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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泰拉(一)

 云游看天下 2016-05-20

今天的旅程:那不勒斯——马泰拉。马泰拉位于意大利南部巴西利卡塔(Basilicata)地区。一条350-400米深的石灰岩峡谷、两处天然地陷以及依山而建、恢弘成势的石窟民居,为意大利旅游构筑起又一道别样的风景。十年前,美国名导梅尔·吉布森(曾导演并主演过为中国人熟知的《勇敢的心》)曾在这里拍摄了引起巨大宗教争议的《耶稣受难记》(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自此,这座“比耶路撒冷更加耶路撒冷”的旅游名胜声名鹊起,广受欧陆民众的追捧。

我是一个影迷,尤其喜好欧美大片,但我并不是个基督教徒,我仅把《耶稣受难记》当作历史大片来读。影片以极其写实的手法,将耶稣背着沉重的十字架走完“受难之路”,最后被钉死在耶路撒冷各各他山的整个过程,细致入微地凸显在大银幕上。这种超乎人的心理极限的惨烈,实在叫人目不忍睹。我不愿意回顾银幕上喷溅的血迹,却对渗透了血迹的黄褐色的土地过目不忘。影片的创作者没有搭制任何布景,却在意大利的巴西利卡塔找着了早就凝固在历史封尘中的古耶路撒冷,马泰拉居然如此逼真地刻录了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各各他山两千年前的风韵。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奇迹的再生?

由于战事,由于机遇,我无缘寻访耶路撒冷,但我却有缘寻访比原作更为极致的复制品。马泰拉是一处史前穴居人长期滞留的地方,最早的历史可追溯到旧石器时代,它没有耶路撒冷这般深厚的宗教底蕴,但那远古的石灰岩肌理,那旧石器时代的洞穴石窟,那从山顶延伸到谷底的毛石阶梯,无不昭示出地中海地区原始人到现代人繁衍生息的生存状态和发展轨迹。

以下,是影片《耶稣受难记》的几幅截图:

影片中马泰拉石窟民居的街道

影片中老百姓居住的原始的岩窟

在马泰拉石灰岩山峦的峰顶,竖起了处死耶稣的十字架。

耶稣背着沉重的十字架,从毛石堆垒的“受难之路”攀爬到各各他山峰顶。

各各他山刑场

(一)据我所知,从罗马到马泰拉有两条路线:一条是火车前往巴里,再转当地私营火车FSL去马泰拉。从罗马到巴里的INTERCITY需要6个多小时,巴里到马泰拉的FSL还需1个半小时。加上其间的候车时间,要搭上整整的一天。还有一条是从罗马到那不勒斯,再转火车到Ferrandina。Ferrandina火车站口正好是直达马泰拉的大巴车站。从那不勒斯到Ferrandina耗时3小时,大巴耗时半小时。如果你游完那不勒斯再去马泰拉,这条线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我在那不勒斯住了两天,18日早上8时许就到了那不勒斯车站。

登上列车,环视四周:车厢虽有些陈旧,但整洁,宽敞,高背靠椅两两相对,中间隔着一条大胖子也能随意通行的走廊。上端的行李架十分宽大,足以摆放大号包箱。我找到了座位,安置好行李,稳稳地坐下了。窗外,一对青年男女在依依惜别。一阵疾风暴雨般的狂吻之后,两人嘴对着嘴,一动不动了。慢慢地,女孩的红唇移向男孩结实的喉结、宽阔的胸脯;而男孩也弯下腰去,轻吻着女孩柔润的金发。在我的现实生活中,很少见过这样作别的方式,毫无扭捏,毫无造作,心火和肉体碾磨的能量,足以将悬隔在一层冷冷玻璃外的老者的心融化了。

列车缓缓地移动了。直到这个时候,我的心才真正安静下来。车窗外,意大利南部的田园风光一览无遗。远处,大起伏的山峦的线条舒缓、壮阔,隔开了蓝、白相间的天空和赭、绿交缠的大地。就在原野和天空的交际线上,时不时地掠过一缕又一缕红、白相依的彩线——那是意大利人建筑在山峦顶处的农舍:红色的顶,白色的墙,高低起伏,黏连成片,构筑起我旅途中养眼的风景。赭色是父亲,绿色是母亲,他们在蓝天白云的庇护下,养育了意大利民族一代又一代健硕、聪慧的子孙。

然而,最养眼的风景还是眼前的人。在我对座的,恰恰又是一对风华正茂的年轻眷侣。他们偎依着,做着各种对我来说似乎已经超越底线的举动,毫不在意对面坐着一位正偷窥着他们的异国老翁。女孩靠在男孩的肩上,轻轻耳语着,忽然,她将嘴唇贴上了男孩的耳朵,渐渐下移着,又像蜻蜓点水般地轻啄着他脖颈、肩膀和毛茸茸的手臂,最后,落在他宽厚的手掌里,一动不动了。男孩一手托着女孩玲珑的脸颊,一手轻抚着她红褐色的头发,那份温柔,那份甜蜜,让我顿时间领悟了人生最应该追求的生活的本质。这种刻骨铭心的幸福,或许只是人生感受中虚幻的瞬间。而对座的男孩和女孩,正贪婪地享受着精神和肉体绝妙融合的一刻。

人们喜欢把人分类:有的感性,有的理性,感性的幼稚,理性的成熟。然而,我倒觉得,理性是人的情感和思维的提炼和升华,但往往又是人最自然本性的某种扭曲和异化,而感性则会单刀直入地挖掘出人这一生灵最深层的本质。人生的河流中,交并着过于纷繁复杂的东西。他们层层包裹着,遮蔽了人在感性中深刻的简单。对于“最有思维”的知识阶层来讲,人最需要的东西往往在他们生命即将逝去的时候才会悟到。再伟大,再高尚的情操和思想,有时候真的抵不上人在懵懂的时候无需教授即便懂得的对本能,对幸福,对生命最基本需求的满足和渴望。男孩和女孩陶醉在他们的幸福里,全然没有顾及我的目光。忽然,男孩抬起头来,发觉我在注视着他们,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推了推怀里的女孩。于是,三个人的眼光同时交并在一起。我笑了,我自认为,这一定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最纯粹的笑容,其中蕴含着老者的慈爱和祝福;他们也笑了,明澈,健康,就像托斯卡纳灿烂的阳光。

我把眼光移向窗外,我不愿打扰他们美妙的时刻。车窗的玻璃上,交叠映现出这一对意大利情侣健美的身影,身影背后,又掠过了浸浴在艳阳中的巴西利卡塔雄浑而秀丽的山野和平原。我不由暗暗诧异:何方山水,竟孕育出此等俊朗的身形和脸庞!我游历过太多的地方,平心而论,意大利人确实漂亮。形体健硕,身材适中,那一张张让国人们钦羡不已的瘦狭的“小脸”,镶嵌着一双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这扑朔迷离、更迭着色彩的明眸里,居然投送出如此单纯、明朗的光芒。

(二)不经意间, 3个小时过去了。意大利的INTERCITY是属于每站即停的慢车,又不以英、意双语播报站名。好在我已从那不勒斯车站的时刻表上查到了抵达的时间。12.05,列车准时开进Ferrandina。这是一个太不起眼的小站,但却安静,优雅。车站的出口,便是一个小型的“BAR”。别忘了,一定要在“BAR”买好去马泰拉的车票。意大利的大巴司机只管开车,不管卖票,这又是意大利人的一个怪怪的规矩大巴进站了,又缓缓向马泰拉开去。我突然发觉,周边山峦浓郁的绿色中,渐渐显露出岩石原始而峥嵘的肌理。远处望去,土黄淹没了浓绿,荒凉吞噬了生机,那隐匿在千沟万壑中的石灰石山岩,正缓缓伸展出其裸显在二十一世纪阳光下的旷古的身躯。

大巴爬上了几个山坡,开进了一个优雅的小镇,这便是马泰拉。我拿出早在国内就打印好的宾馆地图向司机询问走向。不出所料,司机大哥是个“英盲”,连“HOLEL”也不识。幸亏我地图的路名都是意大利文,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我明明不懂,却故作姿态地乱点着头。好歹他指了一个明确的方向,我鼓鼓勇气,上路了。

下午两点了,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遇到装潢精致的小型商店,也是铁将军把门,无有人踪。我明白,12点到3点,是马泰拉居民的午休时间,约定俗成,雷打不动。走到一条三岔路口,我又一片茫然,找不到北了。迎面走过来一位白发银须的老人,西装革履,提着一根很精致的STICK,一派绅士风度。西装的面料考究精致,深赭色的底子上编织着土黄色的格状花纹,只是颜色和式样都过于老式,仿佛与现今的时代悬隔了整整一个世纪。我手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地图,急切地向他求助。老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他取出老花眼镜把地图看了个仔细,向我招了招手,独自先行了。

走过几个街区,他在一座高耸的教堂前站住了。教堂古旧,森严,引领着一条幽深的小巷。小巷的进口是一排排原始、古朴的毛石台阶,三十余级,遮蔽了巷间的一切。他指了指小巷,嘴里吐出了几个生硬却又清晰的单词:0“ONE,SEVEN,TWO”。我突然明白,他是在说,宾馆172号就在里面。我连连道谢,拖着行李,爬上台阶,果然,172号就在巷口不远的地方。我回过头去,那老人还在巷口的台阶下张望。跑回台阶口,我向他挥了挥手。老人确信我已经找到了住所,高声说了一句我已滚瓜烂熟的英语:“ENJOY YOUR TIME”,便气宇轩昂地走开了。

站在172号门前,我仔细端详着这座玲珑的小楼:她和两旁的楼房连接成片,普通而精巧,一块小得可怜的宾馆招牌,和邻近的住家门牌毫无二致。大门紧锁着,没有一个接待小姐。我按了半天门铃,却无人应答。还好,门牌上留下了电话号码,一打,通了,接应是一位Lady,她用一种夹生的英语连声致歉。我正为马泰拉人的这种做生意的方式奇怪,一辆十分气派的小车开了过来,走出来的是一位四十开外的妇人(我还是尊称她为夫人吧。她确实极具欧陆风韵,优雅,平易,又很知性)。她把我迎进小楼,又是一阵忙不迭的道歉。夫人的嗓音软软的,实在好听。她那蹩脚的英语里夹杂着一种让在我懵懂中又深感惬意的意大利语,时而高昂,时而低回,声音中处处充满了表情。在一番常规性的手续之后,她又递给我一张地图,几份资料和进出小楼的三把钥匙。当她听说我还准备去和这里相邻的阿尔贝罗贝洛,便热情地为我查询了从马泰拉到巴里,再转车抵达阿尔的车次和时间。

这里,我必须留下一个重要的信息:意大利许多中小城市的大巴和私营火车在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停止运行,我在马泰拉又恰巧是星期天。要不是这位夫人的及时点拨和调整,我一定会误了下一段行程。最后,她又在地图上为我规划了行走的路线,礼貌地离开了。于是,小楼的第三楼层,都成了我的天下。我估计,这整个单元是这位夫人的私家住宅,一间客厅,四间卧室,她把它改造成一个小型的家庭旅馆。由于不是旅游旺季,整个套房仅住我一人。客厅里设有成套的厨具设备,你可以自行冲饮咖啡,烹调食物。餐桌上摆放着巧克力、饼干和苹果,书架上陈列着各种有关马泰拉的书籍,可惜都是意大利文,我根本无缘拜读。打开房间,出奇的现代,干净,那宽阔的KING BED至少可睡3人。我一头栽倒在软软的席梦思上,缓缓释放着已经渗入骨髓的一阵阵酸痛。望着天花板上的那盏乳白色的吊灯,朦胧睡意里飘溢着一种不可言喻的酥软和满足:要知道,这一天的房价(包括早餐)才仅仅45欧啊。

迷蒙中,我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教堂的钟声,它并不仅仅是金属的一声单纯的撞击,它跌宕起伏,黏连成串,在你心中交汇起一片透彻心扉的轰鸣。我顿时清醒了:时间不容浪费,因为,这里不是上海,这里是马泰拉,这里是我万里迢迢前来寻访的意大利的“楼兰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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