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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与梅葆玖:风骨自在,和而不同

 cxag 2016-05-17

暮春伤怀,皆因我们又送走一位大师。

2016年4月25日11时,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葆玖在京病逝,享年82岁。

京剧表演艺术家梅葆玖

一朝成千古,至此,梅派亲传已成绝响,舞台上再也无人能够重现那醇厚流丽的京剧唱腔,和风华绝代的秀美身姿,然梅兰芳、梅葆玖父子两代为京剧艺术做出的重大贡献和其崇高德行,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梅葆玖和父亲梅兰芳

一个转身、一个眼神,风骨自在。

我们先来说一下梅葆玖先生。

1934年3月29日,梅葆玖生于上海,在家中排行第九,也是梅兰芳和夫人福芝芳最小的儿子。

梅家四十年代全家福,前排自左至右梅葆玥、福芝芳、梅葆玖、梅兰芳,后排左起梅绍武梅葆琛

梅家自梅巧玲起,传承到梅竹芬、梅兰芳、梅葆玖,一门四代皆为京剧表演艺术家。其中梅兰芳成为集大成者,将京剧旦行发展成为独特的流派,是为梅派。

梅葆玖曾说“梅派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因为梅派的唱腔和表演从不特意强调风格,而是讲究骨肉匀亭,看似中和规范,实则于醇厚流丽的唱腔之中蕴藏着丰富的感情变化,令人不知不觉备受感染。

1920年-1930年,梅兰芳戏装照。

生于京剧世家,梅葆玖并非从一开始便被父亲选中继承梅派衣钵。最受梅兰芳看重栽培的,是三子梅葆琪。

若非因三哥8岁罹患白喉病逝,梅葆玖或许能够实现他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工程师,但“相貌清秀端庄,嗓音圆润甜美”的他,无论在扮相还是嗓音条件上,无疑都是梅派旦角最理想的继承人选。

梅葆玖童年时的照片

10岁的梅葆玖,用小小的肩膀扛起了梅派传人的大旗,从此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回家学戏,没有虚度过一天光阴。

梅葆玖10岁时第一次登台演出《三娘教子》饰演薛倚哥,李桂芬饰演王春娥

放弃理想转而学戏,梅葆玖从没有一句怨言,他自小仰望父亲,也深知责任重大,于是日夜刻苦练习,稳扎稳打,从京剧基本功学起,13岁正式亮相,演出《玉堂春》、《四郎探母》等剧目,18岁便与父亲梅兰芳联袂登台表演。

梅葆玖幼年出演《女起解》饰演苏三

梅葆玖一生致力于将梅派发扬光大,精研青衣、花衫、刀马旦、昆曲等行当技艺,与其父梅兰芳的言传身教是分不开的。

梅兰芳(中)在上海寓所指点梅葆玖(左)吊嗓,王少卿(右)操琴。

梅葆玖曾回忆道,“我跟着父亲一块演、一块学、一块练习;后来又跟着父亲到全国各地、到日本……所以我对父亲的印象是他永远在演、永远在学习。”

那时,已成名家的父亲尚勤勉如此,初出茅庐的梅葆玖自然不敢懈怠。

《牡丹亭》梅兰芳饰杜丽娘、梅葆玖(左)饰春香

梅葆玖在一次接受采访中说,“那段时间正是抗日时期,父亲每日在家里作画、不演出,我从1944年开始学戏时,父亲就为我请了王幼卿等很多基本功老师。我当时很天真,一门心思就想学《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等父亲的代表剧目,可是他却让我学一些最基础的老戏,而且要求我必须按老师教的唱,理由是先把基本功打好再学梅派戏,就会按规范进步。”

1982年,梅葆玖在自家院里练功

除了学戏要扎实基本功,梅兰芳对于梅葆玖的文化课要求也非常严格。他认为一些老戏骨虽然表演出彩,但吃亏在文化底蕴薄弱,所以内劲不足。于是他告诫小儿子,学戏的同时也必须具备社会基本常识。后来梅葆玖在上海震旦中学就读,英文很是流利,便是得益于父亲的教诲。

梅葆玖和父亲梅兰芳

尽管梅葆玖“原样传承”了梅兰芳的唱腔精髓,但这种传承并非等同于复制,梅葆玖并不甘于成为父亲的“影子”,而是在保持传统核心的同时,积极寻求新的变化发展,对于这一点,父子俩秉持着同样的态度。

梅兰芳《贵妃醉酒》扮相

梅葆玖《贵妃醉酒》扮相

“青年人需要锻炼,调门要‘绷’一点,你听听我壮年时灌的唱片,调门比现在高,唱法也不同,你们应学我的唱做一气呵成,由内到外的贯串线,而不必学我现在的调门,如果净图唱的舒服,老来就难以振作了。”这段梅兰芳教导梅葆玖的话,也印证了他倡导学戏要量体裁衣的理念,大道同源之外也要兼而发挥个人特长。

因此,梅兰芳与梅葆玖两位大师在梅派表演艺术上,一个转身、一个眼神,风骨自在,和而不同。

梅兰芳与梅葆玖同台演出《雷峰塔·断桥》

梅葆玖饰青青、梅兰芳饰白娘娘

和而不同,生生不息。

这样的和而不同不仅体现在京剧表演上,也体现在父子二人生活中的个性上。

梅兰芳不仅在戏曲上造诣颇深,其文化修养也相当深厚,尤其爱好书画与收藏。

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

他的书法以行、楷为主,承袭传统“帖学”,风格秀美俊雅,恰恰与其京剧表演艺术风格如出一辙。

梅兰芳书法

绘画方面,梅兰芳早年师从王梦白学习花鸟画,后拜陈师曾、姚茫父等名家为师学习人物画。

梅兰芳仕女画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梅兰芳与齐白石两位大师的艺术交集。

梅兰芳在北影拍摄影片时与齐白石合影

齐白石曾在回忆录中记述下他与梅兰芳的初识经过:“民国九年,我五十八岁。我跟梅兰芳认识,就在那一年的下半年。记得是在九月初的一天,齐如山来约我同去的。兰芳性情温和,礼貌周到,可以说是恂恂儒雅。那时他住在前门外北芦草园,他书斋名‘缀玉轩’,布置得很讲究。他家里种了不少花木,光是牵牛花就有百来种样式,有的开着碗般大的花朵,真是见所未见,从此我也画上了此花。当天兰芳叫我画草虫给他看,亲自给我磨墨理纸,画完了,他唱了一段贵妃醉酒,非常动听。同时在座的,还有两人:一是教他画梅花的汪霭士,跟我也是熟人;一是福建人李释堪(宣倜),是教他作诗词的,释堪从此也成了我的朋友。”

齐白石作画,梅兰芳表演,两位不同艺术领域的顶尖高手就这样成为了知音

梅兰芳为人谦逊淳厚,即便在齐白石微时也对他崇敬有加,白石老人曾在回忆录中写道:“有一次,我到一个大官家去应酬,满座都是阔人,他们看我衣服穿得平常,又无熟友周旋,谁都不来理睬。我窘了半天,自悔不该贸然而来,讨此没趣。想不到兰芳来了,对我很恭敬地寒暄了一阵,座客大为惊讶,才有人来和我敷衍,我的面子,总算圆了回来。事后,我很经意地画了一幅《雪中送炭图》送给兰芳,题了一诗,有句说:‘而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势利场中的炎凉世态,是既可笑又可恨的。”

1942年,梅兰芳正式拜齐白石为师学画,此后,其画艺日益精进,尤以工虫、仕女、佛像成就最高。

梅兰芳花鸟画

梅兰芳真的爱画,在表演《晴雯撕扇》时,必要在上台前亲笔绘制一张扇面,制成成扇,等到表演时撕掉。琴师许兰沅觉得如此精美的扇面撕掉可惜,便待表演结束后偷偷将毁掉的扇子捡回来,请人裱好,后来,这张扇面被许兰沅转赠与老舍收藏。

此外,梅兰芳也爱收藏,其藏品囊括书画、鼻烟壶、珍本线装书、碑帖、剧本、戏单、照片、期刊、信件、剪报、邮票、火花、纪念品等,共计约4.1万余件。

绘画收藏以戏画最为丰富,同时有百余幅名家书画,有的受赠于人,亦有亲自收购。

梅兰芳藏清宫戏曲人物画

“试粉梅梢有月知,兰风清露洒幽姿,江南长忆好春时。珍重清歌珠簇落,定场声里动芳菲,丹青椽笔妙新词。”这是1946年张大千为梅兰芳创作的《浣溪沙》,题写在吴湖帆赠与梅兰芳的画作《梅兰》上。抗战期间,梅兰芳蓄须明志,拒绝演出,此幅作品和题词正表现了梅兰芳的民族气节,尽管在舞台上梅兰芳多扮演风姿绰约的旦角,但在台下,他绝对是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

青年时期的梅兰芳

书画收藏之外,梅兰芳还喜欢培植花草、养鸽子猫狗,耳濡目染之下,梅葆玖也便有了这些怡情养性的爱好。

梅兰芳、福芝芳与梅葆玖

梅葆玖爱猫成痴,和夫人养了20只不说,还喂寓所胡同里的流浪猫,每月光买猫粮的费用就高达4000元。按现在的话说,梅葆玖是个不折不扣的“猫奴”。久而久之,胡同里的流浪猫都和梅葆玖特别亲近,每每前来蹭饭打秋风,梅葆玖也是乐呵呵地看着它们吃得香甜。

梅葆玖爱养猫

然而,梅葆玖也有和父亲迥然不同的一面。从小,梅葆玖接受的是中西合璧的新式教育,除了唱戏,还是科技狂热爱好者,上台能唱《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穆桂英挂帅》、《洛神》、《西施》,下台能做飞机航模、组装无线电、用医院胶片改制唱片,还自己制作录音机为父亲的演出录音,留下了很多宝贵的历史资料。

2011年6月2日,77岁的梅葆玖骑着自行车去社区纪委会。

就算在现今,梅葆玖也绝对称得上是个“潮老头儿”,不只吃炸酱面,听马三立的相声,也爱吃牛排,喝咖啡。他爱运动,骑得了自行车,开得了摩托,驾得了汽车。据说梅葆玖曾经在夏天练车,因为太热,就光着膀子,结果被一位老太太认出来了,说昨天你还在电视里演穆桂英呢,今天怎么就光着膀子开车了?梅葆玖调侃道:“啊,昨儿是小媳妇,今儿是大老爷们儿了!”

他还曾试开了半小时的私人飞机,结束之后不过瘾,还想有机会能试着开一下波音747。

梅葆玖很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感受他们的朝气蓬勃。图为参加娱乐节目,举起剪刀手的梅葆玖。

梅葆玖喜欢收藏唱片,家里唱片堆积如山,京剧、歌剧、流行音乐兼容并包,像席琳·迪翁、迈克·杰克逊他都爱听,每每都能从不同类型的音乐中汲取营养,转为自用。虽然父亲梅兰芳和他身处不同的时代,听的音乐也不尽相同,但他们拥有同样的理念——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只要有值得借鉴的地方,便要虚心学习。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传统的东西想要流传下去,决不能依靠一成不变的复制,而是要不断注入新的元素,与时俱进,永葆生机。

梅葆玖为青年京剧演员示范

君子和而不同,正是在这样的理念推动下,梅派艺术得以传承发展,生生不息。

梅兰芳梅葆玖表演《游园惊梦》后合影

梅派两代大师均已逝去,一个时代的巨幕就此落下,传奇经典无法复制,我们在感慨、惋惜、追忆、缅怀的同时,不如也实实在在地去传承一点儿他们人性里的光辉,这大概是对先辈大师们最好的致敬——

兢兢业业,

踏踏实实,

用一生做好一件事,

方无愧于心,

不负此生。

转载自:大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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