作品上钤有“项子京家珍藏”、“墨林秘玩”等收藏印数方。卷后有周鼎、孙廷蕙、宋荦等人题跋。一为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本,宽13.8厘米,长232.7厘米,为洪武二十年(1387)年所作,时宋克六十一岁,此年宋克卒。篇末有其小楷跋“洪武丁卯六月十日临于静学斋。”有朱文“仲温”印。还有一种是册页,原北京市文物局藏本,宽38厘米,长44.8厘米,书写时间不详。后有卓君庸等诸家题跋册页,共十二开,纸本。2016年4月,我应嘉德邀请,有幸见到这件珍品,现介绍如下。

此宋克临《急就章》册页见于多家著录,已见出版的如《明宋仲温急就章真迹》,京华印书局,中华民国十七年(1928)九月初版;《明宋仲温急就章真迹》,和记印书馆、彩华制版局,中华民国二十三年(1934)六月版;《中国古代书画精品录一》,法书五,文物出版社,1984年12月版;《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一册,第83页,京4-01,文物出版社,1986年10月版等。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版《余绍宋书画论丛》、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版《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辽宁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笔记》等书也都有介绍。此外,文物出版社2003年版《嘉德十年精品录:中国古代书画?古籍善本》、文物出版社2004年版《翰海十周年?书画卷》、故宫出版社2014年版《嘉德二十年精品录?古籍善本卷》也都收录了这件作品。我在荣宝斋出版社2011年10月版《宋克书法研究》一书和上海书画出版社《书法研究》2007年第4期《宋克章草书风论》等相关论文中曾专门讨论过这件作品。

此册页蓝色蔟花锦缎封面有近人郑孝胥(1860-1938)题名,内容为“宋仲温急就章真迹。自青榭藏。孝胥。”钤印一方,因签条贴在锦缎封面上,印面略显模糊,内容不清。内有陈宝琛(1848-1935)题“宋仲温书急就章墨迹。自青榭藏。戊辰(1928年)六月,宝琛署检。”钤印“陈宝琛印”。罗复堪(1874-1954)题“宋仲温急就章真迹。自青榭藏。罗惇 署。”钤印“罗五”“复堪”。林志钧(1879-1960)题“宋仲温急就章真迹。自青榭藏。林志钧。”钤印“惟刚”。卓孝复(1855-1930)题“宋仲温急就章墨迹。自青榭珍藏。孝复署。”钤印“芝南书画”。

册页收录了宋克所书《急就章》前面部分,篇首三字有小楷“急就章”三字。正文从“急就”开始,到“比伦”结束,共三开,也是这本册页宋克原墨迹部分,共六百一十四字。宋克此件《急就章》并不完整,所书《急就篇》前十章全文,为其一生所书《急就章》若干件的一种。作品所用纸张为深黄色,较光洁,上有深赫色暗花纹,墨色鲜亮,毛笔的锋棱特别清晰,点画极为精到。从书写的风格来看,我以为应该是宋克中年以后的作品。

元代书家开启了自唐宋以后书家书写《急就章》的局面,如果说赵孟頫书《急就章》是将章草复兴的话,宋克所书章草使这种复兴更加深入,使得章草一体在书家创作中得到进一步发挥,达到复兴的高峰。近人于右任在跋宋克《壮游诗卷》后云:“当章草消沉之会,起而作中流砥柱,故论章草者,莫不推为大宗”。与赵孟頫所书的《急就章》相比,宋克章草的表现形式更为丰富。值得注意的是,赵孟頫学习章草未如宋克将章草作为专门一体创作,而是将其笔意融入行草的创作中,使作品更为古朴和恣肆。如作品中的“点睛”处常以章草中的之“捺笔”笔意来表现,在《与山巨源绝交书》、《酒德颂》等行草书中,这种手法极为明显。宋克在书写章草中,把行草书之笔意融入章草中,此件原北京市文物局藏《急就章》中这种表现手法十分突出。可以看出,赵孟頫的章草创作将其笔意是融入行草书之中的,以行草为主体;而宋克的章草创作是把行草书笔意融入章草之中的,是以章草为主体的,宋克一生反复临写出章草《急就章》,正体现出其对章草的追求。

册页后依次有卓定谋、姚华、罗惇 、林志钧、余绍宋、梁启超、罗振玉、周肇祥八人题跋。卓定谋跋文四则,内容依次为:

此本虽无署款,可断定为宋仲温真迹,且为仲温书中之最精者。实可宝也。戊辰(1928年)四月十日,定谋识。

仲温书见于世者,有杨政石刻补叶石林摹皇象《急就章》本,孙雪居旧藏《书谱》真迹,宋氏自藏兰亭叙各跋,文氏停云馆钟王二小传。又杂见他刻者,如陶诗归园田居一首,杜诗前出塞九首并赠张梦辰及某氏书札等。而《急就》补本精妙,则为诸刻之冠。此本视《急就》补本结构相同,而神采过之。又,仲温好作真、行、章草、草书四种,尝自号为“四体”者。此本首书张怀瓘用笔十法,亦用四体,兹别为一册,俾各正其名称云。十一日君庸定谋书。

《式古堂书画汇考》载仲温书有韩昌黎《杂说》、孔文举《论盛孝章书》、手录书法册《南宫生七言绝句诗帖》《陶诗》并画山石卷子。各种今皆不得见,所见者除陶诗外,皆《汇考》及他书所不载。可知古之佳作善书不传于世者又不知凡几矣,得而传者亦有幸不幸耳。

又按,《佩文斋书画谱》王世贞尔雅楼藏书中别有仲温《急就章》,此岂为弇州所藏本耶?抑别为一本耶?定谋再书。

按:卓定谋,字君庸,福建闽侯人。出身诗文世家,尤善书法,精研章草,影印有《自青榭丛刊》、《章草考》等,广收历代章草法帖,极力倡导复兴章草。四跋分别钤印:“君庸”(一跋),“竹闲居士”、“君庸定谋”(二跋),“自青榭”(三跋),“君庸”、“卓氏定谋”(四跋)

《急就篇》在魏晋时代多被书家用章草书写,但流传下来的仅有皇象所作。北宋时,叶梦得曾将此本刻石于颖昌(今河南省许昌),后在明正统年间刻石于松江,就是一般所说的松江本《急就章》。王国维《校松江本急就篇序》曾对《急就篇》作详细考证:“宋代所存者,仅钟(繇)、皇(象)、索靖三本。宋末王深宁所见,则惟皇象碑本而已。明正统初,吉水杨政得叶石林(梦得)所摹皇象章草本,刊石于松江,又以宋仲温所摹者,补其阙字。”杨政正是根据已有残缺的叶刻拓本重刻石于松江,而拓本的残缺处以宋克写本补足,此本是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内容最丰富、最有系统的一份章草资料。王世贞称:“偶取叶少蕴刻皇象石本阅之,大小行模及前后缺处若一,惟波撇小异耳。”宋克生活的时间距正统年间有半个世纪以上,以宋克写《急就章》本补叶刻拓本,足见宋克书写《急就章》之影响。难怪其称宋克是继南朝萧子云之后八百年中唯一继承古法者。卓定谋跋“急就补本精妙,则为诸刻之冠。此本视急就补本结构相同,而神采过之”实指石刻与墨迹之别。

启功先生《<急就篇>传本考》以为“字迹与他书微异”,正是指其风格异于其他几种《急就章》,而此件极精,卓定谋“断定为宋仲温真迹,且为仲温书中之最精者”,信也。启先生又说“或明初他人书者”并无证据,也没有说出他人是谁,不可信也。卓定谋跋中所说“仲温好作真、行、章草、草书四种,尝自号为四体者”,精研宋克书风,知此类书风实沿赵子昂一脉所生,与小楷、行书、草书书风相一致。

姚华题:

此《急就章》,君庸与《张怀瓘用笔十法》同时得之,亦无署款。然以书论,益足证为宋仲温无疑也。宋元以来,为章草者,徐鼎臣、赵子昂皆有传刻(徐刻戏鸿堂、赵刻三希堂中)。仲温少晚,大抵用赵法而小变之,古朴虽视汉晋为逊,要其体势,犹存古法于什一,因知旧刻徐赵章草美溢于朴者,正亦同此。盖楮墨与古异制,笔势亦屡受诸体之变。固不必事事复古,惟变而不失古法,斯可谓善变者矣。仲温章草在近代确是中兴,其横翔捷出之致,极耐寻味。得此墨笔,益进而求之,更参汉刻如武氏祠壁画榜,当更有一变,以补宋元人之所不足。余尝有此志而未成,君庸躭玩章草,因以所见附书之尾,惟博识审览焉。戊辰端阳后旬又五日莲花盦跋。姚华茫茫父风书。

按:姚华(1876-1930),字一鄂,号重光,一号茫父,贵州贵阳人,著名书画家,著有《弗堂类稿》《莲花盦书画集》等。跋后钤印有“姚华私印”、“老芒”、“印融余爪”、“残臂挥毫”、“恨古人不见吾狂耳”、“一不为少”六方。跋中所云“大抵用赵法而小变之,古朴虽视汉晋为逊,要其体势,犹存古法于什一”“惟变而不失古法,斯可谓善变者”“仲温章草在近代确是中兴”“其横翔捷出之致,极耐寻味”数语,切中要处,极为精准,非精研书史者不能语也,可为知书者。

罗惇 题:

戊辰春,君庸社兄携此册过余,属为审定。余开视未及半,即曰:此宋仲温书也,宜购而藏之。君庸亦谓然。遂与论值,中经曲折,展转月余,卒以贱价得之。君庸究心章草,而尤爱仲温书,得此岂不谓之因缘耶!顺德罗惇 题,时夏五月二十有四日,雨窗灯下。

按:罗惇 (1874-1954),字照岩,号敷庵,广东顺德人。著名诗人、书法家,精章草。跋后钤印有“老复丁”、“近溪宗人”两方。罗氏与卓定谋为好友,述购此册因缘,未涉书风。

林志钧题:

前年闻均子贤藏有宋仲温真迹一纸,借得约君庸同赏,相与叹羡。今春君庸获此卷,即持视余。初一展观,墨光扑人,视子贤所藏尤精绝。笑谓君庸,正以卷后不署款,待吾辈摸索,弥觉有味耳。仲温自谓右军笔意心虽稍知,笔下未至。余谓仲温用笔,转折处深得右军法,特书以劲利取势,遂觉浑朴虚厚之气较逊耳。然以视赵吴兴,时有冰寒于水之奇(若三希堂所刻赵书《急就篇》,则决非吴兴作也)。仲温墨迹得一二纸已足珍宝,况此卷多至六百十四字,所书又为《急就篇》前十章全文,取校杨政刻补本,又不尽雷同,合观尤足收异本对勘之益。暑中留寓斋三日,挥汗题后归之。戊辰七月十四日,闽县林志钧。

按:林志钧(1878-1961),字宰平,号北云,福建闽县人,著名诗人、哲学家、书法家。跋后钤印有“林志钧印”一方。跋中所云“仲温用笔,转折处深得右军法,特书以劲利取势,遂觉浑朴虚厚之气较逊耳”,并以为宋克所书此类作品“奇”于赵子昂,评骘公允。“取校杨政刻补本,又不尽雷同,合观尤足收异本对勘之益”更是对宋克精研《急就章》之褒赏。

余绍宋题:

仲温书学全得力于《急就章》,平日临写之本必甚夥。此本当亦随意临写之作,故未署款,然通体无一弱笔,无一懈笔,即此所见古人致力之精,岂胜叹服!君庸吾兄命题。甲戌(1934年)九月,余绍宋。

按:余绍宋(1882-1949),字越园,浙江龙游人。精鉴赏,富藏书,工书画,著有《书画书录解题》、《画法要录》等。跋后钤有“余绍宋”印一方。跋中评此卷随意临写而“通体无一弱笔,无一懈笔,即此所见古人致力之精”,叹服之意溢于言表。《余绍宋书画论丛》中收录此跋。

梁启超题:

比年朋辈中,颇有以兴复章草相淬厉者,宰平、越园、复堪皆勤勤有事焉。君庸愿力尤伟且挚,广搜善拓而不以自私,汲汲景印流布。有难读者,时复为之释文,思以沾溉艺林,光大斯学,甚盛也。章草盖中绝于晚唐,千年来稍振其绪者,元初惟赵子昂,明初则宋仲温。然子昂诸体微伤软美,仲温矩矱钟王,达以劲气,龙跳虎卧,仿佛遇之,可谓复古而能变豪杰之士也。顾年祀虽距今非远,而作品传世绝稀,求一佳拓已难若星凤,况墨迹多至六百余字邪!物聚所好,君庸无意中以贱值获兹瑰宝,信为厚幸。然此纸久尘霾故纸之堆,非经具眼拂拭而表襮之,几何不与鼠牙蠹腹同尽,抑不可谓非仲温之幸尔。或曰:既无署款,而诸君子遽同声归诸仲温,毋乃武断。答曰:此王武子所谓闇中摸索可得者。千年留作者只有此数,宗风学力丝毫不相假借。试问舍仲温外畴能为此?君庸并得《四体书论用笔十法》一纸,纸墨行款悉同此本,别装潢,勿俾杂厕,于是温公手墨乃有两册在人间也。戊辰中元,新会梁启超。

按:梁启超(1873-1929),字卓如,号任公、饮冰室主人,近代著名思想家、政治家、学者,著有《饮冰室合集》。跋后钤印有“梁启超印”、“任公长寿”两方。跋文用拇指大小碑意行楷跋文,工整清雄,极见雅致。跋中对宋克章草一体作了高度评价,“章草盖中绝于晚唐,千年来稍振其绪者,元初惟赵子昂,明初则宋仲温”,他将宋克和赵子昂并称,并指出宋克书风特色之所在:“子昂诸体微伤软美,仲温矩矱钟王,达以劲气,龙跳虎卧,仿佛遇之”,赞叹其“复古而能变豪杰之士”。观宋克一生书风,皆以赵子昂为阶而追汉魏晋人书风,可谓复古变新,任公所言非虚语。

罗振玉题:

《急就篇》予平生所见易州传本第一章及西陲所出木简为最先。至前贤写本,于海东见弘法大师写本、寒斋旧藏丰人叔坊、詹东图景凤两写本。甲子秋,奉命审定内府旧藏,见赵文敏写本。诸本中木简用隶书,弘法大师本用草书外,其余诸本大率出于叶石林所橅皇象本,故点画、笔势多相同。松江郡庠石刻叶本中有夺佚,据宋仲温所书补之。此本亦出仲温手,计第一(按:此二字点去)自篇题讫第十凡十章,以诸本校之,间有异同。如第二章“京君明”,它本皆作“景君明”、“由广国”,叶本作“田广国”,它本均作“由”,与此本同。第五章又有“田沺儿”则作“由”者是也,“所不便”诸本均作“所不侵”,惟赵本作“便”,与此同。第七章“豹首落莽兔双落(点去)鹤”,仲温补书松江石本作“豹首落落”,它本皆不重“落”字,与此本同。第九章“稻黍秫稷麻稉”,松江补书本脱“稉”字,颜本、弘法大师本、宋太宗本“稉”作“秔”,颜注字或作“稉”,而王伯厚补注本引碑本、赵书本并作“稉”,与此同。第十章“裳帏不借为牧人”,补书石刻本作“尚韦不借为牧人”,此本“尚”作“裳”,与颜本、宋太宗本同。“韦”作“伟”,与宋太宗本同。“完坚耐事踰比伦”,补书石刻本作“愈比伦”,与王伯厚所引碑本同。此作“踰”,则与颜本及宋太宗本同也。此均足资校勘者。往岁亡友海宁王忠慤公尝校松江本为考异。时予所藏丰氏、詹氏二本正在海东,出以易米。而予得见此本则又在公完大节一年后,颇以不得校为憾事也。戊辰七月,自青榭主人出此属题,爰书其后。至仲温书法之精妙,有识者皆能言之,不待予之喋喋矣。贞松翁罗振玉书于津沽嘉乐里侨居之四时嘉至轩。

按:罗振玉(1866-1940),字叔言,号雪堂,晚号贞松老人,江苏淮安(祖籍浙江上虞)人,近代著名金石学家、古文字学家。著有《殷墟书契考释》、《三代吉金文存》等。跋后钤印有“罗振玉印”、“罗叔言”两方。罗振玉以所见各本校勘,指出所见《急就章》写本之异处,考订精审,所书文字为蝇头小行书,一丝不苟,异于诸家所跋。

周肇祥题:

君庸酷好章草,一旦而获宋仲温两真迹,此作尤精练如珠光剑气,不可逼视。信夫,愿力之能感也,一物之微犹如是,况其大者、远者乎!戊辰中秋,绍兴周肇祥静远堂书。

按:周肇祥(1880-1954),字嵩灵,号养庵,别号退翁,浙江绍兴人。精鉴赏,通文史,工书画,著有《宝觚楼杂记》《退翁墨录》等。跋后钤印“退谷”一方。跋文短小,而论此作“珠光剑气,不可逼视”“大者、远者”评价极高。

此册页中所钤鉴藏印还有“溎年”、“三十二兰亭室主人”、“依竹主人”、“查莹之印”、“映山珍藏”、“子贞”、“长宜子孙”、“俞氏珍藏”、“俞”、“麟生审定”、“子贞”、“西田居士”、“乐古堂印”、“抑翁”、“自青榭”(二次)、“康生”、“康生之章”等多方,其中包括了查莹、何绍基、刘溎年、康生等名家过目和珍藏,十分难得。

从传世宋克所书《急就章》来看,宋克对《急就章》的临写,表现出不同的风格特征。故宫博物院藏本后有明成化年间周鼎所跋:“仲温《急就章》,有临与不临之分。临者全,不临者或前后段各半而止,或起中段随意所至,多不全,若临摹则不能不自书全。予所见蓋不可指计矣,独此卷全好可爱,第对临,欲规矩不失,故不有纵意处耳。最后,张芝、皇象二帖,则不临而自写也。”周鼎跋中所称的“临”与“不临”之分,在宋克的《急就章》书写中得到呈现,他临写或依次对临中求规矩,或前后段在临写中夹杂了行楷或小草,使作品表现出“不临”的变化。不仅如此,宋克在书写的三种《急就章》中还表现出形态的变化。

故宫博物院藏本所书之《急就章》,行笔劲健,结构多变,首尾相顾,收笔留有明显的波脚,而笔画健峭,每个字虽独立成态,但字与字之间已有明显的“映带”意识,清人宋荦跋此卷称其用笔“端谨而法备”,此卷与皇象《急就章》相比,风格已迥然有别,此卷已失去皇象作品中的质朴和凝重,字与字之间更为茂密。皇象的章草保留了隶书时代的“古质”特征,宋克则处于元代书法全面复古时期,行、楷书都十分成熟,对于章草,则是“今妍”型的,在流利纯熟的书写中表现章草的结构和波磔,把皇象作品中的扁方字形拉长,变其圆厚古拙的用笔为挺拔瘦劲,表现出隽秀雄健的风格特征。饶介曾于1367年论书赠宋克:“谁能怀邃初,心焉悟皇颉。闭门工造车,出门即合辙。古人有成言,得之尽毫发。流形归自然,万古字不灭,将同造化功,岂独在书诀?”饶介的论述正指出宋克书风在“合辙”中“造化”,入古出新,而心悟皇颉正是对其章草所言。

与故宫藏本相比,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急就章》更为老辣,趋于对“古质”的汲取。字间茂密,意态古雅,字形多呈扁方,多显隶意,整幅作品表现出“端庄杂流利”的特征。董其昌《容台别集》卷三《书品》称:“大都为章草者,必兼右军乃合,不则宋克辈耳。”其初衷或是有贬宋克章草中乏右军笔意和少古意,此卷有汉人遗貌,古意盎然,虽未显右军新妍笔意,又怎能说其无古法呢?此件原北京文物局藏本《急就章》虽为章草,然多晋唐楷意,王世贞《艺苑卮言》称宋克“章草是当家,健笔纵横,差少含蓄”,或许正能表达此类作品特征,此少“含蓄”是相对“古质”而言,这种临写方法打破了整幅全以章草波挑表示“隶意”的方法,参以楷行之法,实则为其草书创作之“混合体”打下了基础。

 明 宋克 临《急就章》并诸家题跋 局部


说 明:

(一)此作原为北京市文物公司旧藏。

(二)部分收藏者简介:

1.査莹(1743-?),字韫辉,号映山,査升孙。清藏书家,曾藏《式古堂书画汇考》。“依竹主人”为其藏印。

2.何绍基(1799-1873),字子贞,晚清诗人、画家、书法家。书法初学颜真卿,又融汉魏而自成一家,尤长草书。

3. 刘溎年,字树君,号蜀生,顺天大城(今属河北)人。清咸丰十年(1860)进士,同治九年(1870)任惠州知府,重文教,作诗甚多。著有《三十二兰亭室诗存》。

4.卓孝复(1855-1930),字凌云,又字芝南,号巴园老人,又号毅斋。福建闽侯人。光绪二十一年(1895)进士。官刑部主事,杭州知府。

5.卓定谋(1884-1965),字君庸,福建闽侯人。日本高等商业学校毕业。出身诗文世家,尤善书法,精研章草。影印《自青榭丛刊》、《章草考》等,广收历代章草法帖,极力倡导复兴章草。曾在北平大学法学院、辅仁大学法学院执教,并任中国实业银行经理、全国农商银行讲习所教务长。后去台,曾任台湾第一届国大代表。

题识:

签 条:

1.郑孝胥(1860-1938)题:宋仲温急就章真迹。自青榭藏。孝胥。

2.陈宝琛(1848-1935)题:宋仲温书急就章墨迹。自青榭藏。戊辰(1928年)六月,宝琛署检。 钤印:陈宝琛印

3.罗复堪(1873-1954)题:宋仲温急就章真迹。自青榭藏。罗惇 署。 钤印:罗五、复

4.林志钧(1879-1960)题:宋仲温急就章真迹。自青榭藏。林志钧。 钤印:惟刚

5.卓孝复(1855-1930)题:宋仲温急就章墨迹。自青榭珍藏。孝复署。 钤印:芝南书画

后页:

(一)卓定谋跋文四则:

1.此本虽无署款,可断定为宋仲温真迹,且为仲温书中之最精者。实可宝也。戊辰(1928年)四月十日,定谋识。 钤印:君庸

2.仲温书见于世者,有杨政石刻补叶石林摹皇象《急就章》本、孙雪居旧藏《书谱》真迹、宋氏自藏兰亭叙各跋、文氏停云馆钟王二小传。又杂见他刻者,如陶诗归园田居一首、杜诗前出塞九首并赠张梦辰及某氏书札等。而《急就》补本精妙,则为诸刻之冠。此本视《急就》补本结构相同,而神采过之。又仲温好作真、行、章草、草书四种,尝自号为四体者。此本首书张怀瓘用笔十法,亦用四体,兹别为一册,俾各正其名称云。十一日君庸定谋书。 钤印:竹闲居士、君庸定谋

3.《式古堂书画汇考》载,仲温书有韩昌黎《杂说》、孔文举《论盛孝章书》、手录书法册《南宫生七言绝句诗帖》、《陶诗》并画山石卷子。各种今皆不得见,所见者除陶诗外,皆汇考及他书所不载。可知古之佳作善书不传于世者又不知凡几矣,得而传者亦有幸不幸耳。 钤印:自青榭

4.又按,《佩文斋书画谱》王世贞尔雅楼藏书中别有仲温《急就章》,此岂为弇州所藏本耶?抑别为一本耶?定谋再书。 钤印:君庸、卓氏定谋

(二)姚华题:此《急就章》,君庸与《张怀瓘用笔十法》同时得之,亦无署款。然以书论,益足证为宋仲温无疑也。宋元以来,为章草者,徐鼎臣、赵子昂皆有传刻(徐刻戏鸿堂、赵刻三希堂中)。仲温少晚,大抵用赵法而小变之,古朴虽视汉晋为逊,要其体势,犹存古法于什一,因知旧刻徐赵章草美溢于朴者,正亦同此。盖楮墨与古异制,笔势亦屡受诸体之变。固不必事事复古,惟变而不失古法,斯可谓善变者矣。仲温章草在近代确是中兴,其横翔捷出之致极耐寻味。得此墨笔,益进而求之,更参汉刻如武氏祠壁画榜,当更有一变,以补宋元人之所不足。余尝有此志而未成,君庸躭玩章草,因以所见附书之尾,惟博识审览焉。戊辰端阳后旬又五日莲花盦跋。姚华茫茫文风书。 钤印:姚华私印、老芒、印融余爪、残臂挥毫、恨古人不见吾狂耳、一不为少

(三)罗惇 题:戊辰春,君庸社兄携此册过余,属为审定。余开视未及半,即曰:此宋仲温书也,宜购而藏之。君庸亦谓然。遂与论值,中经曲折,展转月余,卒以贱价得之。君庸究心章草,而尤爱仲温书,得此岂不谓之因缘耶!顺德罗惇 题,时夏五月二十有四日,雨窗灯下。 钤印:老复丁、近溪宗人

(四)林志钧题:前年闻均子贤藏有宋仲温真迹一纸,借得约君庸同赏,相与叹羡。今春君庸获此卷,即持视余。初一展观,墨光扑人,视子贤所藏尤精绝。笑谓君庸,正以卷后不署款,待吾辈摸索,弥觉有味耳。仲温自谓右军笔意心虽稍知,笔下未至。余谓仲温用笔,转折处深得右军法,特书以劲利取势,遂觉浑朴虚厚之气较逊耳。然以视赵吴兴,时有冰寒于水之奇(若三希堂所刻赵书《急就篇》,则决非吴兴作也)。仲温墨迹得一二纸已足珍宝,况此卷多至六百十四字,所书又为《急就篇》前十章全文,取校杨政刻补本,又不尽雷同,合观尤足收异本对勘之益。暑中留寓斋三日,挥汗题后归之。戊辰七月十四日,闽县林志钧。 钤印:林志钧印

(五)余绍宋题:仲温书学全得力于《急就章》,平日临写之本必甚夥。此本当亦其随意临写之作,故未署款,然通体无一弱笔,无一懈笔,即此所见古人致力之精,岂胜叹服!君庸吾兄命题。甲戌(1934年)九月,余绍宋。 钤印:余绍宋

(六)梁启超题:比年朋辈中,颇有以兴复章草相淬厉者,宰平、越园、复堪皆勤勤有事焉。君庸愿力尤伟且挚,广搜善拓而不以自私,汲汲景印流布。有难读者,时复为之释文,思以沾溉艺林,光大斯学,甚盛也。章草盖中绝于晚唐,千年来稍振其绪者,元初惟赵子昂,明初则宋仲温。然子昂诸体微伤软美,仲温矩矱钟王,达以劲气,龙跳虎卧,仿佛遇之,可谓复古而能变豪杰之士也。顾年祀虽距今非远,而作品传世绝稀,求一佳拓已难若星凤,况墨迹多至六百余字邪!物聚所好,君庸无意中以贱值获兹瑰宝,信为厚幸。然此纸久尘霾故纸之堆,非经具眼拂拭而表襮之,几何不与鼠牙蠹腹同尽,抑不可谓非仲温之幸尔。或曰:既无署款,而诸君子遽同声归诸仲温,毋乃武断。答曰:此王武子所谓闇中摸索可得者。千年留作者只有此数,宗风学力丝毫不相假借。试问舍仲温外畴能为此?君庸并得《四体书论用笔十法》一纸,纸墨行款悉同此本,别装潢,勿俾杂厕,于是温公手墨乃有两册在人间也。戊辰中元,新会梁启超。 钤印:梁启超印、任公长寿

(七)罗振玉题:《急就篇》予平生所见易州传本第一章及西陲所出木简为最先。至前贤写本,于海东见弘法大师写本、寒斋旧藏丰人叔坊、詹东图景凤两写本。甲子秋,奉命审定内府旧藏,见赵文敏写本。诸本中木简用隶书,弘法大师本用草书外,其余诸本大率出于叶石林所橅皇象本,故点画、笔势多相同。松江郡庠石刻叶本中有夺佚,据宋仲温所书补之。此本亦出仲温手,计第一(按:此二字点去)自篇题讫第十凡十章,以诸本校之,间有异同。如第二章“京君明”,它本皆作“景君明”、“由广国”,叶本作“田广国”,它本均作“由”,与此本同。第五章又有“田沺儿”则作“由”者是也,“所不便”诸本均作“所不侵”,惟赵本作“便”,与此同。第七章“豹首落莽兔双落(点去)鹤”,仲温补书松江石本作“豹首落落”,它本皆不重“落”字,与此本同。第九章“稻黍秫稷麻稉”,松江补书本脱“稉”字,颜本、弘法大师本、宋太宗本“稉”作“秔”,颜注字或作“稉”,而王伯厚补注本引碑本、赵书本并作“稉”,与此同。第十章“裳帏不借为牧人”,补书石刻本作“尚韦不借为牧人”,此本“尚”作“裳”,与颜本、宋太宗本同。“韦”作“帏”,与宋太宗本同。“完坚耐事踰比伦”,补书石刻本作“愈比伦”,与王伯厚所引碑本同。此作“踰”,则与颜本及宋太宗本同也。此均足资校勘者。往岁亡友海宁王忠慤公尝校松江本为考异。时予所藏丰氏、詹氏二本正在海东,出以易米。而予得见此本则又在公完大节一年后,颇以不得据校为憾事也。戊辰七月,自青榭主人出此属题,爰书其后。至仲温书法之精妙,有识者皆能言之,不待予之喋喋矣。贞松翁罗振玉书于津沽嘉乐里侨居之四时嘉至轩。 钤印:罗振玉印、罗叔言

(八)周肇祥题:君庸酷好章草,一旦而获宋仲温两真迹,此作尤精练如珠光剑气,不可逼视。信夫,愿力之能感也,一物之微犹如是,况其大者、远者乎!戊辰中秋,绍兴周肇祥静远堂书。 钤印:退谷

作品资料

宋克(1327-1387) 临《急就章》并诸家题跋

【估价】单位RMB 60,000,000 — 80,000,000

【成交价】单位RMB 92,000,000

作者:宋 克(1327-1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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