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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荒唐的理由 星期三的早晨，办公室副主任孔默然刚上班，就被局长周志强叫去，向他透露：自从于主任退休，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一直空着，副科级别的除了王副主任和你，还有会计周晶。虽然王副主任主持工作，可他毕竟年龄大了，正考虑让孔默然民主接替，并嘱咐他一定要努力工作，特别注意要和同志们搞好关系，因为提职是要进行民主测评的。最后，周局长说他马上要去市局学习，下周一回来就落实此事。 孔默然心情特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在这个副主任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七个年头了，别说是工作，就是夫妻也到了七年之痒了。办公室人不多，两个副主任，一个会计和一个秘书，还有几个司机。屁崩的这么几个人，想提个一官半职，那得凭资历一点儿一点儿往上串。办公室在局里相当于朝廷的内务府，主任就是大内总管，一天也少不得。 孔默然为周局长交代的事兴奋了一天，临近下班的时候，他突然宣布，下班后请大家吃顿饭。 秘书沈洁乐得合不拢嘴。沈洁大学毕业分配到这儿快一年了，还没吃过孔副主任一顿饭呢。 周晶睁大了眼睛问，你发烧了？ 孔默然不以为然地说，吃顿饭至于发烧吗？ 周晶问，那，总该有点儿理由吧？ 是呀，什么理由呢？说自己要提职了，这事断然不行。孔默然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烟吸了起来，正要关抽屉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抽屉里的那张皱巴巴的双色球彩票。昨晚开的奖，只中了个篮球。他突然来了灵感，这个理由很充分，就说，我买彩票中奖了。 啊！办公室里的人惊呆了！孔默然有买彩票的嗜好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可从未听说中过奖。既然请客，定是中了大奖。 周晶妈呀一声问，中多少，五百万？ 孔默然卖了个关子，无可奉告。 办公室里的人狂热起来，那得整个大馆子！ 王副主任从里屋的套间出来，目光从眼镜框里射出来，盯着孔默然问，真中啦？孔默然含混着说，中了。 王副主任来了兴致，光下馆子怎么成，咋的也得洗洗澡唱唱歌啥的。 孔默然说，没问题。 王副主任瞅瞅墙上的挂钟，说，正好下班了，把办公室的人都叫上，现在风声紧，大家陆续走，别扎堆儿，到御膳楼聚齐。 大伙儿齐说一会儿见，便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办公室。 王副主任问孔默然，大掌柜的去市里学习去了，用不用把吴、李两位副局长叫着？ 孔默然说，当然好啦！ 王副主任说，这样，你先去点菜，我去请两位副局。 御膳楼在这个小县城算是顶级的酒店了，是集餐饮、洗浴、娱乐一体的豪华场所。孔默然原本想找个中档酒店，沟通沟通感情就行了，没想到这一说彩票中奖，就把事儿整大了。这连吃带喝连洗带涮连唱带跳，没三两千的是下不来了。但想到即将提拔为主任，请大家一顿也值。既然把脸已经打肿了，就得装胖子了。 孔默然把菜单递给大家，说，随便点，得意啥来啥。 大家就争先恐后，像吃冤家似的一顿猛点。 孔默然虽然有些心疼，但脸上还是灿烂着，还时不时地模仿赵本山诙谐一句：这个可以有，把气氛弄得异常温馨。 刚点完菜，吴、李两位副局长就到了。 吴副局长刚进包间，电话响了。吴副局长当着大家的面很高调地接听电话，周局，你说。 在场的人刷地一下都静了下来。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很清楚，明天县里来人，要看看咱们班子的学习笔记，你一定要安排好，让沈洁把笔记再充实充实。切记中午不要留饭，现在要求严，做做样子就行了。 吴副局长点着头，好好好，我有分寸。 孔默然忙把二位副局长让到里面，喊来服务员，给领导叨咕叨咕都啥菜。 服务员报完菜名，问还需要什么？吴副局长一摆手，菜好赖都行，关键要喝点儿好酒，现在假酒太多。 孔默然说，好好好，挑最好的酒上。 李副局长勾过头来问，小孔啊，中了多少？ 中了五……孔默然说到这儿，急忙把那个元字咽了下去，咽得很难受，就像吞了只苍蝇。他知道说中五元、五十、五百、五千，谁会相信呢？就表情丰富地说，没多少。 李副局长说，噢，知道知道，这个不能说。 说着话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孔默然说，沈秘书啊，给领导倒酒啊！ 沈洁兴高采烈地说，好嘞！ 孔默然看着沈洁手脚麻利地给各位倒酒，就说，沈洁这丫头好啊！年轻，有水平、有文凭，是个好苗子。 周晶由于年龄的关系，容不得夸赞谁年轻，就把脸子一撂说，像我们这半老徐娘就不行了呗？ 孔默然方觉此话欠妥，忙说，风韵犹存，风韵犹存。 李副局长调侃道，岂止风韵犹存，周会计也称得上秀外慧中，难得难得。 周晶嬉笑着，还是李副局长会说话。 沈洁倒完酒，孔默然环视一下，用征询的口吻说，各位领导，我先张罗一杯？ 吴副局长点着头，当然，当然。今天你做东，理所当然。 孔默然端起酒杯说，各位领导，默然中了个小奖，请大家来分享，其实也就是图一乐儿！遗憾的是大掌柜的没在家，不过，没关系，这顿不算，等大掌柜的回来我再请。 吴副局长说，好啊，那样我们还能蹭一顿。 孔默然说，好啊，在座的一个也不能少。来，先干了这杯！ 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酒足饭饱，进入醒酒程序，洗澡按摩唱歌，把大家弄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孔默然中奖的事儿在全局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孔默然究竟中了多少钱引起了同事们的好奇，仨一帮俩一伙地掀起了竞猜活动。 王副主任很权威地分析道，双色球三等奖是固定三千元钱，这个奖项基本可以排除，昨晚又吃又喝又洗又涮又唱又跳的应该超出这个消费水平，那么就是说中奖等级应在二等奖以上，从孔默然这么高调示人的状况看应该不是一等奖，通常状态下，中了一等奖都唯恐别人知道，决不会声张。那么，就是说孔默然中的应该是二等奖，从奖池的额度上看二等奖应在六十到一百万左右。 显然周晶对王副主任的推断不同意，我看不止，酒桌上李副局长问他中多少，他只说了个五，就把下话咽了回去。这些年，他从未出过血，昨晚那么大方，肯定是大奖，五百万。 王副主任叹道，你说这小子，命咋这么好呢？ 周晶说，人家有爱心，为福彩做贡献，这叫好人好报。 王副主任醋烘烘地说，你从来没为他撑过口袋，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看他有钱了？ 周晶说，那又怎么样，有钱就是大爷，有钱什么事都好办，有钱人想干啥就干啥。 王副主任说，听你这意思，他要是使上钱，你也能以身相许了？ 周晶说，不行了，人老珠黄不中用喽。 王副主任说，才过四十，咋能说人老珠黄呢？我这就要退休了，还宝刀未老呢。 周晶嘁了一声，你那宝刀都锈掉牙了，还吹着唠呢。 王副主任还要说什么，见沈洁来了，就转移了话题，那啥，你把这个月的财务报表填好给我。说完就回到里屋的套间去了。 周晶从抽屉里拿出镜子照了照，她的心情很不悦。不悦的原因很简单，简单得只有四个字，那就是孔默然说的风韵犹存。四十岁呀，咋就不小心步入了豆腐渣的行列？ 周晶把镜子放回抽屉，抬眼瞅瞅对面坐下来的沈洁，那周周正正的小脸儿湿漉漉的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真有点儿自己当年的意思，就调侃地说，哟，向来以素面示人的大小姐，今天咋刻意打扮起来啦？ 沈洁拿腔作调地说，周姐，取笑了。想必是昨晚饮了点儿酒，肌肤真真的有些过敏，便补了点润肤水，感觉是极好的。 周晶啧啧着，叫你声大小姐，你还跟我玩起了“甄嬛”。 沈洁嬉笑着，周姐，你叫人家小姐，那不是骂人嘛！ 周晶和沈洁就笑。笑够了，周晶叹气道，其实就是没想开，有多少女人能守住贞节？又有几个女人没被领导划拉过？彩旗不飘架不住风吹，不飘也得飘。完事儿拍着你的肩膀说，好好干，有机会！全是鬼话！细细想来还不如去做小姐，靠青春挣俩钱儿，然后好好过日子，也挺好。唉，现在想开了，也晚喽！ 沈洁又笑起来，笑得直打扑棱。 就在这时孔默然推门进来了。 周晶问，哟，孔副主任没去市里领奖去呀？ 孔默然一脸茫然地问，领啥奖？ 周晶说，大奖呗。 其实，孔默然早把这档子事忘了，那只是为了请客的理由，随便那么一说，大家居然当真事了，现在说没中奖，谁信呢？即使有人相信，那么平白无故地请客，就会让人觉得别有用心，再说也不能自己伸出嘴巴让人打是不？便自嘲地说，小奖，小奖。 王副主任从套间里出来，刚一露头，他桌上的电话响了，他嗖地一下把腿拽了回去，蹿到桌前抓起电话：张局啊……组织部用车？好好，我知道，知道。 孔默然心想，派吧，这车你也派不了几天了。 王副主任撂下电话，来到孔默然面前，我们还寻思你领奖去了呢。 孔默然歉然一笑，领啥奖，昨晚喝高了，勉强爬起来。 周晶说，孔副主任，你说，你的手气咋那么好呢，你是用哪只手抓的？伸过来让我摸摸，沾沾喜气。 沾沾喜气行啊！不过这奖可不是用手抓来的，是用嘴说出来的号码，人家给打出来的，要沾喜气得用这儿沾。孔默然说着把嘴撅起来。 周晶嬉笑着，德性！ 站在一旁的王副主任瞅着别扭，转身回了套间。 沈洁妩媚地瞅着孔默然说，孔副主任，中了大奖，你看咱们科室就我和周姐是女同志，是吧？咋的也得给我俩买个貂皮啥的，对不啦？ 孔默然心想你把我的皮扒下来披上吧！买貂皮？就中了五元钱，兔子皮也买不来呀！就支支吾吾地说，好说，好说。关键看你俩咋表现。 周晶说，咋表现？难不成让我们以身相许？ 孔默然说，瞎闹！过了，有点过了。 周晶看着孔默然假模假式的样子，就狂笑起来。 周晶这一笑，孔默然突然意识到这个事有点儿整大了。 二、令人恐惧的表妹 下午，吴副局长把孔默然叫到办公室，很程序化地先扔给他一盒烟，又亲自为他沏了杯茶，然后坐回办公桌前。一向表情冷峻的吴副局长，今天脸上居然还挂了几分笑容。孔默然第一次看到这张脸也会如此温暖，心里就没了底，试探地问，吴局，有事？ 吴副局长开着玩笑，咋的，没事儿就不能唠唠啦？有钱啦？ 孔默然苦笑着，有啥钱，小奖，小奖。 吴副局长说，这就对了，中多大奖都不能显摆，要低调。 孔默然点着头，那是，那是。 吴副局长说，有个事，我想跟你透个底儿。 孔默然问，啥事儿？ 吴副局长卖了个关子，按理说呢，不该透露，这样做有点违背原则。 其实，孔默然已经猜出了个十之七八，无非就是扶正的事儿。尽管如此，孔默然还是弄出一脸期待的样子抬脸儿瞅着吴副局长。 吴副局长想了想，还是跟你说了吧，不过你不能张扬出去。办公室这不一直由王副主任主持工作嘛，按理说这个主任早就该落实，至于你和王副主任谁接，大掌柜的一直举棋不定。后来我和大掌柜的建议还是用你比较合适，你毕竟有年龄优势嘛。大掌柜的原则上同意了，等他学习回来就揭核儿。这个事儿你知我知，一定要低调。 孔默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诚惶诚恐地说，谢谢吴局栽培！谢谢吴局栽培！ 吴副局长摆摆手，坐坐。你最近打没打麻将？ 孔默然不知吴副局长啥意思，就说，没打。 吴副局长说，你的手气壮，哪天咱们切磋切磋？ 孔默然说，好啊。 吴副局长说，这几天点儿忒背，场场输。这不，都快下不去场了。 吴副局长话外有音，孔默然当然能听出意思，无非是让他提供点赞助。他深深感到自己已经陷入到彩票门的事件中，现在已经没法抖搂了。 孔默然正在琢磨如何回应吴副局长，突然手机响了，便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小情人方可欣打进来的，就歉意地对吴副局长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吴副局长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你去吧，我没事了。 孔默然在走廊里接起电话，悄声说，我正在开会，下班我打给你。 孔默然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手机嘟嘟两声进来一条信息，打开一看是方可欣发来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中奖了，晚上吃顿饭吧。孔默然心里一折个儿，她怎么会知道？这事还真的抖搂不清了。孔默然回道，改日吧。很快方可欣又回了一条，日就日，又不是没日过，晚上见。 整个一下午，孔默然就傻愣愣地坐着，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在以往，他要是接到方可欣的电话会心花怒放，甚至会哼着小曲。此时他觉得很闹心，他真的不知道该咋跟她解释。正在想着心事的孔默然觉着有只手搭在肩头，把他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是王副主任，就说，吓我一跳。 王副主任笑眯眯地问，哪儿吃去呀？ 孔默然说，今儿个不行了，晚上有个应酬。 王副主任诡谲地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天天有应酬，不过你可悠着点，别应酬出事来。 周晶撇撇嘴，羡慕啦？有章程你也中个五百万，也去应酬啊！ 王副主任说，我要是中五百万，我请全局所有人吃半年！ 周晶说，得了吧，就你那说大话使小钱的手，有那命吗？ 孔默然抬头瞅瞅墙上的挂钟，眼看就要到下班时间了，就说，你们唠，我先走一步。 孔默然刚进电梯，就听李副局长喊，等一下，你和王副主任都到我这儿来一趟。 孔默然又走出电梯，把王副主任拉上一起来到李副局长的办公室。 李副局长说，我正想找你俩研究研究，看看这事咋处理。晚上我有几个战友到，都是外地的，我想摆个饭局，你俩跟我去陪一下。 王副主任大喜过望，好啊，李局的战友就是咱局的贵客，没说的。 孔默然却正在发愁跟方可欣的约定，本想推托，就小声说道，李局，我有点儿私事儿。 李副局长笑着说，有啥事你都得撂下，我跟你说，我这几个战友在省里市里可是有头有脸儿的，跟他们见见面，沟通沟通，对你今后发展大有好处。再说，我也沾沾你中奖的喜气。 孔默然心里清楚了，这哪是让我去陪客人，分明是让我去结账啊！一看王副主任把事情答应得那么痛快，自己就不能再推托了，尽管心里叫苦不迭，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机会难得的喜悦。就说，去行，但必须我买单！ 李副局长说，我请客，用你买啥单啊！ 孔默然说，不让我买单，我就不去了。 李副局长说，好好好，你现在是百万富翁，财大气粗，我不和你争。 孔默然无声地骂道，我是个鸟富翁，都快沦落成乞丐了。心想不管咋说，也得硬着头皮挺过这几天，扶正之后再说。 李局说，还有个事儿，局里的车都派出去了，可是今天我也得用车呀，最好整体面些。 王副主任面色为难：一号车周局带走了，二号车去组织部了。一台好车也没有啊！ 孔默然的头脑灵活，那就用周晶的私家车呗，大不了局里做一张下乡的票子，给她费用不就完了？ 王副主任一拍脑门儿，周晶家的车比咱局里的一号车还体面，我咋没想到呢。 这顿酒宴持续时间很长，在这期间方可欣给孔默然打了两次电话，孔默然未接，之后，方可欣又给他发了条信息，带有质问的口气问他在哪儿？ 孔默然就怕方可欣生气，方可欣一生气，他的心就像被掐了一下，很痛。孔默然便给方可欣回了一条，大体意思是我正在接待省市领导，是李局的战友。战友会战友，可劲儿喝大酒，没完没了，估计会很晚。 孔默然心情不好，多贪了几杯，折腾到家已经是小半夜了。 孔默然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就是插不进锁头孔，无奈只好砸门。砸了半天才把老婆砸了出来，睡眼惺忪的老婆见他里倒歪斜的样子，就说，几个菜呀，把你喝成这样？ 孔默然咧着嘴说，光，光喝酒了，谁，谁知道几个菜？ 第三天早晨，也就是星期五的早晨。老婆怒冲冲地把孔默然被子掀开，把钱包摔在他的肚皮上，说，一天的工夫花了两千多块，干啥啦？ 孔默然迷迷瞪瞪地说，我能干啥？请人喝酒了。 老婆埋怨道，亏你想得出来，还中了大奖，天天喝，没日子喝了？ 孔默然从被窝里爬出来说，注意用词，别像个泼妇似的，我这马上要扶正了，花点儿钱算什么？这是我们局，这要是别的局，提个职还不得个十万八万的？ 老婆说，照你这么造害，等你扶正了，这房子都得卖喽！再说啦，扶正了又能咋的？ 孔默然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嘛！ 老婆不屑地说，你就往上爬吧，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大清早就被老婆一顿抢白，孔默然心里很不舒服，便在心里骂了句，老娘们儿眼眶子浅。 孔默然洗了把脸，穿戴整齐，夹上包就走。 老婆说，不吃饭啦！ 孔默然一摔门，吃个球，气都气饱了！ 孔默然刚到办公室，还没等把屁股撂在椅子上，一帮中层干部就组团来找孔默然，强烈要求孔默然安排一把，看架势大有杀富济贫的意思。 孔默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办，可办。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门缝里露出一张脸。 坐在门口儿的沈洁问，你找谁？ 那张脸毫无表情地从门外闪了进来，找我表哥。 孔默然抬起头一看是方可欣，一脸惊悸地站起来，欣儿，你咋来了？ 方可欣悲情涌来，哥，我妈住院了。 孔默然知道方可欣的妈妈一年前就过世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方可欣给他面子，他觉得此处不宜久留，便起身来到套间和主任告了假，回头跟各位解释，不巧不巧，先记上，这个账我认。没等大伙缓过神来，就跟方可欣走了。 王副主任从套间出来，瞅着孔默然和方可欣离去的背影，晃着秃头满腹狐疑地自言自语，哎呀，表妹。 周晶说，眼馋了？ 王副主任自嘲地，也就过过眼瘾喽。 孔默然开车把方可欣拉出单位门口，劈头就问，你怎么找到单位来啦？ 方可欣撒娇地说，人家想你了嘛！昨晚等了你半宿。 孔默然信誓旦旦地说，官身不由己嘛！ 方可欣就笑，你这也叫官呀！你这官就像公园里的杂草，一锄头下去能耪下一墩子。 孔默然不再言语，他感到方可欣今天能找到单位，这决不是好兆头。他觉得有必要把中奖的事和她说清楚，以免节外生枝。 孔默然把车停到一家咖啡店门口儿，说，进去坐坐吧。 方可欣说，大上午的，喝哪门子咖啡？ 孔默然说，这儿消停。 两个人喝着咖啡，谁都不说话，都在耐着性子等对方开口。 一杯咖啡快喝完了，方可欣实在等不下去了，就撂下杯子，笑着说，孔哥，给我买个楼吧。 孔默然的手一哆嗦，勺子掉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方可欣说，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 孔默然问，你说什么？ 方可欣说，给我买个楼吧。住平房自己烧锅炉，太脏。 孔默然说，欣儿，你把我的骨头剃下来当虎骨卖了，也不够买楼啊！ 方可欣呱嗒把脸子一撂说，装，你跟我装是不是？中了五百万，都舍不得给我买个楼，你也太抠门儿了。这些年，你把我当成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是住店还得给个店钱呢，对吧？ 孔默然说，欣儿，我屈死了，哪里中了五百万啊！ 方可欣的脸冷成一盆水，撇撇嘴嘁了一声。 欣儿，你听我说，是这么回事儿。孔默然就把自己得知要扶正，想请客讨好同事，因为没有由头，就编造一个中奖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说，欣儿，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就是抓只蚂蚱我也得给你留俩大腿，是不是？我要是真有钱了，不给你花给谁花？ 方可欣当然不会相信他这一套，就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你看着办，千万别把我惹急了。不然我把咱俩的视频、裸照都捅到网上去。 孔默然傻了眼，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娇媚可人的欣儿，居然变得如此陌生。此时的孔默然就像从铺满阳光的柔软的草地里一下子跌进万丈深渊，使他感到无边的恐惧。 三、纯粹是敲诈 孔默然无精打采地回到单位，见几位胖瘦不搭的中层干部仍然在办公室里腻歪，就刻意地调整了一下情绪，各位，这么执着？ 一个胖子说，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孔副主任这么讲究的人，咋能不回来？ 孔默然被各位簇拥着坐在办公桌前。 周晶抬脸瞅瞅孔默然幽幽地问，怎么，岳母住院了？ 孔默然哦了一声之后，突然意识到周晶这是故意给他下套，便无声地骂道，周三日！于是急赤白脸地说，什么岳母？姑母！ 周晶嬉笑着，口误，口误！ 瘦子说，周会计，别打岔呀，研究正事儿。 周晶说，这还用研究吗？孔副主任要是不想安排就不回来了，对吧，孔副主任？ 这时，周晶的手机响了，她还忿忿的，谁呀！边说边从华贵的手包里掏出漂亮的手机，一脸惊讶地说，妈呀，周局长！ 周晶还没来得及回避，那边周局长说话了：周会计，下午，局办楼墙体改造的老板可能去找你，不过你心里要有数，别看票子上我签了字，但这笔款项不要支付，一切要等我回去再办…… 周晶心领神会，明白。撂下电话，妩媚地笑笑问，孔副主任我说到哪儿了？ 孔默然哦哦了两声，说实话，孔默然真没有这个心情，方可欣那边整不直溜，指不定会弄出啥事来。弄不好就会鸡飞蛋打。他真的很后悔自己为啥要编出个中奖的事来？说过生日不行么？说结婚纪念日不行么？现在说没中奖，恐怕连自己都不信了。既然大家都来了，咬碎后槽牙也得整一顿。再折腾一天，明天是双休日，周一局长回来啥事都结了。就说，这是各位领导给我面子，我哪能不识抬举呢？ 胖子说，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孔副主任能回来，那就表明他有诚心。现在讲什么？讲究的是诚信！谁要说孔副主任不讲究，我就跟他急。 孔默然说，得得得，别给我戴高帽了，不就一顿酒嘛，安排！沈洁呀，你跟周会计去御膳楼，安排一桌。 沈洁说，孔副主任，现在可有暗访的，这大中午的去那个地儿不大合适吧？你们没看网上说，很多大酒店生意都冷冷清清了，头头脑脑的吃饭都去食堂、会馆啦。 瘦子不屑地说，花个人钱有啥不妥？ 王副主任用一指禅推推眼镜，劝道，个人钱？花谁的钱中午也不准饮酒，还是谨慎为妙！谨慎为妙！ 孔默然知道，王副主任虽然年龄大了，可也惦念主任的位置，毕竟退休工资能高些。此时王副主任能舍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着实令他感动。便征询地问，要不，找个中档的？去家常便饭怎么样？ 王副主任说，家常便饭怎么行？那都是戳大岗的去的地儿。 孔默然说，要不就去乡村一口猪吧，那个地儿不错，可以从猪拱嘴一直吃到猪尾巴。 胖子一拍大腿，好啊！只要有酒就行。 王副主任说，乡村一口猪可有三个店呢，咱们去哪个呢？ 沈洁说，我看第三连锁店比较合适，因为这个店在城边，比较清静。 孔默然说，那行，就去那个店吧。 胖子说，那就行动吧。 王副主任说，你们先走，我归拢归拢桌上的文件，就来。 大伙说笑着鱼贯而出。 不一会儿，王副主任就乐颠颠儿地从楼上下来，大伙分头钻进小车，向城郊驶去。 进店后，孔默然发觉这个地儿来对了。因这个店在城郊，食客果然不多，大都是进城办事的农民，看上去很安全。 乡村一口猪酒店属于自助经营模式，除掉酒水，所有菜品、水果可劲儿造。大家托着盘子，像猎犬搜寻食物般涌向展台，猪手、耳朵、拱嘴、尾巴、排骨、心肝、苦肠、血肠、手撕肉、烩菜，弄了满满登登一桌子。 王副主任搬来两箱子啤酒，大有一醉方休的态势。大家手把瓶，咕咚咕咚就像灌的是凉水。酒至正酣，进来两个夹包的人，围着他们桌子转了一圈，走了。 沈洁发觉这两个人有点不对劲儿，抬头一瞅，见一个人正拿着微型摄像机录酒店的招牌。便妈呀一声说，不好，是暗访的。 满桌子人惊愣了片刻，呼啦一下子蹿起来，桌子上的啤酒瓶子乒乒乓乓地掉在地上。 王副主任叹道，神了，他们咋会知道？ 孔默然两腿战战兢兢地问，谁认识？ 大伙都摇着头。 此时，谁都没心情再喝下去，都在心里推测着这顿酒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当天下午，孔默然收到一条短信，大体意思是，你们中午聚众饮酒的场面我们录下了，我们不是纪委暗访组的，我们是反腐斗士，只要你出六万块钱，明天下班前，打到我们指定的账户上，我们会把录像资料还你。否则，我们会把资料送到纪委，同时发到网上，由此产生什么后果，这个你知道！ 孔默然回道，你们这是敲诈！ 对方又回道，你中了大奖，我们也没朝你多要，这类案例就六万块钱，我们一视同仁，明码实价，我们是很讲职业道德的。 孔默然哭笑不得，你他妈这也叫职业？遂回道，斗士，我真的没中什么奖。 对方又道，糊弄鬼呢？没中奖有这么安排的吗，你有病啊！我告诉你，明天下班前，我们收不到钱，你会后悔的。 孔默然啪地一下把手机摔在桌上，把周晶和沈洁吓了一跳。 周晶用细嫩的小手拍着胸膛，把胸前的制高点拍得一颤一颤的，妈呀，把我这小心脏可吓完了。 孔默然指着手机暴跳如雷，敲诈！十足的敲诈！ 沈洁拿过手机，翻看着信息，手渐渐地哆嗦起来，那手机就像滚烫的山芋在手上跳荡。 孔默然正在懊恼，方可欣来了。也许是来得很仓促，她没化妆，脸上冷落落的，头发有些蓬乱。孔默然看她这闪神儿，坐在那里，好半天不能动弹。 周晶急忙起身给方可欣让出一把椅子，方可欣不坐，就在孔默然对面站着。沈洁走过去笑着拉过方可欣说，姐，坐吧！ 方可欣没有理会周晶和沈洁，在她的心里，孔默然和这两个女人整天共处一室，不会有什么好事，说不定她俩就是狐狸精。便用鄙夷的眼神儿看着孔默然，我说的事儿，啥时办？ 听了方可欣的问话，孔默然这才如梦方醒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说了句出去说，便拉起方可欣就往外走。方可欣一甩胳膊，就在这说。 孔默然哀求着，别任性，好不？ 方可欣说，我任性？我敢和你任性？ 王副主任从套间里探出半个脑袋，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孔默然拖拖拽拽地把方可欣弄到门外，抬脚把门带上，那门就把屋里人的目光隔在了室内。周晶和沈洁便悄手蹑脚地来到门口儿，把耳朵贴在门的缝隙上，就听啪地一声脆响。凭直觉她俩知道，那声音应是手掌与脸蛋子撞击时发出的。吓得她俩急忙闪回座椅上。 不一会儿，孔默然悻悻地回到了办公室。 周晶发现孔默然的左脸上现出一个不太清晰的印迹，虽然模模糊糊，但也能辨识出是手印，那撞击声应该是从这儿发出的。她知道那一定是表妹的杰作，由此看来，这个表妹肯定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表妹。便很同情地说，这表妹，也太过分了。 孔默然自尊心虽然受到了挑战，但又没有理由发作，就自嘲地说，家事，家事。 周晶瞟了一眼沈洁，两个人心照不宣挤眉弄眼地诡笑。沈洁笑得很勉强，那边儿敲诈还没摆平，这边儿表妹又作又闹，此时的沈洁真有点儿为孔默然担心起来。 压下葫芦又起瓢，这葫芦没压下去瓢倒是起来了。孔默然真的有些束手无策了，这两件事他拿什么摆平？心力交瘁的孔默然感到很无助，他茫然地瞅瞅周晶，这娘们儿倒是很悠闲，正对着镜子修眉毛。孔默然又侧目瞅瞅沈洁，此时的沈洁很忧郁，从她那忧郁的神情中似乎读出了点儿什么。这让孔默然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一丝宽慰。 下班时，沈洁拎着包刚要走，见孔默然依然傻坐在办公桌前，就问，你没事吧？ 孔默然一脸忧郁，没事，没事。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沈洁犹豫着放下包，坐在孔默然对面的椅子上，这些人也太黑了，至于吗，不就吃顿饭吗？ 孔默然怒骂道，妈的，号称反腐斗士，纯粹是敲诈！ 沈洁说，六万块钱，这要搁在我身上，那可是三年的工资，就算不吃不喝，也不够啊！可搁在你身上，也不算什么，毕竟中了大奖，花钱免灾是不是？ 孔默然苦着脸说，中什么大奖啊，沈洁我跟你说，我真的没中奖，那是我为请大家吃顿饭，随便那么一说。唉，我屈死了！ 看着孔默然委委屈屈的样子，不像在说谎，这倒把沈洁弄糊涂了。那你请客为啥要编造理由啊？ 孔默然愤懑地说，还不是那个周三日，问我请客的理由，我就顺嘴胡诌了一个。 沈洁埋怨道，周姐也是，有请的就吃呗，干吗问人家理由？是不是她跟你有意思啦，怕你花钱？ 孔默然说，我说沈洁，你这不是糟践人吗？周三日那样的女人，早都被王副主任霸下了，我就是三年见不到荤腥，也不至于……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 沈洁还是有些不明白，那你为啥要请客呀？ 孔默然哑然了，为啥要请客，这怎么说呢？沉吟了一会儿，是这么回事，你看你都来一年多了，也没请你吃顿饭，作为同事总觉得欠点儿什么，单独约你出去，也不好，我倒没什么，这不怕影响你嘛！唉，人言可畏呀！ 沈洁有些感动了。 四、真的只中五元钱 星期六的早晨，孔默然刚打开手机，两条信息就进来了，一条是吴副局长发来的，说最近手头紧，打麻将没钱了，要借一万块钱;另一条是反腐斗士发来的，前边是一串银行卡号，后边说下午四点前，见不到钱，就把视频捅到纪委的网站上。 孔默然崩溃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老婆吓得连哭带嚎，找来邻居把孔默然送进医院。医生确诊为脑溢血，好在不多，20CC左右，不用开颅，点点甘露醇降降颅压，应该没问题。 吴副局长左等右等不见孔默然回话，很是恼怒。就直接把电话打了进来。 孔默然的老婆看看显示是吴副局长就接了起来，还没等吴副局长说话，孔默然的老婆就哭着说，吴局长，老孔住院了。 吴副局长半天才反应过来，好你个孔默然，跟我玩起了花活儿。就轻描淡写地问了句，咋的啦？ 孔默然的老婆说，脑溢血。 吴副局长以为听错了，急忙问，什、什么，脑溢血？好，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 吴副局长并不是怎么关心他的病情，他要亲自去确认一下孔默然是不是跟他玩心眼儿。 吴副局长分别给王副主任、周晶和沈洁打电话，通报了此事。并说去单位聚齐，一起去医院。 因为是探视的日子，医院里人很多。 吴副局长一行从人群中穿过去，来到孔默然的病房时，挂着滴流的孔默然正在昏睡，他老婆泪眼巴嚓地默立在床前，看上去似乎有些向遗体告别的意思。 吴副局长俯下身子看了看昏睡的孔默然，回头又瞅瞅孔默然的老婆，很关切地问，昨天还好好的，这是咋啦？ 孔默然的老婆哭叽叽地说，谁知道啊，早晨起来，看了看手机里的信息，就这样了。 吴副局长心里忽悠一下子，他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便问什么信息？ 孔默然的老婆说，我哪知道啊，他手机里的信息，我从来不看。 吴副局长急忙抄起床头的手机，闪到一旁迅速地查阅，他看到了那两条信息，很麻利地删除了自己借钱的那条。如释重负地说，没什么，只是有条说要把钱打到什么账号，不然要把录像发到网上去。 孔默然老婆的脑袋有些发木，痴痴地问，啥录像啊？是不是老孔跟人家扯犊子，让人家给拍啦！ 沈洁知道定是那个反腐斗士的敲诈信息，说，嫂子，你别着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一定是敲诈。 周晶咂咂嘴问，你咋知道？ 沈洁说，周姐，昨天喝酒，你和王副主任也在场啊！有人录像你们知道吧？ 王副主任气愤地说，无耻！怎么能干这种下三烂的事呢？ 几个人话来话往，找到了共同语言，口诛笔伐骂了一通录像的。 回来的路上，周晶说，孔副主任也是，中了大奖，要钱就给点儿呗，上坟还得往外扔几张纸钱打发外鬼呢！这要捅到网上去，咱们都得跟着吃挂累。 沈洁说，孔副主任说他没中奖。 周晶说，小姐，你真是个孩子，这你也信？ 王副主任说，唉，命中八升别求一斗，他没有那么大的命，中了奖也花不着。 吴副局长说，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星期天的晚上，局长周志强刚从市里回到家，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你上县廉政网上看看，有你局的腐败信息。 周志强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还是关注关注吧。那头说完，就挂断了。 周志强觉得蹊跷，这种电话他应打给纪委，怎么打到我这儿来了，如果不是出于好意，那就是很阴险。 周志强按图索骥，在县廉政网上真的看到了一段视频，差点没把他的鼻子气歪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整孔默然。周志强很后悔，他觉得这是一个失误，他不该把这个事告诉孔默然。在这个当口会是谁使的绊子呢？千不怪万不怪，只怪他孔默然政治上不成熟。 第二天周局长去了趟医院看望了孔默然，回来就把吴、李两位副局长找去，劈头就问，就这么几天，怎么搞成这样？ 两位副局长不知周局指的是啥，就问，咋啦？ 周局指着电脑说，你们看看，说我们局顶风上，工作时间干部聚众饮酒，孔副主任因饮酒过量，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还有，孔副主任生活作风不检点，小三闹到单位大打出手。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乌烟瘴气！ 吴副局长说，脑溢血住医院这事有，其他的…… 李副局长说，饮酒这事也有，因为他中奖了，同事们就熊他吃了几顿。 周局问，中奖？中什么奖？ 吴副局长说，彩票，双色球中奖了，这小子手气真好。 周局批评道，那也不该这么张扬，工作时间怎么能喝酒？不争气！ 两位副局长当然知道不争气的含意，孔默然扶正的事肯定是泡汤了。 果如所料，会计周晶居然当上了办公室主任。 这个结果让王副主任很是不满，把周局的茶杯摔了。后来，周局去市局做工作，给王副主任批了个正科级科员并办理了退休手续。据说，王副主任早有计划，在沿海地区买了套海景房，领着一个神秘女子去那儿享受夕阳红了。 几天后，出院的孔默然上班了。 周晶满面春风地从套间里出来，不无关切说，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健康的体质，钱再多有啥用？ 孔默然惨然地说，我哪有什么钱啊！我真的没中大奖，就中了五元钱。 周晶诡谲地笑笑，没再言语。 从此，孔默然万念俱灰，见谁就跟谁说，我就中了五元钱，真的，就中了五元钱…… 责任编辑 孟 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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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王浩然 > 《2、公务员仿周梅森人民的名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