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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荼蘼花

 风过竹笑 2016-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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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姹紫嫣红的花的世界里,荼蘼是最平凡的一员,它不及牡丹艳丽,不如玫瑰芬芳,它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同为观赏花卉,它不似蔷薇、芍药那样受到世人垂青,有资格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光辉灿烂的一页,很多人甚至不识荼蘼,对它视而不见。

   在《红楼梦》中,荼蘼出场次数不多,扮演的角色也算不得举足轻重,但因其包含着深厚的意蕴,同样不容小觑。它一共出场三次,第一次出现在小说第十七回。贾政带领宝玉及诸清客游大观园,行至蘅芜苑,宝玉应景题了一联:“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醾梦也香。”后半句说的是在酴醾(荼蘼,又称酴醾)架下香梦沉酣的意思。单看此对联,未见深意,若将荼蘼与怡红院四大丫鬟之一的麝月联系起来重新审视,便能发现别有洞天,“荼蘼”在此用以指代麝月。蘅芜苑乃宝钗居所,上联便是描述她初到贾府之状,下联则道出宝钗婚后与麝月共同服侍宝玉的情况。荼蘼第二次亮相在小说第二十八回,宝玉、薛蟠等人在冯紫英家吃酒,席间妓女云儿唱曲助兴,曲词有一句“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荼蘼象征女子青春的终结,在色衰而爱弛的恐慌中苟延残喘的云儿如同荼蘼花一般,生命的绽放距终结只有一步之遥。荼蘼最重要的一次亮相出现在小说第六十三回,这一次,荼蘼与宝玉的丫鬟麝月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为在怡红夜宴上,麝月所掣的花名签上画着一枝荼蘼花。

    群芳开夜宴之时,大家掣花名签助兴。每位少女所掣的花名签均与各人的身份、命运相吻合,麝月的花名签也不例外,签上题着“韶华盛极”四个字和一句诗——“开到荼蘼花事了”。这句诗出自宋代王琪的《春暮游小园》,全诗如下:“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梅花落了,海棠花开。等到荼蘼花盛开之际,春天已经悄悄地溜走了,它带走了曾经美艳动人的各色花卉。诗歌表达了诗人对岁月流逝的感伤之情。小说引用“开到荼蘼花事了”句,是为了隐喻麝月的命运。

荼蘼花于春夏交替之际盛开,人们认为它是一年花季的终结。它不与群芳争春,不与荷花斗艳,与世无争,表面上看来虽好,实则隐含不祥之兆,预示着美好事物的终结。在文学作品中,常常以它预示岁月流逝、青春终结。苏轼有诗云:“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杜沂游武昌以荼蘼花菩萨泉见饷》)任拙斋在《荼蘼》诗中叹道:“一年春事到荼蘼”。而“韶华盛极”题词中所蕴含的悲兆更加明显,盛极而衰,如果已到“盛极”的光景,那么离衰败也就不远了。花名签上的题词连同诗句一起,预示着麝月的命运——青春已逝,仍然追寻不到幸福。她就像荼蘼花一样,“眼巴巴看别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终于轮到自己开花时,春天已过,花事已了。”

麝月同荼蘼花一样与世无争。她在《红楼梦》中戏份不多,也不是作者浓墨重彩极力渲染的人物,她在怡红院中的地位不及袭人、晴雯,几乎没有什么精彩的表现。她的精明之处在于有自知之明,正如宋淇在《怡红院中的四大丫鬟·麝月》一文中所言,“麝月自知才不如袭人,貌不如晴雯,心甘情愿让二人处处占先,甘居下风,一点没有抑郁不忿之意。”她甚至没有独立的个性,受他人影响至深。在宝玉眼里,她的行事作风、言谈举止均与袭人相似,宝玉给予她“公然又是一个袭人”的评价。王夫人厌恶晴雯,却对袭人、麝月颇有好感,她认为这两人“笨笨的倒好”。说不定,麝月受到王夫人的垂青是沾了袭人的光。就是这样一个平庸之极,在前八十回中可有可无的人物,在贾府家道衰败之极,独撑大局,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对宝玉有始有终的人并非袭人,而是麝月。袭人最终离开了宝玉,嫁给蒋玉菡,而麝月却对宝玉不离不弃,是难得的自始至终都追随宝玉的婢女。在最艰难的时刻,麝月表现出她非同一般的人格魅力——忠贞不移。忠诚是麝月的美德,她不愿意强出头、争上位,并不意味着她一无是处,相反,她拥有过人的才干。在怡红院中,她的地位不及袭人、晴雯,却没有不平之气,反而甘居人后,与这两人亲密无间,友好相处。她与袭人共同料理宝玉的生活时,表现默契,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晴雯性格直爽,快人快语,容易与人发生摩擦,却几乎没有与麝月发生过矛盾,麝月还担当起调停晴雯、袭人、宝玉等人之间关系的重任。她能言善辩,芳官的干妈不识体统,在怡红院中胡闹,袭人、晴雯都奈何不了她,最终是由麝月出面结束了这场闹剧,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逼得芳官干娘哑口无言,羞愧难当。

麝月性格内敛,不喜张扬,她很少为自己争取发挥才干的机会,凤姐、王夫人等人往往被她憨厚、老实的外表所蒙蔽,不识其才,有一个人却深谙她的才干,那就是袭人。正是袭人建议麝月出面对付芳官干娘,取得预期的效果。己卯本第二十回有一条夹批“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宝玉便依从此话。可见袭人出嫁,虽去实未去也。”袭人离开贾府时请求留着麝月,代替她来服侍宝玉,袭人深知麝月一心侍主,忠心不二,并且有能力打理将怡红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以上事实足以证明,麝月绝对有能力处理怡红院各项事务,继续扮演此前袭人所扮演的角色。

正如脂批所云“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宝玉有宝钗这样的贤妻,又有麝月这样的忠仆,还是既然决然地撒手而去,说到底,麝月与宝玉无缘,连服侍宝玉夫妇终老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都无法达成。命运之神始终不肯垂怜这个弱女子,对她冷酷无情到了极点。麝月的结局如何,小说没有明言。贾府衰亡已成定局,宝玉出家,对贾府来说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贾家早已溃不成家了。麝月是走是留,我们无从考证,也许她并未离开贾府,而陪伴在宝钗左右,或许她被撵走,抑或者自己主动离开了。不管是去是留,她的结局都是悲惨的。留下,就意味着她要在无穷无尽的又没有结果的等待中度过余生。离开贾府,形势更加严峻,因为她过惯了贵族家庭“副小姐”的生活,鲜与外界接触,很难找到立足之本,生存之道,很可能会沦落街头,惨淡生活。

麝月如同有送春花之称的荼蘼,孤独地度过生命最后一个春天,荼蘼是她不幸遭遇的写照。然而,荼蘼花所蕴含的深意不仅于此,它还暗喻了红楼群芳的结局和归宿,预示着贾府末日的来临。麝月抽到荼蘼签后,不知签文寓意,便问宝玉该如何解读,谁知宝玉愁眉不展,不仅没有解读签文,还将签藏了起来,并以劝酒转移话题。宝玉对大观园内日益悲凉的气息感受至深,“开到荼蘼花事了”一句,更令他产生好景不长的预感。他把签藏起,不愿扫大家的兴致,更不愿徒增他人烦恼。饮酒三杯送春,也是不祥之兆,送走了春天,一切美好的事物就一去不复还了。

荼蘼花是美丽的,它展现的是末路之美,那是一种无可奈可的悲凉的美,它挣扎着,抓住了春天最后一抹阳光,在生命的帷幕落下的一刻,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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