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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臧海英
灰 戴口罩的焚尸工招了招手，伯父被推进去 一小时后，端了出来 水泥台上，一堆骨头，冒着灰白的热气 铁筷慢慢摊开，铁锤一上一下 很快，一个人就成了灰。水泥一样的灰 替一个无处葬身的人问及天葬 青海来的赵雁说，天葬师的刀是沿着骨缝走的 秃鹫，是跟着死尸的气息飞的
赵雁走后，我小心地摸了摸两条肋骨之间的缝隙 那里容得下一把刀，也容得下一对翅膀 为母亲守灵 给长明灯添了灯油后，父亲哭了 哭着哭着，哭成了一个孩子 抱住我哭。哭着哭着，哭成了一对兄妹 哭着哭着，哭成了两个孤儿 囚徒 我常思索：如何做好一个囚徒 如何让身上的绳子更紧一些
每次放风回来，我都有新的启示 譬如：拿回一块石头
“孤独是一种技艺。” 绳子说。 为了打一个死结，我日夜揣摩
小窗处传来的断喝，是事件之外 我没打算放手
每一天我咽下碗中的食物，确信饥饿的存在 每一天我走向人群，练习怎样离开他们 父亲和我睡在一起 出租屋唯一的床上，他还是裸着背，我也空着脸 躺在床的两个边缘，我们中间落满了灰
黑暗里，对着他，一会温暖，一会悲伤，一会恐惧 黑暗里，他不断缩小，背过身，交出一副骨架 西行 一想到死在路上 就心生悲凉
一想到身边将升起鸟鸣 而不是亲人的哭嚎 又心生安慰
一想到尸身将引来虫蚁 忽有一种慈祥 甩鞭子的人 和空气有仇，和周围的隐身人有仇 他抖了抖长鞭，双目渐渐充血
鞭子会变成一条蛇，一把剑，一个暴徒 他把它们，一一送了出去 把自己送了出去
鞭响过后，没有人倒地 和虚无的事物为敌，他看不见他们 却目睹，他们在他身上留下的刀痕
一次次甩着空鞭，他听到了自己 哀号的回声：越来越轻，越来越空
他渐渐停下来。提着皮鞭，像提着 软下来的自己，像提着软软的生殖器 单身女人 我感到羞愧 为何不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 哪怕他是一道伤疤 一块腐肉 哪怕他是酒鬼，赌徒，家暴实施者
他们说：“不是一个弃妇，就是一个荡妇。” 我感到羞愧 哪一个我也做不好
洗澡时，看着自己的裸体 我感到羞愧 它那么无知，又无畏 在海边 我往海水里滴蓝墨水 滴下去就没了 再滴，再没 ……
如果你去海边 看到一个手拿滴管，蓝色的人 请把她领回来
她离开我已经很久了 乞讨者 公交站牌下： 她矮小的身体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颤抖着伸向路人的手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同样颤抖着蠕动着的嘴唇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低下去又抬起来的眼神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裹着破旧的棉衣犹豫地缓慢地穿过冬日的人群和我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
当她走向我，我迅速地逃开 刀锋 那些年，你一直活着 那些年，我一直活在你体内
头晕，贫血，虚脱——让你筋疲力尽 弃学，出走，离家——让你难过
被你孕育着，我怀疑你 被你抚摸着，我厌恶你 被你紧抱着，我离开你
那些年，我一直在你体内 一直站在父亲的一边，反对你
现在，我的孩子也在反对我 我感受到了，你在我身上感受到的刀锋 猫 养猫的人已交出利爪 我看得懂他对阳光的恐惧：瞳孔缩小，脚步迟缓 恰如我对人群的躲闪
垃圾箱旁，他仍渴望被认领，被占有 他呼唤他的爱人，孩子，同伴…… 落日烧红的那刻 我于心底发出一声惊呼：“黑夜来了！” 当我们同时蹲伏在影子里，我抓不住一只老鼠 他抓住了，不与我享用
高墙之上，我想发出一声尖叫 但他先于我喊了出来。我的身体立刻轻了许多 秘密的花纹知道，不停被舔舐的猫脸知道： 我不是猫的主人 但我跟着它，喂它 战栗 你走向我的时候，世界越来越远 所有的门窗都关了，你是惊喜和绝望的总和
天空和地面，黑夜和白天 是你一点点吃下去的。你一路走，一路丢下空杯子
我越来越小，你越来越大 世界都消失的时候，你附下身占有了我
一个巨大的战栗占有了我 我爱他。爱他唇上惊喜和绝望的总和 求救者 她抓住我的手 说她离婚十年，身体不好 孩子叛逆，工作又丢了 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哭着哭着，就紧紧抓住我的手 要我为她找个男人，找份工作 找到快乐 就像我拥有他们 就是他们
她放开我的手 伤心的背影，像一件空荡荡的衣服 我承认，我掏不出 自己都没有的东西 分给她 一个女人的自述 我喊“救命……”，他掐我脖子 我第二次喊“救命……”，他打我耳光 他强行进入我的时候，我闭了嘴
他说，他爱我。睡觉时，他抓紧我的手 睡着以后，手就松了
从他手里掏出我的手，他在睡觉 从他身下掏出我的身子，他在睡觉
听见他的嚎叫，是在审讯室的外面 和我喊救命的声音，一模一样 在德州 1 去锦华大厦上班 写字，养命
去旧货市场，拉一件旧家具 旧一点没关系，瘸一条腿也没关系
回宋官屯前，买一捆青菜 只买那个断指女人的
2 阁楼的墙体，很薄 于是，这个冬天，我盖三层棉被 儿子在的时候，不同 室温会上升7度左右
他轻轻地哼唱，我欢快地杀鱼
3 试了几次，没法把那枚铁钉 送进墙里 隔壁夫妇，却把骂声递了过来 很像我和德州的关系
他们丢弃在楼道里的那盆兰，一直活着 蒙了厚厚的灰尘后，还是活着
4 在晶华路中间的黄线上站着 左右是两股相反的力。一辆辆车过去 好像在磨刀
我会锋利。我也会卷刃 躲着那辆大货车
5 牙疼，缓慢地啃一块苹果 想母亲。静静看着炉上 文火熬煮的汤 等着天黑 等着水花翻滚，骨肉分离
电话里，父亲的耳朵越来越聋 气息越来越弱
6 夜里，烟灰引燃了被单 火势，像爱上那个男人，控制不住 端了盆水 惊慌地泼冷水
蹲在地上，捂住脸 一些疼痛，又让我 捂住胸口 捂住肚子
7 捂住私处。 臧海英的博客： http://blog.sina.com.cn/zhouxu19990610 哪怕耗尽一生 · 而一无所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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