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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抱珠山房 2016-05-17
 

         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远处的灯光在四周枪洞一样围着我们,我说,总有一天在生存的扳机前我们会背叛诗歌。他说,不会。八十年代远去,属于我们的诗歌年代远去。青春不在。

    

     0,我的写作和一个校园有关。1982年我17岁就读大专了,台州师专。单纯得懵懂,“那能为一支歌而流泪的岁月”。我有愿望,却不关心将来,我有英雄情结,却没有抱负。除了满足我天生的求知欲——看书,写作便是我在台师三年最能聊以自慰的事情。我没有“文学梦”,写作对我是被语言吸引的本能行为。当时各地大学里文学社蜂拥。我清楚地记得我是在教室黑板的左侧看到台师“鹿路文学社”成立和招收成员的启事,贴得比我个头高,需要仰读。个性独行的我当然不会申请加入“鹿路”,以后也没有申请加入。但二年级以后“鹿路”的许多活动我都参加了,受邀或主动。还以“鹿路”名义组织过两次大型活动。前不久,发现了一张旧照片,拍摄于1985年5月,上书“台州师专鹿路文学社第三届社员合影”,仅有23个人头,我当年的人头也挤列其中。看那旧照,还端详得出股股少年意气,虽然那么斑驳、模糊,一如岁月。

 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1,追溯25年前那个小碎片,洋槐花的气味还隐约可嗅。我是走出阅览室,就撞见洋槐花浓烈香味的。我说的阅览室,指在临海市北崮山脚下老台州师专的报刊杂志阅览室:数间单层小屋,内中四张大长桌,没有吊顶,红瓦和檩掾朴实地裸露着;期刊杂志分门别类地安插在靠墙木架上,隔墙一溜书柜。阅览室蹲伏在一个平台上,台下一派葱郁,水杉笔直,洋槐逶迤,鹅黄色的洋槐花,成串成串地芬芳着……开洋槐花的日子,是3月,那么,我第一次读到那些诗句应该是在1983年3月,我很羡慕现在中学生什么都能读到。是怎么样的诗句,让我把她和洋槐花混合在记忆里?记性特差的我,还能背几行:

 

    不,渴望燃烧/就是渴望化为灰烬/而我们只求静静地航行/你有飘散的长发/我有手臂,笔直地举起  (北岛) 

    即使明天早上/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我也绝不会交出这个夜晚  (北岛)

    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谁还需要星星,谁还会/在夜里凝望/寻找遥远的安慰  (江河) 

    我没带渔具/没带沉重的疑虑和枪/我带心去了/我想,到空旷的海上/只要说,爱你/鱼群就会跟着我/游向陆地   (顾城)

 

    这是那晚我在阅览室读到的,后来我反复地在油印铅印的公开或不公开的种种册子上熟稔它们,虽没有第一次读时那种震撼,但一看那些诗句,洋槐花的香味就会汹涌而来,仿佛那些凄美冷峭的分行句子是从洋槐树上一嘟噜一嘟噜地挂下。也是在那晚,我读到了法国象征派几首诗歌,那是1983年第2期的《世界文学》,那几首诗歌没有上述“朦胧诗人”给我的强震撼,但在介绍兰波、维尔哈仑、马拉梅的文字和瓦雷里一文,使我记住了暗示、神秘性、直觉这样的字眼。闭塞的心壁内,射进了一束天籁般的光线。

 

    我要说的是,语言。那些语言,震颤了我。那些分行文字,让我腾空,云一样飘走;脑海里跌进巨石,飞溅起灿烂的水花,半悬着,不肯落下——原来诗歌可以这样写。这之前,所能阅读的诗歌除了唐诗宋词、毛主席诗词,用白话文书写的诗歌不是大跃进那种“民歌”,就是“打倒四人帮/人民喜洋洋”“我在大桥望北京/望到北京天安门”之类。白话诗歌,在我认识里是最低俗的垃圾。八十年代之前伟大的禁书运动,不仅加深了精神饥渴,也麻痹了我们的审美能力。

 

    接着现代文学开课,我的白话文运动伊始,从胡适“两只小蝴蝶”起飞,我一下子就抓住了穆旦、李金发、戴望舒、艾青。但这些远是不能让我飞翔的,外国文学是到三年级才开课,我开始频繁地出入图书馆,我应该是借阅图书最勤奋的一位学生。台师三年,我借阅了整整一千一百多本图书,从诗歌开始,哲学美学经济学以及闲杂书类,古今中外,泥沙俱下,玉石俱取。我读书习惯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边读边忘,或有些混沌的东西偷偷蛰伏下来。

 

    “文学”的阅读取舍可能是一种天性。非常奇怪,那些莎士比亚(剧作除外)、拜伦、雪莱、歌德、席勒在我视野里停留不到一周就被甩开了,被我天然地拒绝。对“现代性”的寻求是我根本方向。西方现代派著作犹如夏季的热带风暴,所有的风吹草动都让我手舞足蹈。最早指引我阅读的是袁可嘉主编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上海文艺出版社,共十本,第一册1980年10月印刷,最后一册是1985年10月出版。当年步上写作的文学青年,没有几位不把该套书奉为圭臬。至少,我是借此为索引,按图索骥阅读:后期象征主义、表现主义、未来主义、意识流、超现实主义、存在主义、荒诞派、新小说、跨掉的一代、黑色幽默……如此顺藤摸瓜,那砖木结构的台州师专老图书馆一楼,仿佛另一个星球,我光顾勤奋,依恋有加。遗憾的是80年代初,许多著作还没被翻译,直到如今才买到更多的书籍,却少有心境阅读了。

 

     在那里,大师们星辰一般在我的天空不停地闪烁:惠特曼、波特莱尔、艾略特、庞德、聂鲁达、埃利蒂斯、洛尔迦、泰戈尔、狄兰托马斯、兰波、里尔克、瓦雷里、斯蒂文斯、威廉斯、桑德堡,而特拉克尔、休斯、金斯堡、勃莱、阿什贝利、曼德尔斯塔姆、帕斯捷尔纳克、沃尔科特、策兰、帕斯等是在我工作后才读到的;当然,闪烁的更有卡夫卡、博尔赫斯、马尔克斯、乔伊斯、福克纳、茨威格、海明威、萨特、加缪……我读到普鲁斯特、昆德拉、罗伯格里耶、索尔仁尼琴、卡尔唯诺等杰作也是后来的事了。

 

     2,我至今没有看过北岛等人70年代末的《今天》杂志(近年在海外办的倒有),但八十年代绝大多数校园诗人无不受其影响,有说以校园诗人为主力的第三代诗人是“喝朦胧诗乳汁长大”,应是事实。83年有个“清除精神污染”,不知怎么地,朦胧诗好象成了不能阅读的“违禁品”,我初次受震后那些诗歌就在任何刊物上“绝迹”了。我是个“插到底”的人,从阅览室里读不到新刊发的,就到学校“资料室”借阅过去名目繁多的文学期刊年合订本,看到那些北岛舒婷江河杨炼顾城的名字就抄录他们的作品(那时还不知道食指芒克多多)。但很可怜,能够找到的也不多。更多的是从各种各样的合集和《世界文学》《外国文艺》里,渔夫一样打捞庞德、埃利蒂斯、聂鲁达、洛尔迦、阿波利奈尔等大师的作品。抄诗是那个年代文学爱好者普遍性的行为吧。我现在仅留着2本抄诗的笔记本,其余和83年开始练笔的诗歌写作本子一起失踪了。那抄写认真的钢笔行书,可见我对那些分行文字的真切热衷。

        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热衷不仅如此。80中文的孙如明(笔名巴东)买到舒婷的《双桅船》,大家竟相借阅,他优先对我赐借。心疼的是,才到第三天傍晚,那条婉伤的船就被我弄丢了,好是恐慌。我至今记得我在靠围墙的小厕所里小便,男人小解也要用到两只手,就把握在手上的《双桅船》搁在小便槽上的矮墙上,便完一抬头,船没了。我知道那绝对也是一个“热衷”的家伙。那个年代这样的家伙很多,我也是其中一员。之上提到1983年第2期《世界文学》,毕业离校前,我去资料室将其偷偷地“热衷”给自己了,不为其他,只为纪念,我是个喜新又怀旧的矛盾家伙。现在我可以一百倍偿还给台州师专资料室,当年那杂志定价为0.70元/本。那期还刊有君特·艾希的诗和小说,诗歌《清单》堪称杰作。1985年与同学打字印刷《野孩子》作品第一辑,借中文科一个活动室,连夜推墨筒印刷、摁订书机装订,印了100份;第二天来取寄,少了30多份——被“热衷”者豪取强夺了。爱诗如是,真乃幸事啊。

                                       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热衷不仅如此。台师所在地临海县城的唯一的新华书店,是我们经常关顾购书之地,去多了,一眼瞟去,就知道哪些是上架的新书。当年书籍出版得少,翻译得也少,临海是个小地方,书进得也少,当然我们口袋里人民币也少。但还是屡有斩获,比如我买到过塞内加尔前总统桑戈尔的诗选,很是喜爱。84年4月买了本《聂鲁达诗选》都被我翻破了。85年4月,我在路桥二中实习,听说黄岩的新华书店里有聂鲁达《诗歌总集》出售,惟恐被卖完,当天下午便和同学范正来各借来自行车,骑到黄岩一购为快。我刚学骑车,动作生疏,来回一个多小时,沙石公路,路窄车多,惊险紧张。回来时候手臂酸疼,跨下红肿,——真有点“冒着生命危险”。

                               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热衷不仅如此。某天有几个椒江青年来校找我,带来百来本“朦胧诗选”,要在学校里出售。这不是正规出版或非法盗版的由印刷厂印制的书籍,——而是用蜡纸刻写的、用滚筒推印的、用订书机装订的小册子。我帮助他们选择在学校食堂,在吃晚饭时间出售。人头涌动,即刻售罄。同学们囊里羞涩,大部分是用饭菜票购买的,名副其实的精神食粮啊。对比现在,送你印制精美的诗集也少有人看。八十年代啊。有时我想,那是盛唐,文学的盛唐,我为自己经历过文学的盛唐而欣慰和怀念。那几个椒江青年后来编印民间诗歌刊物《原野》,这次是铅字排版印制的杂志了,为首的笔名郁文,我到他家住过,家在原椒江文化馆后;还住过当海员的另一诗友家,名字忘了,他沉默的热情依稀可记。听说郁文由于铅印《原野》欠钱数千,在当年是挺大的数目,出去做工了,二十余年没有音信。在台州,八十年代,民间刊物众多:属于同人刊物有影响的,一是以王自亮、王彪、丁竹、江健(江一郎)、陈哲敏、王剑冰、周学锋的《海岬》,二是我参与的《野孩子》,当年我笔名阿黎,另五位成员是舟子、老枪、巴东、木龙、男童;属于杂志性的诗歌民刊,最早就是《原野》,具有全国影响的是詹小林和王彪编印的《现代诗歌报》,稍后有徐怀生编的《橘花诗报》,而温岭文联由江一郎等轮流责编的《三角帆》也出没于浪尖波谷,她们毫不逊色于今天台州的《九龙诗刊》和《东部》。

 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热衷不仅如此。徐敬亚刊发在83年《当代文艺思潮》上的《崛起的诗群》一文,简直成了我现代诗歌写作的技艺指南。忽遭到铺天盖地的批判,遂著文万言,一气呵成,投寄到《当代文艺思潮》欲为其一辩;编辑迅速来信,称无力挽难,退回自置;(后来数次搬家,这些底稿和诗友信件被老鼠啃啮,变成雪花粉末)。不久即看到徐敬亚在《人民日报》上的检讨文章,惊愕之余,对学术的探究心情却更是迫切。台师不是名校,却有难得的好老师,教授文艺概论的张艺声即是一位。我们的文学概论教材是78年版、以群主编的,左的论调充斥,张教授采取争辩式教学,比如讲“文学的阶级性”,——文学有阶级性吗?张老师带领我们讨论,同学们不自觉间形成多种观点,分别引经据典,争论从课内到课外,从宿舍到食堂;为了探求个究竟,阅览群书就成为必须了。现在回忆起来,那些老师不仅引导了我们看书,更教会了我们质疑能力、分析能力、思辨能力和判断能力,使我后来从事商业活动也受益匪浅。清污时有个批判异化论的活动,时任台师副校长的洪迪诗人上台宣贯,怀着忐忑心情听完后,佩服伏地,即上门拜访。老人住在一条叫碗盏巷的小巷里,第一次和范正来揣着诗作去拜访,老人看了我习作,没有任何点评,倒给我一句至关重要的话:你可以写诗。老人博学至深,文理农工,天上地下,我每次去碗盏巷都吃到很多,久而久之,成为忘年交,25年来我凡遇人生大事、天下小事都会自觉与老师商量。多年后我才明白:他早已是我精神上的父亲!右上图是洪迪老人)                            

    

    3,诗歌让八十年代中国无以论数的地下诗人,变成中国的第五十七个民族。那年代没有手机和E-MAIL,通信、寄作品、赠油印刊物,更有串门相访。一个写诗的,到异地找另一个陌生诗友,风尘仆仆,但只要说句“暗号”——我也是写诗的,就能受到对方款待;谈诗论作,豪气和酒味一起澎湃。台州地处偏僻,交往不便,投稿便成了一个交流办法。女同学吴淑君在《飞天》的“大学生诗苑”上发表了一首短诗,激励了我屡屡化名往那寄稿,退稿时有编辑的铅笔批语点评,中肯直接,后来知道他叫张书绅;当我的处女作《隋梅》在那刊发时,通过《飞天》我已经“认识”了于坚、王寅、宋琳、周伦佑、杨争光、张子选、柯平、童中贵(苏童)等。那是一首诗记住一个人的年代,比如《想起一部捷克电影想不起片名》让我记住了王寅,《圭山组曲》让我记住了于坚,《老渔夫》让我记住了韩东,《挪威诗人耶可布森》让我记住了梁晓明,《犀牛走动》让我记住了南野,《镜中》让我记住了张枣,《父亲和我》让我记住了吕德安……

 

    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2003年2月,梁晓明、伤水、王寅、南野在大鹿岛)

 

     接着几年,我用本名和化名在《诗刊》《星星》《青春》《萌芽》《丑小鸭》《人民文学》《江南》《东海》《青年文学》《南方文学》《青海湖》《诗歌报》等官方刊物发表许多烂诗。发表的好处是可以靠稿费在暑假里外出周游,只背着那个黄色的军用挎包,一路买书直到提携不动……1986年夏同张宏旅行杭州,顺便领取省作协的诗歌大奖赛诗奖,报到后,一个戴草帽、穿灰衣的矍铄老头领我去住宿,路上烈日炎炎,老头没话找话,问我对获奖的作品自己怎么看,我心想作协毕竟作协,连看门或者扫地的工友也关心诗歌,唯诺搪塞着;第二天颁奖仪式,那老头竟坐在主席台,面前牌子上书——“冀汸”!(一去经年,冀汸老人现近90岁,去年看到报道称,浙江作协举办纪念老人从事文学创作72周年座谈会,这位主角、这位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七月派诗人,却卧病无法出席了。想起冀汸老人1947年写下的句子:我们,总要再见的!在这块呼吸过仇恨、也呼吸过爱情的土地上,拥抱,大声笑。

  

    与诗友的交流才使我的写作不显孤僻。闻悉参加82年第2届青春诗会的王自亮就在台州临海,某个晚上,按探听来的地址,敲响了他的木板门。那是抽没有过滤嘴的“上游”烟年代,许多晚上便烟雾缭绕。小说家黄石当时写诗,从油印刊物《九峰》上看到我的《祖先们》组诗,先来信,后来访,这位天才就这样结识,以后就常能听他大段背诵莎翁的台词,而他公寓内自书“革命”两字最让我深刻。1985年上半年,我策划在台师召开一次“台州诗会”,将当时台州主要诗人不分男女老幼、立场风格、职业岗位几乎全部邀请到位。由于毕业降临,鹿路文学社的第四任社长吕振兴、林文鹤等继续操办,我幕后配合,终于在85年10月如期举行,50来位台州的老中青诗人济济一堂。那时起,台州内文友交往空前频繁——

 

    曾经酩酊大醉,把江一郎的一架书柜从顶到底呕吐个遍;曾经一见如故,和徐怀生共卧郏家巷木板床通宵达旦地畅谈。(87年和徐怀生一起参加台州散文诗学会成立会,听柯蓝的布道后,在其留言本里不约而同地写上提倡纯粹艺术意思的文字,惹急了柯老头,事后竟把我们的留言纸页撕下,分别寄回我们)。曾经考虑买书号出诗集,画家郭修琳专门设计了封面相赠。常被张宏独特的笑声传染而裂开大嘴,常被尔东漂亮的钢笔书法吸引叹而忘意。记得詹小林煮的姜汤面、王柳江烩的大杂面、夏雨清送的橙橘,记得王彪做的木船模型、林海蓓给我看的她老公收藏的各国货币,记得卢俊的口吃、李定钧的寡言,记得去歆菊的老家不见歆菊、谢淑芳每次来信说如晤如晤却始终未晤,记得和老枪、光头、王竹介在松门看电影起冲突夜困派出所,记得通信十多年才相见的胡明刚,记得相访过迩后杳无音信的黑隶、藜果、阿德……我毕业后在玉环海岛教书三年,来过我处的台州诗友就有王彪、舟子、詹小林、老枪、丁竹、彭一田、欧巴、王自亮、巴东、木龙、夏雨清等。我最记得当时和老枪信步谈诗的经历,多少个黄昏,漫步在灵江畔,江中渔火、岸上杨柳、老枪背诵的诗行,它们雨烟般飘摇在一起!那宽厚如老父亲的城洞、那起伏如美少女的浮桥,是我的大学生活——诗歌生活的两大重要物证。当我和欧巴(陈景飞)在温岭某镇公路上深夜踏步,远处的灯光在四周枪洞一样围着我们,我说,总有一天在生存的扳机前我们会背叛诗歌。他说,不会。八十年代远去,属于我们的诗歌年代远去。青春不在。舟子出事了,欧巴你好好地当县长吧,现在。

 

          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说过不会背叛的欧巴,20年后在我的书房)

 

     ……1985年1月1日,自以为对新诗有了“新”认识的6位同人,成立了“野孩子”诗社,编印的诗辑寄往各地交流,在那《野孩子》扉页上,印着我们的“结社宗旨”:我们是一群艺术的野孩子/我们是诗人不论过去现在或将来/我们的诗歌是创造未来的诗歌/野孩子没有父母也没有后代。为显示整体性,在第一辑《野孩子》上,把6位同人名字印在封面,里面作品不分别署名;后来发现还是有许多差异,第二辑开始各自对自己作品署名。86年《星星》《绿风》两个诗刊上各对野孩子诗社进行了介绍和作品刊登。多年后我用口语记录当时的《野孩子》诗社:

 

    五男一女/女的叫男童/1985年1月1日/在某小酒馆密谋/起草宣言/确定起事时间/联络暗号/并正式命名了老枪/绝对感性的生命/诗和下流话/一齐点射/当时那城市还称县/县城没有妓女/能熟练谈论女性者/令人无限崇拜/那是革命年代/巴东告诉我许多/职业革命家/我忙于从图书馆/了解他们的业绩/踏着他们的血迹/共产党员舟子/用口语写诗/他是大家心目中的头/战战兢兢/痛痛快快/那是战争年代/三人已毕业持枪上岗/三人尚在师专后方/通讯联系/分行的密码互递/木龙的字最草/巴东的情报最长/落难年代充分民主/轮流执政/分头活动/《野孩子》一至六辑/没有未来没有后代/无数天空/滚过浓烟/坚守了二年/根据地销声匿迹/舟子做官/木龙调动/巴东教书/阿黎经商/男童不知去向/尚在写诗的/可能唯有老枪

 

       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野孩子》第2辑的扉页)

 

    结社“野孩子”,内在原因是对哺育我们的“朦胧诗”的超越愿望,更是对当时官方刊物所提倡的强烈不满,显示对纯粹诗歌艺术的探求姿态。85年前后吴淑君与兰大的封新成有书信交流,封新成寄来的工整抄录的作品,有韩东的《有关大雁塔》《我的好朋友》、王寅的诗歌和封新成《赶海的人们》等;在丁竹家看到王小龙的作品;在温州“文学青年”编辑部看到某云南民刊上于坚的《尚义街6号》;在老枪那看到杨黎的《撒哈拉沙漠的三张纸牌》;——发现更广阔的穹宇下有更多进行写作试验的汉语诗人,更坚定了我们开辟诗歌写作新空间的信念。《野孩子》作品还相对幼稚,但也遭到很多太“野”或不够“野”的种种说法;上海有位叫桂兴华的诗人还写长信批驳,并威胁“要跌跟头”的,当然遭到我们的驳斥;于坚、陈鸣华等回信表示对其中的一些作品很是看好。《野孩子》成立后我开始与韩东、于坚、西川、海子、南野、张子选、伊甸、海上、雨田等通信,或长或短,有一搭没一搭的;86年为编辑一个叫《荒岛》的民刊,韩东、海子等还寄来过作品。当年只听说“他们”没见到《他们》刊物,没听说“非非”却收到了远寄而来的一期《非非》。1989年后由于生存压力、精神困顿和对自己写作的失望,我开始旋转于商业活动,写作基本停滞,书信交往渐而中断。整个九十年代,我偶尔的出于惯性的写作仅仅是我个人私事。2000年后又由于诗歌,才遇到南野、梁晓明、王寅、何小竹等人。新朋友会更多,但八十年代永远不在。

 

     4,那是一个狂妄而虚荣的年代,一个幻想和激情的年代,也是一个离诗歌越来越近的年代。

 

     我所经历的八十年代

(08年4月在北京遇到西川,我提起80年代曾经通信的事,他一脸茫然。事后,才恍然大悟,忘记告诉他现在的伤水就是以前的阿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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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应某诗刊之约提供诗人年表,我就横截成此80年代一文了,刊发时将有删节)

 

2008《诗选刊》下半月第5期(删节)

2009年1期《浙江作家》

2008年4期《台州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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