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刘氏庄园

文/西西弗的石头

冬日里的刘氏庄园游人不算多，安静得有点寂寞，灰色的建筑愈发显得清冷，让人不由得感叹那些逝去的浮华和时光一样，无法留驻……

成都往西，车行在成温邛高速路上。深秋的川西坝子依然美丽，远处一座座村庄于晨雾里若隐若现，近处农田里有人正忙着弯腰锄地，路边的芙蓉花粉白两色地渐次绽放……这边的田园风景还没有看够，安静的安仁古镇就这样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与别的川西场镇不同的是，这座小镇现存的旧式街坊建筑多建于清末民初时期，风格中西式样结合，各式院落庄重、典雅、大方，号称“川西建筑文化精品”。而刘氏庄园堪称其中最璀璨的代表。

走

近“地主”庄园

说起刘氏庄园，很多人都会觉得陌生。但若提起“收租院”、“地主恶霸刘文彩”的话，大多数人都会在小学课文《收租院》的模糊记忆里想起那个逼租杀人、私设水牢等干尽一切令人发指的罪行、叫人痛恨的大地主刘文彩。而刘氏庄园就是由大地主刘文彩及其兄弟陆续修建的五座公馆和刘氏家族祖居构成，是我国现存保存最为完整、规模最大的地主私人庄园之一。

下车后，走过一家在路边摆满了石铸佛像、雕花石水缸的古董店，穿过一条新修的大道，便是一条仿古的老街。和所有老街一样，这里飘着酒旗，卖着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旅游纪念品。身为安仁的仿古街，用得最多的招牌自然是“地主刘文彩”，有地主糖、地主排骨、刘家特产、刘文彩光碟、庄园秘闻等等。在这里，“地主”一词早就褪去了当年阶级斗争的色彩，成为了一个用来吸引游客的旅游产品形容词。

我好奇地拦下一位中年的三轮车师傅，问：“师傅，您姓刘吗？”师傅说：“我姓李，不过，安仁镇上姓刘的特别多。”然后我问他是怎么看待“恶霸”刘文彩这个人的。师傅很平静地回答：“评价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好’字或者一个‘坏’字就说得清楚的。刘文彩虽然是个大地主，也压榨过我的父辈，不过听老人们讲，他也经常帮助穷人，给吃不起饭的人钱，也算是个善人吧。这个真不好说啊。”或许对于古镇上的人们而言，刘文彩就是一个曾经和他们一起生活过的活生生的人而已，他和大多数人一样会为了贪欲做错事，也会凭着良心做好事。

仿古街的尽头就是刘氏庄园的大门口，远远地就能望见这一古香古色、气势恢宏的建筑群。这里的建筑风格，既有中国封建豪门府邸的遗风，又吸取了西方城堡和教堂建筑的特色，被人们称之为“中西合璧”，是典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产物。刘氏家族由一个仅有30亩土地和一个烧酒坊的小户人家，一跃成为甲第成街、字号遍布西南，曾一度控制川、康两省以及渝州的大地主、大军阀，其发迹史的印记也不可避免地留在这保存下来的刘氏庄园里。我相信，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树一木都可以讲出一个传奇故事来。

探

访刘氏家族的发源地

庄园大门的右侧有一条通幽曲径，青石板、灰高墙、青修竹，走完这条些许寂寞的小道，来到的便是刘氏祖居——刘氏家族的发源地。与旁边富丽堂皇的庄园相比，祖居简朴得几乎微不足道。这座始建于清道光年间的民居，历经几次改扩建，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形成现有规模，占地面积约1300平方米，建筑面积480余平方米，房屋20余间。

刘氏原籍安徽徽州，是在清朝初午才移民进入四川的。在最初的200年中，刘氏家族一直是个很普通的族姓，从未产生过什么特别有名的显赫人物。直到19世纪中叶，刘宗贤中举，名闻乡里，家族才开始兴旺起来。他生了三个儿子：刘公晶、刘公敬、刘公赞。后来，刘公赞养有刘文渊、刘文运、刘文昭、刘文成、刘文彩、刘文辉六子，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户人家。那时刘氏的家产并不大，只有30亩土地和一个烧酒坊，而烧酒坊就是全家重要的经济来源。直到1920年刘公赞逝世时，土地也没有超过100亩。

祖居只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大门上斑驳的门神画像、青石铺就的地面、小青瓦的屋面、几棵老树，正屋为三开间，厨房、杂物间、畜舍、酿酒房等建在正屋的周围。跨进祖居大门的就是客厅，正面悬挂着一幅传统的松鹤延年图，两边的对联写着：“心田似海纳百川方见客人，世事如棋让一着不为亏我”。房间里还摆了一张八仙桌和几张方形靠背椅。穿过客厅就是中间的天井。天井是川西民居的一大特色，它适合于川西潮湿多雨、日照较少的气候，外封闭而内开敞，方便各房屋的通风和采光，也可谓“纳天地灵气，平衡阴阳”。天井正对面就是祖堂，祖堂是一家人日常活动的主要场所，也是最重要的地方。每到时令假日、先人冥诞忌日或遇红白喜事，刘氏家人都要在祖堂拜祭祖先。祖堂的两侧是卧室，有一张精美的雕花木质大床独自空放着，让人觉得冷冷清清。

冬日的暖阳洒下橘红色的阳光，为祖居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坝子边上的野花静静地盛开着，只有几个游人进进出出，恍惚这里只是一个川西的民家小院，它的背后只有安宁和平淡，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过去。

走出刘氏祖居，转身回到刘氏庄园的大门，这里已经多了很多游客，热闹起来，与祖居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严格地说，现在向游人开放的“刘氏庄园”由三部分组成，即由刘文彩老公馆设立的大邑刘氏庄园博物馆、刘文臣（刘文彩四哥）公馆设立的庄园文化珍品馆、刘文辉公馆（俗称新公馆）设立的川西民俗博物馆。老公馆建成于1932年，比起祖居来说气派多了，总占地面积约12000平方米，差不多是祖居的十倍，房间160余间，天井27个，花园3个，开有7道大门朝向四方，在大门的两侧还建有枪眼炮孔。

太阳破开厚厚的云层，在大门的顶端露了个头。面对这成都平原难得的好光线，游客们赶紧拿出相机在门口拍照合影。大门高大华丽，门额上黑色石匾雕刻着四个烫金大字“受福宜年”，刚劲有力，是满清秀才、民国时大邑县教育局长陈文炜所书。整体采用欧洲哥特式建筑风格，以竖向直柱装饰，空灵高耸，而门楼的装饰图案则以中国传统吉祥图案为主。这顶端的牡丹花、一双仙鹤、两只蝙蝠、一对镇宅石狮，无处不在展示着刘文彩比普通百姓更为急切的驱邪祈福的愿望。

走进黑漆大门，迎面的是一个长方形天井。天井西侧是大厅，大厅的左厢房是刘文彩接待军阀、官僚和政界人士的西式客厅，地毯、沙发、茶几、纱幔是欧式的典雅，你仿佛可以看到刘文彩西装革履，和宾客们柔声细语地交谈着；右厢房是他伙同地主、匪首、豪绅、袍哥头子等头面人物聚会的中式客厅，红木雕花椅、古色方桌、绘彩瓷瓶是传统的富贵，这时的刘文彩或许身着绸缎，拿着烟枪，而先前笑语喧哗的西式客厅景象已被霸气取代。

从西侧大厅往内，就进入了庄园内院，这是刘文彩一家人生活起居的地方。在内院，有刘文彩和他的二妻杨仲华、三姨太凌君如、四姨太梁慧灵、五姨太王玉清，以及大儿子刘元龙、三儿子刘元富的卧室，夏季吸烟室。穿过一道道迂回曲折的门廊、过道，还有警卫室、小姐室、绣花室、书房、佛堂、风水墩、鸦片烟库、武器库、瓷器室等。内花园和逍遥宫都是围绕着生活区建造的。仅与正院一墙相隔的还有收租院、雇工院，在这里住着听差、长工、奶妈、丫鬟等，常年拥有七八十个佣人。

整个老公馆院落相连、新颖壮观，既富丽堂皇，又舒适实用，难怪众多专家叹它为“当代文物，无价之宝”，在川西民居中独领风骚。

富

贵奢华的地主生活

七十多年前，刘文彩的公馆遍布川西、川南，共29所，银行字号22处、当铺5处、仓库27处、工厂7个、电厂2个……成为四川富甲一方的大地主。从老公馆建筑的雕龙画凤到装潢的精致华美，从生活上的穷奢极欲到藏品的丰富珍贵，大地主一家人的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是大多数普通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当年的老公馆是“非请勿入”，而如今开放后，人们怀着好奇想来探个究竟。

在老公馆，最引人注意的刘文彩卧室内那张金龙抱柱退一步大花床，占地面积达9平方米，前面是四扇雕龙刻凤的贴金大花门、六根圆柱金龙缠绕，远看好似一座金碧辉煌的小宫殿。据说，在当时制作这张床的费用，相当于100余亩上等水田一季的全部收成。如按今天每亩600公斤稻谷，每公斤1.60元计算的话，刘文彩的那张床至少在10万元以上。

刘文彩荒淫无度，其一生除了正娶的5个太太外还与数不清的女人有染。刘文彩公馆内花园联就是佐证：“行乐须及时，奇花异草春长在；赏心多趣事，妙舞清歌夜未央。”横批：“快乐逍遥”。内花园里的桂香厅，曾取名为“逍遥宫”，是当年刘文彩和女宾们“逍遥”的地方，他们可以一起打麻将、玩纸牌、饮酒喝茶、聊天调情，风月无限。这时，天突然阴了，屋里的光线暗淡下来，我仿佛看到昏黄的灯光下，人影穿梭，觥筹交错，有女人嘻嘻的笑也有男人喧哗的闹。

而珍品馆里展出的象牙雕刻、瓷器等藏品则更是反映了刘氏家族富贵奢华的生活。九层透雕云龙纹带座象牙球作为一级文物，造型优美，巧夺天工，且富有传奇色彩，而着彩象牙雕白菜色彩丰富、其虫鸟雕刻细腻、栩栩如生；英国玫瑰彩瓷生活用具和数件日本瓷器摆件，是公馆主人当年对舶来品的喜好；星廷监制的家庭专属用瓷在瓷都景德镇定制，展现着高贵的生活情态；相传为太平天国天王府遗的中式紫檀椅，工料精良，厚重典雅，还精选天然山水纹大理石嵌于座椅，可谓精美绝伦……

带着惊叹走出珍品馆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太阳早就躲起来，成都平原恢复了惯有的阴霾。川西民俗博物馆正在闭馆维护，只有带着遗憾离去。再回头望这些高大的门楼时，没有了金色的光辉，这些灰色的建筑显得更加落寞孤寂，我突然想起刘文彩当年病逝在赶回安仁镇的途中，即便是这样的一个拥有如此多财富的大地主，在面对生命和时间时，仍是如此无力，那些繁华也是过眼云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