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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氏家训(岳宗周先生手书)?似有清风常拂耳

 精忠阁 2016-05-20


岳氏家训(岳宗周先生手书)

似有清风常拂耳

作者  岳茵茵


似有清风常拂耳,字句珠玑伴枕侧,音容入骨,留恋迤迤,轮回再续恩缘。已不知何时起,父亲在我这里已然变作一个支柱,一个精神支柱,饱含深情、凝练深意的精神符号;父亲在我这里已然变作一个概念,一个家之概念,传递信念、续写信仰的家之概念;父亲在我这里已然变作一个责任,一个使命责任,铭记宗法、镌刻礼训的使命责任。

“敬祖宗,孝父母;睦兄弟,和夫妇;教子弟,恤乡邻;慎交友,守法纪;倡勤俭,戒淫奢;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惜死;热爱家乡,精忠报国。”这则家训是父亲去世前半年写的。在他去世前四个月写下行书书法,命我把书法拍成照片发在网上。当时我很不耐烦,固执的认为没有必要。现如今看到他在网贴上的回复悲痛不已:“献丑了,我真的不会写毛笔字。宗伦弟在县城住上新楼房,让我书写家训装在客厅墙上,我说我替你请书法家写,他说就叫你写,不嫌字孬。书写完后,兄弟问我能不能想法挂在网上,让在新加坡的儿子和在石家庄的女儿能够看到,我只好联系到丁吧主。我的字体实在让文友失望,恳请大家谅解并指教。谢谢!”网贴仍在,可现实恍若隔世。

父亲1941年12月16日出生在梁山县丁井村一个农民家庭,在那个人丁兴旺的年代,父亲却是家中的独子。父亲五六岁时,家乡上水,爷爷奶奶带着年幼的他逃荒至河北成安。一家三口借用城墙和一面茅厕的墙搭建起一个“家”,开始了两年多的要饭生涯。他曾拿着破碗拎着枣木棍跟着爷爷奶奶要饭。有了少许积攒后,爷爷开始卖煎饼,连大木头都捡不动的父亲负责烧锅。他曾看到一位有钱人家的女儿去上学,很羡慕。为了能让父亲上学,在他7岁时一家人返回了老家。直到父亲10岁时才上学。

父亲患病后一直想回去看看那座记满他穷愁潦倒童年的城市,却只能在向儿女的讲述中“回去”。或许是因那段要饭的经历,父亲的勤俭令人难以置信。父亲几乎没有穿过一双完整的袜子,即便是在我工作后给他买了不计其数的衣物,但他仍不舍旧物。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省下零花钱给他买了一双鞋垫,一次瓢泼大雨我跑回了家,父亲站在雨里等我直到学校门口无一人。回到家时父亲除了肩上全身湿透,从口袋里拿出一双干松的鞋垫,说:“什么都可以湿,唯独俺妮给买的鞋垫不能湿。”在当时,我只觉得好玩,如今却牵出千余痛。

在我出生前,父亲曾在程垓灌溉处工作。一生热爱文学的父亲在那段临时工的岁月中因文学走进了文化馆。创办文学刊物,聚集了一帮文学热血青年。他把编辑部的稿纸节省下来分发给业余作者,鼓励大家多写。在我记事后,父亲在编辑《小作家报》文学刊物,他狭小的办公室总是挤满了人,不停地写东西。年少的我模仿父亲写字,大字不识一个的我写下了满纸的“天书”,一直被父亲收藏在档案袋里,没有人明白我写的是什么,只有父亲懂得那是一种启蒙。他常对别人说:“让我女儿踩在我肩膀上成长,将来做一名记者。我此生两大愿望做记者、做律师,只能寄希望于她了。”命运的罗盘如此神奇,若干年后,我进入《齐鲁晚报》成为了一名政法记者。

我四五岁的时候,开始跟随父亲出席各种场合,那时父亲刚刚加入民盟,跟随他参加民盟的各种活动成为我开阔眼界的平台,让我开阔了眼界。习惯了跟随父亲后,他一次也没有成功地甩掉过我,即使在睡着时,听到父亲的自行车响,我会立即从床上跳下来,拽住衣角不让他走。这种纠缠一直持续到我上幼儿园,以为拿着父亲的车钥匙他就不会走,实际上他会偷偷走回单位,放学时又来接我。而在我认为,那把车钥匙就能留住父亲,可在若干年后的那天我再也没能留住他。直到现在,我还会时常拿起那把车钥匙怀想。


父亲是岳飞第三十四世孙,我不知他何时与岳飞思想研究会结下不解之缘。儿时就听父亲说“你是岳家小将”,让我独自去买西瓜、打酱油。大学时他带我去参加岳研会活动,感受爱国主义教育,才了解在全球我们岳家如此壮大。父亲的性格颇有岳家人的特点,正直、忠义、精忠报国。在他走后,按照他的遗愿我加入了岳研会,在组织中也因我是岳宗周的女儿备受厚爱。

2004年9月我考上了山东工艺美术学院,那张通知书寓意着我从此离开父母独自前行。对于父亲来说喜悦与艰难并存。每年一万多的学费对于他来说根本拿不出来,从不求人的父亲无奈向外人借钱。他努力掩饰这种作为父亲的窘迫和尴尬,我们都在刻意回避中暗自心痛。我从未认为一个副处级干部会这般清贫,长大后才明白,这就是他说的文官不爱财。

从入大学那天开始,父母每晚十点都会给我打一个电话,这成为一种坚持了十二年的习惯。恋家的我每周都会跑回家,每次离开时父亲都会陪我坐公交车在前码头登上去济南的汽车,车走远了他才肯离开。愚昧的我从那时才渐渐理解父爱的沉重,让我懂得感恩。大学时我还算干了点正事,拿了两年奖学金回来全部给了父母。

2009年,我毕业后进入《齐鲁晚报》工作,从第一天做记者,父亲一直收藏着我的稿件,打成捆放在橱子上,每晚我们通话他都会指点我的稿件,对我多年帮助过的人他都很清楚,说“帮助别人也是在帮助自己,人一定要善良”。直到他病倒在床再也看不清报纸上的字才间断了收藏。

2012年6月,一直在为别人的事忙碌的他忽略了自己。迅速消瘦的父亲在县医院查出患有贲门癌,回家的路上我坐在他身后,他像往常一样和我交谈,我却是人生第一次流着泪咬着牙伪装成平常。哥哥姐姐伪造了诊断书,我拿着父亲的病例独自去了济南,请专家制定治疗方案,事后在与父亲的通话我试探他,如果真得是癌症怎么办?父亲的话我一直刻在心里:“怕什么,感冒吃感冒药,癌症吃癌症药。无非如此。”

我实在想不通一生不喜烟酒的父亲怎么会得癌症。这可能源于他的生活习惯,剩菜剩饭从来不舍得倒掉,口重爱好咸菜,从不运动。只喝十几块钱一斤的茉莉花茶。我努力将这些和父亲的病因联系在一起,却一直继承着他的这些习惯。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几万字的家庭账本,支出最多的就是买书订报,他有一个习惯,每晚连看三台的新闻联播,躺下后读报到深夜,次日再做摘抄。这一点我模仿了他,受益终生。

父亲在家人的劝说下很快进入山东省立医院手术,临上手术台三小时,他在病床上为恩师写下碑文。那份豁达,在不知未来的片刻中与命运从容抗争,他说:“天意从来高难问,良好的心态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手术进行中,医生说父亲病灶的位置靠近胸腔,可能要胸腹腔同时打开,有可能会下不来手术台,问家属手术是否还做。我哭闹着说不做了,求医生给父亲缝上带他回家。在家人的坚定下,医生为父亲做了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

父亲被推进ICU的那晚,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我守在楼上空空的病床前,不知父亲还能否回来,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那样的天气事后被父亲戏称:“老天爷在为我斩除病魔。”

两天后,噩耗再一次降临。父亲的病理结果为“印戒性侵润细胞癌”,恶性程度极高对化疗药物不敏感,这就意味着手术后只能听天由命,医生给出的生存期是半年。此后一段住院的日子,我常常挤上父亲的病床,护士一来我立马跳下来,护士一走再挤上去。我给父亲按摩脚,父亲抚摸着我的脚,聊季羡林先生。似乎暗示自己不去想那些就能过去。回想起那时却是此生再也不会重复的亲密。似乎暗示自己不去想那些就能过去。

在经历了五次化疗后,父亲放弃了化疗,他说“癌症多半是治疗过度死亡的,70%是吓死的。”此后他依旧像没得病一样生活,靠自己的意志与癌症抗争了两年两个月。

2014年5月,父亲癌症复发,为他办好了住院手续,他却坚持回家,此时父亲只能勉强吃些软食。半个月后,父亲病情恶化不能进食,住院后立即鼻饲。一生龙行虎步,无所畏惧的父亲此时在病床上插了多条管子,体面在当时成为一种奢侈,他谢绝所有人的探望,唯独不拒绝学生的前往。癌细胞在他的体内扩散的速度超出了药物的控制范围。父亲胆管被肿瘤堵塞,浑身浮肿高烧不退。一次高烧昏迷,我抱着父亲的头哭着在他耳边呢喃“爸爸、爸爸”,我不敢想这是不是就是最后,几分钟后父亲醒了,他浑浑噩噩地说:“我刚刚睡着了。”在治疗无望后,父亲没有说破最后的绝望,坚持回家。

在那段最后的日子里,我一直睡在父亲旁边,稍有动静能立即起来照顾他。坚强的父亲在还算清醒时将此生未能完成的书稿托付给学生,信任在此时显得无比神圣。

在父亲活着的时候,我最后一次跪在他面前,是在父亲去世前三天的晚上。医生告诉我们:“快将老人送回老家吧,不然就走不出去了。”母亲坐在床边抱着我哭,此生我们有父亲相伴的路已到尽头,我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不停地哭着说:“爸爸,爸爸,下辈子你要记得我,我还做您女儿,您走了也不能离开我,你哪都别去。我去哪你跟我去哪,相信我能知道,我带你去采访,去很多地方。”此刻的父亲只是昏睡,偶尔的睁睁眼睛,却说了一句:“妮,别哭!”这竟成为父女俩最后的道别。

那一夜,我在床的另一头抱着父亲的脚,不肯睡,怕睁开眼父亲就被送回老家,我再也不能与他这样亲密。那一晚,我在心里拜求了所有的神灵,然而翼望终将成空,在无奈中痛苦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2014年8月20日1时20分,父亲走了。

我至今自责父亲闭眼时我不在身边,难以想象在回光返照时他是否用双眼寻找过他溺爱了29年的女儿,在寻找无果后眼角是否有泪流下。是否曾抬起手想给我打个电话,是否会在有所不甘和不放心中等待我的出现。而我出现时,父亲却穿好了我为他买的最后一件衣服。隐痛和歉疚从未平复,窗口在暗夜中渗血,想起时,泪水徒然奔泻。

父亲走了,在73岁的年纪里没有逃脱俗语的魔咒。

父亲出殡那天,我把一支笔放在木棺内,另一支随身带着。希望一生热爱文学的他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书写他的传奇,也寄望于另一支笔能沾染他的灵气。

出殡的路上,我用目光亲吻着他的灵柩,一步一步地目送,他通灵般的告诉我,不必送。

荒郊土内无人陪,阴阳相隔飘渺烟飞,三尺土埋父女义,一段亲情死不渝。从此不见尊翁影,只观云端仙鹤飞。

又是一年花开时,那年花树下,老翁背着小女嬉笑拍照。那年的花树还在,小女还在,照片还在。老翁,可还识家中女儿颜?(来源:5月20日,今日梁山报第四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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