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文杰,广东饶平人,哲学博士,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副研究员,主要研究领域为古希腊哲学(柏拉图)、西方哲学史;中华全国外国哲学史学会第七届理事会理事。 当我得知这次会议主题是“古希腊哲学与当代中国——方法与意义”的时候,我不是很确定我要不要参加,因为这显得要讨论的不是古希腊哲学内部的具体哲学问题,而是要讨论更大更宏观的文化问题。我对这个宏观问题本来没有太多话说。一个物理学家可以专心做他的物理学研究,对于物理学对当代中国有什么意义这样的问题,他可以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不一定要把这些想法表达出来,以证明他是个合格的物理学家。同样,一个古希腊哲学研究方面的学者,他可以很具体地研究某些哲学史问题:如何理解和评论古希腊时期的某些哲学家的哲学概念、哲学理论,如何评论他们的一些哲学原则,这些概念、理论和原则以何种方式影响了后来人的思想观念,它们对于“我们”——尤其作为现代汉语言说者的我们——的思想方式和言说方式有什么启发和帮助,等等。但是,一旦把“古希腊哲学”整体当成一个思考的对象,这就是一个更高阶的思考主题了,它实际上是把“古希腊哲学”当作某种文化成果来考虑,这样的思考者可以算是“文化研究者”或者“文化学者”。我不怀疑可以有非常好的“文化研究者”,但是由于它的主题是高度抽象和非常宏大的,所以“文化研究”实际上是很困难的,这样,关于这方面的谈论在我听起来常常只能是一些意见、信念、猜测,甚至一些愿望、态度和情绪的表达,而真正谈得上有根有据的学理性论证的,其实并不多。今天我也只能是提供自己的一点点意见和信念,所以只能是“漫谈”,供大家批判讨论罢了。 ![]() ![]() ![]() ![]() ![]() ![]() ![]() ![]() ![]() ![]() ![]() ![]() 在前一篇文章里,严群首先谈到(p. 136),欧洲文化大的源头有三个,希腊的哲学、希伯来的宗教和罗马的法律。今日之科学,实际上是以希腊哲学作为它的胚胎。在科学、法治精神和宗教三者之中,“其最足以制天行、利人事,而邀富强之效者,厥惟科学,故科学乃今日文明之最大要素,其他则为所掩,莫能与之争矣。”“这是我国学者的共识,不用细说。但是,大家在考察科学兴起的来源的时候,都只是从文艺复兴开始,以为科学是从伽利略、开普勒和哥白尼这些人的天文学革命开始的,还有追溯到培根提倡归纳法、重视知识,探索了科学的门径和方法论问题;但是人们却不知道科学的开端起源要早得多!把科学说成是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的,就好像是说,中国文化是从唐代的韩愈开始的,而不去追溯到孔墨老庄。要认识欧洲科学的起源,如果不从希腊哲学那里去寻求,是找不到的!”(这段引文的原文是文言文,白话是我转译的。) 然后,在这篇文章里,严群还比较了苏格拉底的哲学方法和王阳明的思想取向。他们虽然都关注人事,关注伦理道德问题,可是一个追求客观准则,追求普遍概念,一个却向内追求“正心诚意”,自己设定是非善恶的标准(不是“客观标准”);一个诉诸观察、分析、归纳、演绎的方法,也就是遵循理智的路径,另一个却是一种直觉主义的进路;一个追求“智慧”和“知识”,另一个却是把“涵养”当作目标。严群表示(pp. 139-140),朱熹当年有“即物穷理”的论述,跟苏格拉底的意思非常接近;但是很遗憾,朱熹虽然重视对于“外界”的认知,但其本人的毕生事业只是“注经解经”,没有“以自然界之事物为其求知之对象”,如果他能够把求知精神转到自然界方面,说不定中国的科学会“因朱氏而兴”。由此,严群感慨地说(p. 141),先知先觉的个别人对于整个民族文化的影响非常深远,苏格拉底向外求知,后来欧洲文化就倾向于遵循理智探究的路径,而思想因此就发达,科学因此就昌明。“此愚所以谓其根本精神决定欧洲文化之趋向也”;但是我们国家的圣贤追求知识是向内的,“故其事止于正心诚意,理智莫从发达,而吾族之思想涸,科学无有”。严群说,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都有待于科学”。我们这个民族,如果要自立于大地上,现在一定要注重开拓理智,“舍开拓理智,无他术矣”。就是说,我们一定要学习希腊的、西方的传统,要遵循理智探究的路径,要遵循逻辑上的方法,要有科学精神,要探究客观事物之理。 苏格拉底只重视探究伦理道德之理,不重视自然万物之理,这个缺点,得到了他的弟子柏拉图的补救。严群注意到(p. 142),柏拉图的“理念论”(他译为“意典论”)对于“科学”之建立的重要性。理念与现象的区分,使得科学知识拥有其自身的对象领域。理念是恒常不变的,现象是变动不居的。科学知识就是要在“变动不居之现象中,求其普遍不易之原则”,也就是说,要超出个人感觉经验的范围,通过综合比较,把握事物之“不易之理”。“夫科学之事非他,稽考众事,立为公例(laws)而已;其权威所在,亦正缘其能操此公例以制殊境,测未来耳”,也就是说,科学探究的工作无非就是对一切事物进行考察,确立一些普遍法则,其权威性就在于,人们能够将这些普遍法则应用于各种特殊处境和状况,预测未来的事情。严群指出,科学家的工作就在于,在变易和流动的世界中寻求永恒不变的东西,在杂多纷乱的事物中发现统一性与秩序。 杨适先生的观点主要参见《古希腊哲学探本》(商务印书馆2003年,前言,第1-14页),他主要提出下面四点。 首先,唯有希腊哲学才是科学的母亲。“在人类的思想和文化里,希腊哲学原是一种特别的智慧形态。”中国古代的伦理智慧,希伯来传统和印度传统中的那些崇高信仰也是另一类高级智慧。“所有这些智慧都有无可否认的伟大意义,但是从科学技术——它是影响近当代人类历史最重大和显著的要素——得以产生和发展的角度来看,它们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唯有希腊哲学才是科学的母亲。”“西方一直有科学的传统,在近代和现代科学发展上一路领先,实在是同源于希腊哲学的求真精神及其精益求精的逻辑理性思维方式,完全不能分开。因为没有求真就不可能有科学,但是‘真’本身并不是任何科学的对象,唯有一种智慧才研究它,那就是希腊人特别地创造出来的那种对于智慧的追求。”“它(哲学)锻炼出了一种永远不懈地求真精神和方法:研究分析一切事物,打破砂锅问到底地找出它的真正依据……;依据事物的真相……审查、讨论、分辨、判断各种意见(命题)的理由……的真假。这样希腊人就创造出了一整套锐利无比和确切严密的批判方法。科学研究的能力,进而,科学上最可贵的原创能力,就是由此构成。” 其次,希腊哲学的求真精神与“求善”的精神是统一的。“把求善和求真如此密切联系起来的反思和研究,只有在源于希腊哲学类型的智慧中才能见到。”(p. 7) 第三,学习希腊哲学对我们从全体上认识西方文化有本质的意义。 第四,古代的智慧类型尤其永恒价值,而不是已经死去的东西,“在这类属于本原和根本智慧的问题上,同物质技术产品总是越新越好的情形完全不同,那些原创了智慧的古人,由于受到的历史灰尘污染较少,他们对宇宙和人的真、善、美、神圣的感觉领悟和思考,容易接近本真。”杨适强调,希腊哲学是一种“原创智慧”,跟中国智慧、希伯来和印度的古老智慧一样,都是原创智慧。“处于新的全球化高速发展的中国,需要新思维新智慧。总是抱着中国老传统的一维性文化精神状态,如今必须让位于由包含多维要素综合而成又仍保持中国特色的新文化。……希腊哲学既然是诸原创智慧中最重要的一个成员,那么,研究它的意义也就更加显得重要了。事实上,也唯有这样的高度、眼光和研究方法,才真正符合它原来应有的身份和价值。” (该文发表于2015年8月在华侨大学举办的“第八届古希腊哲学论坛”。) ![]() ![]() ![]() ◆ 日常研读活动:每周二下午13:30-16:00在中国社科院社科书店举办。 每部经典研读周期以2年为限,若特别繁难者,则可视具体情况延长;中外经典交叉阅读,一中一外,如此递进。 ◆ 读书学术沙龙:每月最后一个周末举办,邀请与在读经典相关之知名专家学者莅临演讲,并寻求与相映的会所、酒吧、美术馆、画廊、咖啡厅、茶楼、宗教场所等社会或公共空间进行合作,在增益自我认知视野之同时,亦不忘与社会各界共享思想之盛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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