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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文公》精选译注

 江山携手 2016-05-17

文公·楚世子商臣弑其君

初,楚子将以商臣为太子,访诸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也,而又多爱,黜乃乱也。楚国之举,恒在少者。且是人也,蜂目而豺声,忍人也[1],不可立也。弗听。既,又欲立王子职而黜太子商臣。商臣闻之而未察,告其师潘崇曰:若之何而察之?潘崇曰:享江芈而勿敬也[2]。从之。江芈怒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欲杀女而立职也。告潘崇曰:信矣。潘崇曰:能事诸乎?曰:不能能行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

冬十月,以宫甲围成王。王请食熊蹯而死[3],弗听。丁未,王缢。谥之曰灵”,不瞑成”,乃瞑。

穆王立,以其为太子之室与潘崇,使为太师,且掌环列之尹[4]

【注释】[1]忍:狠心,残忍。[2]江芈():芈是楚国的一种姓氏。江芈,为楚成王之妹,嫁在江国。[3]熊蹯:熊掌。煮熟熊掌需很长时间,楚成王意在拖延时间,等待救兵。[4]环列之尹:掌管宫廷侍卫的长官。

【译文】当初,楚成王准备以商臣为太子,与令尹子上商量。子上说:君王的年纪还不大,还有很多宠幸的姬妾,废去太子就会发生动乱。楚国确立太子,常常是选择最年少的公子,况且商臣这个人,眼睛像蜜蜂眼睛而声音像豺狼号叫,是一个残忍的人,不可立为太子。楚成王不听他的话。不久,楚成王想立王子职为太子,而要废掉太子商臣。商臣听到传闻但还没有得到证实,就把这消息告诉了他的老师潘崇,问:如何才能把这消息证实?潘崇说:你去宴请成王的妹妹江芈但要戏弄她。商臣照他的话去做。江芈受他戏弄而大怒,说:哎呀!你这贱役之人,难怪君王要杀你而立王子职为太子呢!”商臣回来告诉潘崇说:消息可靠。潘崇问他:你能去侍奉王子职吗?回答说:不能。又问:你能出逃吗?回答说:不能。最后问:能举行大事吗?回答:

鲁文公元年冬十月,商臣用他宫中的兵包围了成王。成王请求吃一只熊掌再死,商臣不答应。丁未这天,楚成王自缢。大臣们为他定谥为灵王”,他不闭眼;改为成王”,才闭上了眼。

商臣立为楚穆王,把他当太子时室内的财物用品都给了潘崇,任潘崇为太师,让他掌管环列宫廷的警卫。

【评析】楚成王在确立继承者的问题上,犹疑不定,终于导致太子商臣作乱,自身遭到杀害。

文公·晋杀其大夫阳处父

八月乙亥,晋襄公卒。灵公少,晋人以难故,欲立长君。赵盾曰:立公子雍。好善而长,先君爱之,且近于秦。秦,旧好也。置善则固,事长则顺,立爱则孝,结旧则安。为难故,故欲立长君。有此四德者,难必抒矣。贾季曰:不如立公子乐。辰嬴嬖于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赵盾曰:辰嬴贱,班在九人[1],其子何震之有[2]?且为二君嬖,淫也。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国,辟也[3]。母淫子辟,无威;陈小而远,无援;将何安焉?杜祁以君故[4],让偪姞而上之[5],以狄故,让季隗而己次之,故班在四。先君是以爱其子,而仕诸秦,为亚卿焉。秦大而近,足以为援,母义子爱,足以威名。立之不亦可乎?使先蔑、士会如秦,逆公子雍。贾季亦使召公子乐于陈,赵孟使杀诸郫[6]

贾季怨阳子之易其班也,而知其无援于晋也,九月,贾季使续鞫居杀阳处父。书曰,晋杀其大夫”,侵官也。

冬十月,襄仲如晋葬襄公。

十一月丙寅,晋杀续简伯。贾季奔狄。宣子使臾骈送其帑[7]。夷之菟,贾季戮臾骈,臾骈之人欲尽杀贾氏以报焉。臾骈曰:不可。吾闻前志有之曰: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忠之道也。夫子礼于贾季,我以其宠报私怨,无乃不可乎?介人之宠[8],非勇也。损怨益仇,非知也。以私害公,非忠也。释此三者,何以事夫子?尽具其帑与其器用财贿,亲帅扞之,送致诸竟[9]

【注释】[1]班:位次。[2]震:威信。[3]辟:同僻”,偏僻。[4]杜祁:公子雍之母,杜国祁姓之女。[5]偪姞():晋襄公之母,偪国姞姓之女。[6]郫():晋地,即今河南济源县之邵源镇。[7]帑:同孥”,妻子,儿女。[8]介:因,凭借。[9]竟:同境”。

【译文】鲁文公六年八月乙亥日,晋襄公死去。晋灵公还很小,晋国人因有国难的缘故,想要立年长的君主。赵盾说:立公子雍(即被废太子)吧。他爱好行善而排行又长,先君文公喜爱他,而且他与秦国亲近。秦国,是我们原来的友好国家。用善良的人能稳固,服侍年长者顺当,立文公喜爱的人也是对他的孝敬,结交旧友就会安宁。因为国难的缘故,所以应该立一个年长的君主。有这样四种德性的人,国难一定得到缓解。狐姑射贾季说:不如立公子乐为君。公子乐的母亲辰嬴有宠于怀公和文公,立她的儿子为君,人民一定会安定。赵盾说:辰嬴地位卑贱,排在文公妃妾中的第九位,她的儿子会有什么威信呢?又且她受到两位君主的宠爱,说明她淫荡。作为文公的儿子,我们不去寻找年长的,而要找寻一个小国女子所生的人,那里偏僻不为人所知。母亲淫荡而儿子又在偏僻小国,是没有威信的;陈国小而离我们又远,是得不到它的援助的。将来用什么来安定国家呢?当时公子雍的母亲杜祁因为襄公为偪姞所生的缘故,所以她把自己的地位让给偪姞而使偪姞居于她之上,又为了交好狄人,杜祁再次让位于文公的姬妾狄人的女儿季隗,而自己处在季隗之下,所以杜祁才排到第四位的。文公因此爱杜祁所生的雍,而雍又在秦国担任官职,成为秦国的亚卿。秦是大国,离我们又近,足以援助我们;母亲讲道义儿子又受到喜爱,足以在人民中树起威信。立公子雍为君,不也是可以的吗?赵盾就派先蔑、士会去秦国迎接公子雍。贾季也派人到陈国召公子乐,赵盾派人把公子乐杀死在郫地。

贾季本来就怨恨阳处父把他的中军统帅的职位换下来,而且知道他在晋国没有援助的人了,九月,他派了续鞫居杀害了阳处父。《春秋》写道,晋国杀了他们的大夫”,意思是说因为阳处父侵夺官权。

冬季十月,鲁国的大夫襄仲到晋国参加晋襄公的葬礼。

十一月丙寅日,晋国杀了续鞫居。贾季逃奔到狄人那里。赵盾让臾骈把贾季的妻儿给他送去。在夷地举行军事训练的时候,贾季侮辱了臾骈。这时,臾骈的部属准备杀尽贾季一家以报复。臾骈对他们说:不行。我听过以前的志书里说过:一个人与对方的恩惠或仇怨,不要延及到他的后代。这才是忠实之道。赵盾夫子对贾季很礼敬,我因为受赵盾夫子的宠幸去报复私怨,那不是不可以吗?借用别人对自己的宠幸,不是勇敢;减除自己的怨恨而增加他人对自己的仇恨,不是聪明;因为私事而损害公家的利益,不是忠诚。舍弃勇敢、聪明、忠诚,用什么来对待赵盾夫子呢?就把贾季的家属财产器物都放在车上,亲自护送,送到边境。

【评析】晋襄公死后,晋国大夫在确定继位者的问题上发生斗争,主持晋国国政的赵盾极力来调和这种斗争,使晋国安定。篇中借臾骈的话,颂扬赵盾,说明他在晋国的威望。

文公·晋人及秦人战于令狐

秦康公送公子雍于晋。曰:文公之入也无卫,故有吕、卻之难。乃多与之徒卫。

穆嬴日抱大子以啼于朝[1],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嫡嗣不立,而外求君,将焉宾此?出朝,则抱以适赵氏,顿首于宣子,曰:先君奉此子也而属诸子,曰:此子也才,吾受子之赐;不才,吾唯子之怨。今君虽终,言犹在耳,而弃之,若何?宣子与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逼,乃背先蔑而立灵公,以御秦师。箕郑居守,赵盾将中军,先克佐之;荀林父佐上军;先蔑将下军,先都佐之。步招御戎,戎津为右。及堇阴[2]。宣子曰:我若受秦,秦则宾也;不受,寇也。既不受矣,而复缓师,秦将生心。先人有夺人之心,军之善谋也。逐寇如追逃,军之善政也。训卒,利兵,秣马,蓐食[3],潜师夜起。戊子,败秦师于令狐[4],至于刳首[5]

己丑,先蔑奔秦,士会从之

先蔑之使也,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大子犹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辞,若何?不然将及。摄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为寮,吾尝同寮,敢不尽心乎?弗听。为赋《板》之三章[6],又弗听。及亡,荀伯尽送其帑及其器用财贿于秦,曰:为同竂故也

士会在秦三年,不见士伯。其人曰:能亡人于国,不能见于此,焉用之?士会曰:吾与之同罪,非义之也,将何见焉?及归,遂不见。

【注释】[1]大子:太子,夷皋(晋灵公)。[2]堇阴:晋地,当在今山西临猗东。[3]蓐():厚。蓐食指吃饱。[4]令狐:晋地,今山西临猗市猗氏镇。[5]刳(kū)首:晋地,在临猗县境。[6]《板》:《诗经·大雅》篇名,其第三章说:我虽异事,及尔同寮。我即尔谋,听我嚣嚣……”

【译文】秦康公准备把公子雍送回晋国,说:晋文公回国的时候没有护卫,所以发生了吕饴甥、郤芮谋杀他的事件。就给公子雍很多的步兵护卫。

晋襄公的夫人穆嬴每天抱着太子在朝堂上嚎哭,说:先君有什么罪过?他的儿子又有什么罪过?舍去嗣位的嫡子不立,而要从外面寻找一个国君,要把我们母子放到什么地方?她从朝堂出来,便抱着太子到赵盾家中,向赵盾磕头,对赵盾说:先君曾抱着这个儿子托付给你,说:这孩子如果成才,我就等于受了你的恩赐;如果他不成才,我就只能埋怨你了。现在君主虽然去世了,但他说的话还像在耳旁,你就把这话抛弃了,想要干什么?赵盾和大夫们都很头疼穆嬴,又害怕她的步步紧逼,就背着去秦国接公子雍的先蔑而确定立穆嬴的儿子,并准备抵抗护送公子雍的秦国军队。让箕郑留守国都,赵盾统率中军,先克为副统帅;荀林父为上军副统帅,已先回国的先蔑统率下军,先都为副统帅。步招为中军统帅赵盾驾驭戎车,戎津为车右。军队到达堇阴。赵盾对大家说:我们如果接受秦国护送的公子雍,秦军就是我们的宾客;如果我们不接受,那秦军就是我们的敌寇。现在既然我们决定不接受他了,如果我们延缓军队的行进,秦国就会用武力强制我们接纳公子雍。比他们先走一步就会在心理上压倒他们,这是行军打仗的最好谋略。驱逐仇寇如同追捕逃犯,这是打仗的最好方策。在堇阴加强士卒训练,磨利兵器,喂好马匹,让士卒吃得饱饱的,在晚上悄悄起兵行动。戊子日,在令狐打败了护送公子雍的秦军,并追赶到郀首。

己丑日,先蔑投奔到秦国,士会也跟随着他。

先蔑出使秦国的时候,荀林父曾阻止他,说:晋襄公的夫人、太子都还在国内,而要到外面寻找一个国君,这一定不能去。你假称得病推辞掉,怎么样?不这样做的话,将给你带来危害。让一个代理卿大夫的人去就行了,何必一定你去呢?一起做官就是同僚,我们曾经是同级的官吏,我哪敢对你不尽心考虑呢?先蔑不听他的话。荀林父又诵《板》诗的第三节劝说他,先蔑又没有听。等到先蔑逃亡时,荀林父又把先蔑的妻子儿女和家里器物用度财产全部送到秦国,说:因为我们是同僚的缘故

士会在秦国居住了三年,也没有见过先蔑。他的随从们说:他能和我们一起从晋国逃亡,倒不能在这里见一面,哪里用得着这样?士会说:我和他是一样的罪过,我又不觉得他正当,有什么可见的呢?及至两人都回到晋国,士会从不去看先蔑。

【评析】晋国本来已确定立晋襄公的庶弟公子雍为君,但由于襄公夫人穆姬的强求,改立襄公之子为君。并派兵阻挡秦国护送公子雍回国,双方在令狐发生了战争。此后,晋灵公即位,晋国政治开始败坏。

文公·楚子、蔡侯次于厥貉

陈侯、郑伯会楚子于息。冬,遂及蔡侯次于厥貉[1],将以伐宋。宋华御事曰:楚欲弱我也,先为之弱乎?何必使诱我?我实不能,民何罪?乃逆楚子,劳且听命。遂道以田孟诸[2]。宋公为右盂,郑伯为左盂。期思公复遂为右司马[3],子朱及文之无畏为左司马,命夙驾载燧。宋公违命,无畏抶其仆以徇[4]

或谓予舟曰:国君不可戮也。子舟曰:当官而行,何强之有?《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5]’‘毋纵诡随[6],以谨罔极[7]是亦非辟强也。敢爱死以乱官乎

【注释】[1]厥貉:宋国边地,当在今河南项城县境内。[2]孟诸:古代湖泽,在宋国境内。[3]期思:楚国县邑,在今河南固始西北。[4]抶(chì):笞打,鞭打。[5]茹:吃,吞。这里二句引自《诗经·大雅·烝民》。次序颠倒。[6]诡随:诡诈欺骗。[7]极:标准。罔极,放荡胡来。这里二句引自《诗经·大雅·民劳》。

【译文】陈共公、郑穆公与楚穆王在息地相会。鲁文公十年冬天,三位又同蔡庄公停留在厥貉,准备进攻宋国。宋国大夫华御事说:楚国要削弱我们,我们是否先就让他看得软弱些?何必让他来诱逼我们?我们这些当官的实在无能,可咱们的老百姓有什么罪呢?于是就把楚穆王迎到国内,慰劳他并且听从他的指令。引导楚穆王等到孟诸泽中去游猎。宋昭公在右面的圆形猎阵上,郑穆公在左面的圆形猎阵上。楚国期思公复遂担任右司马,楚国的子朱和文之无畏为左司马。命令早晨要驾车启程并装上取火的燧木。宋昭公违反命令没有这样做,文之无畏就鞭打了他的车夫来警示众人。

有人质问文之无畏说:国君是不能侮辱的。文之无畏说:担当官职就要按职务做事,管什么谁的地位高呢?《诗经》说:刚硬的东西不吐出来,柔软的东西吃不下去。’‘不要放纵诡诈欺哄的行为,用来警戒那些没有准则的行为。这都是说的不要躲避强者。我敢怕死而放弃自己的职守吗

【评析】楚国准备进攻宋国,宋国自知力量弱小,不能抵抗,便邀请楚穆公到宋游览、围猎。在围猎中,宋昭公违反楚王的命令,楚国的左司马就鞭打他的仆人来警告他,实际是以此威胁宋国。表明大国对小国的颐指气使。

文公·晋人、秦人战于河曲

秦为令狐之役故,冬,秦伯伐晋,取羁马[1]。晋人御之。赵盾将中军,荀林父佐之郤缺将上军,臾骈佐之栾盾将下军,胥甲佐之。范无恤御戎,以从秦师于河曲。臾骈曰:秦不能久,请深垒固军以待之[2]。从之。

秦人欲战。秦伯谓士会曰:若何而战?对曰:赵氏新出其属曰臾骈,必实为此谋,将以老我师也[3]。赵有侧室曰穿,晋君之婿也,有宠而弱,不在军事,好勇而狂,且恶臾骈之佐上军也。若使轻者肆焉,其可。秦伯以璧祈战于河。

十二月戊午,秦军掩晋上军。赵穿追之,不及。反,怒曰:裹粮坐甲,固敌是求。敌至不击,将何俟焉?军吏曰:将有待也。穿曰:我不知谋,将独出。乃以其属出。宣子曰:秦获穿也,获一卿矣。秦以胜归,我何以报?乃皆出战,交绥。

秦行人夜戒晋师曰:两君之士皆未慭也[4],明日请相见也。臾骈曰:使者目动而言肆,惧我也,将遁矣。薄诸河,必败之。胥甲、赵穿当军门呼曰:死伤未收而弃之,不惠也。不待期而薄人于险,无勇也。乃止。秦师夜遁。复侵晋,入瑕。

【注释】[1]羁马:晋地,在今山西永济县南。[2]深垒:高筑营垒。[3]老:使……因相持长久而疲惫厌战。[4]慭(yìn):满意。

【译文】秦国因为令狐战役失败的缘故,又于鲁文公十二年冬季,在秦康公的率领下进攻晋国,夺取了晋国的羁马。晋国抵抗秦国的进攻。赵盾统率中军,荀林父为副郤缺统率上军,臾骈为副栾盾统率下军,胥甲为副。范无恤为赵盾驾驭戎车,率军追击秦军到达河曲。臾骈说:秦军不能持久,我们高筑壁垒把军队固定下来等待他们。赵盾听从了他的建议。

秦人想要发动战斗,秦康公对士会说:用什么办法来战呢?士会回答说:赵盾新近提拔了他的下属臾骈,一定是臾骈出的这个计策,将用来使我们的军队长时间停留导致疲惫。赵盾有一庶出兄弟叫赵穿,是晋襄公的女婿,他受赵盾宠幸而年少,不懂得军事,好勇而狂妄,并且怨恨臾骈担任上军副统帅。如果让一些轻捷的战士进行挑战,晋军一定会出战。秦康公用玉璧向河神祈求获胜。

鲁文公十二年十二月戊午,秦军掩袭晋国的上军而迅速撤退。赵穿追击秦军,没有追上,返回来,愤怒地说:装起军粮披甲而坐,固定在这里等待敌人。敌人来了不攻打,将要等待什么?军吏说:将军等待他们的疲惫。赵穿说:我不懂得计谋,我要单独出击。就带着他的部属出击。赵盾说:秦军若俘虏赵穿,就是俘虏一个卿大夫了。秦军以胜利回国,我们拿什么报答国人?就全军出战,双方都退了兵。

秦军派到晋国的行人在晚上告诉晋军说:两位国君的战士都不愿意撤退,明日请再相见。臾骈说:秦国的使者眼珠乱转言语失态,说明畏惧我们,就要偷跑了。把他们逼迫到河边,一定会打败他们。胥甲、赵穿挡住营门呼叫说:死的伤的还没有收留就抛弃他们,没有恩惠。不等待约好的战期逼迫人家到险境,太不勇敢了。晋军就停下了。秦军就在当晚逃遁了。后来,再次侵犯晋国,进入瑕地。

【评析】鲁文公十二年(前615),秦国在令狐之役失败后,再次向晋国进攻。为秦国出谋划策的是晋国人士会。这次战争双方都未取胜,但晋国由此感到秦国对自己的威胁。

文公·郑子家告赵宣子

晋侯蒐于黄父[1],遂复合诸侯于扈[2],平宋也。公不与会,齐难故也。书曰诸侯”,无功也。

于是晋侯不见郑伯,以为贰于楚也。郑子家使执讯而与之书,以告赵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难,寡君是以不得与蔡侯偕。十一月,克侯宣多而随蔡侯以朝事于执事[3]。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蒇陈事[4]。十五年五月,陈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烛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虽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待于鯈[5],唯执事命之。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于齐。四年二月壬戌,为齐侵蔡,亦获成于楚。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

晋巩朔行成于郑,赵穿、公婿池为质焉[6]

【注释】[1]黄父:晋地,亦名黑壤。即今山西翼城东北的乌岭。[2]扈:郑地,当在今河南原阳县西。[3]咸,消灭。[4]蒇(chǎn):办成事情。[5]鯈:晋国与郑国交界之处,今地不详。[6]质:人质。

【译文】晋灵公在黄父举行大型军事训练,于是借机又召集各国诸侯在郑国的扈地会合,目的是要与宋国谈和。鲁文公没有来参加,因为有齐国侵伐鲁国的患难。《春秋》写道诸侯会于扈”,意思是说这次会合没有效果。

当时晋灵公拒绝与郑穆公见面,认为郑国既服从晋国又投靠楚国。郑国大夫子家就派一位送信的官员到晋国送了一封信,信写给赵盾,信中说:我们君主即位的第三年,就邀请蔡庄公一起服从你们君主。这年九月,蔡庄公来到我国准备同我们国君一起去晋国,但因为我国发生了侯宣多恃宠专权的患难,我们君主因此而不能与蔡庄公一起去。这年十一月,战胜灭绝了侯宣多,我们君主就与蔡庄公相随朝见服事于你这位执政。我们君主即位后第十二年六月,归生辅佐我们君主的太子夷,为了向楚国请求他们与陈灵公讲和,特地去朝见了你们君主。十四年七月,我们君主又以完成了陈国的事情朝见你们。十五年五月,陈灵公从我国去朝见你们君主。去年正月,烛之武去,陪同太子夷去朝见你们。八月,我们君主又去。作为陈、蔡,与楚国如此亲密相近,却不敢投靠楚国,那是有我们的缘故。虽然我们如此对待贵国君主,却为何不免得到你们的责罚呢?你们在位的君主当中,我们朝见过晋襄公一次,而朝见过在位君主两次。太子夷与我们国君的一些臣僚一个接一个地去到绛都。虽则我们是小国,这样做也没有哪个国家能超过了吧。现在你作为大国说:你们还做得不快我们的心意。我国(要像这么被要求)就只有灭亡,再不能增加什么了。古人有言说:头也害怕尾也害怕,留下身子还能剩余多少不害怕呢?又说:鹿要死也就不管自己的声音了。小国服侍大国,大国以仁德对待它,它就是人;不用仁德对待它,它就是一只鹿,着急了就会疾速走入险境,着急了还能选择吗?大国无准则地下命令,我们也知道要灭亡了,只能把我国的全部军资集中起来在鯈地等待了,任凭你执政命令我们吧。我们文公即位的第二年六月壬申,到齐国朝见。四年二月壬戌,因为齐国侵伐蔡国,我们也只得与楚国谈和。处在大国之间,都要求我们服从强者的命令,难道成了我们的罪过?你们大国如果不考虑这些,那我们就无处逃避性命了

赵盾看到信后派巩朔到郑国和谈,赵穿、公婿池也到郑国作了人质。

【评析】晋灵公当政后,晋国仍保持霸主的地位,蔑视欺压郑国。因此,郑国大臣就写信提出质问,并义正词严地说,如果这样对待郑国,郑国定会铤而走险”,反抗晋国。这封信迫使晋国与郑国订立了和约。

文公·季文子使大史克对

莒纪公生大子仆,又生季佗。爱季佗而黜仆,且多行无礼于国。仆因国人以弑纪公,以其宝玉来奔,纳诸宣公。公命与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诸竟[1],曰:今日必达[2]。公问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对曰:

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礼,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队。曰: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3]先君周公制《周礼》曰:则以观德,德以处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毁则为贼,掩贼为藏。窃贿为盗,盗器为奸。主藏之名,赖奸之用,为大凶德,有常无赦。在九刑不忘。行父还观莒仆,莫可则也。孝敬忠信为吉德,盗贼藏奸为凶德。夫莒仆,则其孝敬,则弑君父矣;则其忠信,则窃宝玉矣。其人,则盗贼也;其器,则奸兆也。保而利之,则主藏也。以训则昏,民无则焉。不度于善,而皆在于凶德,是以去之。

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隤、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4],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民谓之八恺[5]。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举。舜臣尧,举八恺,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时序,地平天成;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内平外成。

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不友,是与比周。天下之民谓之浑敦[6]。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蒐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7]。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傲很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8]。此三族也,世济其凶,增其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去。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9]。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以其举十六相,去四凶也。故《虞书》数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从,无违教也。曰纳于百揆,百揆时序,无废事也。曰宾于四门,四门穆穆,无凶人也。

舜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今行父虽未获一吉人,去一凶矣于舜之功,二十之一也。庶几免于戾乎[10]

【注释】[1]季文子:时鲁国执政大臣季孙行父,谥号文。[2]达:做到。[3]鹰鹯(zhān):鹰、鹯皆为凶猛的鸟,食肉[4]隤(tuí)(kǎi):人名。梼(táo)戭(yǎn):人名。尨(pánɡ)降:人名。[5]恺(kǎi):和乐。[6]浑敦:不开通的样子。[7]穷奇:贫乏而怪异的样子。[8]梼杌:凶顽没有可比的样子。[9]饕(tāo)餮(tiè):贪财的样子。[10]戾:罪恶。

【译文】莒国的纪公生了太子仆,又生了季佗,他喜爱季佗废了仆的太子位,同时又在国内做了很多不守礼法的事。太子仆就利用国人的势力把纪公杀掉了,带着国内的宝物逃奔到鲁国,把这些宝器送给鲁宣公。鲁宣公命令给太子仆一处地方,说:今天必须授给他。鲁大夫季文子让司寇把太子仆逐出鲁国,说:今天必须把他赶出境外。鲁宣公问季文子为什么这样做。季文子让太史克对鲁宣公说:

先头去世的大夫臧文仲教导季文子对待君主的礼法,季文子奉行这些礼法服务于君主面前,不敢有缺失和丢弃。这些礼法是:看到对待君主有礼度的人,就服侍他,好像孝子对父母的赡养;看到对待自己君主不守礼度的人,就诛罚他,要像鹰鹯一类凶猛的鸟追捕小鸟雀一样。我们的祖先周公制定《周礼》时说:礼法的原则是用来衡量观察德行的,德行是用来处理事务的,事务是用来衡量功绩的,功绩是用来供养人民的。他作《誓命》说:毁弃礼法就是贼子,隐藏贼人就是窝赃;偷窃财物就是盗寇,盗窃国家宝器就是窃取君位。担当窝赃的名声,依恃奸贼的器用,都是大的凶恶的德行,都在常刑无赦的范围,用九种刑法的任一种处理都不过分。季文子回顾这些原则用来观察莒国仆的行为,没有一点是可以效法的。孝敬、忠信都是善良美好的德行,盗贼、窝赃都是凶恶的德行。那个仆,如果效法他的孝敬,那么他杀了他的君父;如果效法他的忠信,那么他盗窃了国家的宝玉。看他的人,那就是一个盗贼;看他的器物,那就是窃夺君位的象征。保护他并以他的器物为利,就是窝赃的主人。用他的行为来训导人民就会昏乱,人民就没有准则可以效法。他的行为都不属于善德,而都属于凶德,所以驱逐了他。

过去高阳氏有贤良的儿子八人,称为苍舒、隤、梼戭、大临、彧降、庭坚、仲容、叔达,(他们有八种美德:)举措都合礼法的齐、宽博通达的圣、度量宽宏的广、思虑深远的渊、洞见幽微的明、言行相符的允、交游厚道的笃、秉心纯直的诚,天下的人民称他们是八位和乐的人。高辛氏也有贤良的儿子八人,叫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他们也有八种美德:)谨心奉上的忠、临事勤敏的肃、治身唯谨的共、行为精粹的懿、思虑周详的宣、善良友爱的慈、拯救贫乏的惠、与物无争的和,天下人民称他们为八位善良的人。这十六个族系,每一代都继承着美德,不使美名陨落。一直延续到尧统治天下,尧不能推举他们的后代为官。舜做尧的臣子,推举八位和乐之人的后代做官,让他们管理土地,从而管理国家各种事务,使各种事务都能依时完成而有条不紊,达到土地平整上天和顺。舜又推举八位善良的人的后代,让他们传布声教于全国,使全国做到为父者有恩义,为母者有慈爱,为兄者友爱,为弟者恭顺,为子者孝敬,家国内外和睦亲切。

过去帝鸿氏有没有贤才的儿子,掩蔽仁义隐藏盗贼,喜好做凶恶的事,与凶恶的东西相比类,顽劣不讲友好,与他们的同类者互相联属,天下人民称他们为不开通的浑敦。少嗥氏也有没有贤才的儿子,他们毁灭信义废弃忠诚,掩饰恶言,安于听谗言,信用邪僻之人,施行谗佞隐藏罪恶,用来诬蔑盛德,天下人民称他们为穷乏而怪异的人。颛顼氏有没有贤才的儿子,不可教育训导,不懂得善言,教训他顽劣不通,舍弃了他,他更顽劣,践踏光明的德行,用来扰乱上天规定的秩序,天下的人民称他们是再不能凶顽的人了。这三个族系,世代继承了凶恶,不断增加他们的恶名。到尧统治天下的时候尧不能把他们去掉。缙云氏有没有贤才的儿子,贪吃饮食,贪占财物,没有满足,聚积搜刮粮食财物,不知有限度,不管孤贫寡弱,不体恤穷乏的人,天下人民把他们与以上三个凶族相比,称他们为无限贪婪之人。舜做尧的臣子,敞开四门以接纳宾客,流放了四家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都被投放到四方荒远之地,让他们去抵御山神怪物。所以当尧死后天下人团结如一,同心拥戴舜,让他做天子,因为他推举了十六个辅佐国家的人,去掉了四家凶族。所以《虞书》历数舜的功劳,说:敬重宣扬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五种道德,使五种道德都得以推行。这是说舜不背弃教化。又说:事情都各有各的管理,都做到有条不紊。是说他没有废弃一切事情。又说:在四门接待宾客贤才,远方的诸侯都恭恭敬敬地来到。是说国内没有凶恶的人。

舜建立的大功有二十项才做了天子,现在季文子虽然还没有得到一个善人,但去掉了一个凶人,与舜的功劳相比,只有二十分之一,这总可有望免去罪过了吧

【评析】鲁文公十八年(前609),莒国太子仆杀了其父纪公而逃奔到鲁国,鲁宣公让给他一处地方,而鲁国国相季文子则命令把他赶出国境,并让太史向鲁宣公说明驱逐太子仆的原因,是太子仆不孝敬、不忠诚,莫可则也”。从中可以看到季文子对西周礼法的极力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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