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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写诗（三十）修辞（2）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唐·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这是一个名句，是刘禹锡在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年）岁暮，从和州返回洛阳，途经扬州与白居易相会时所作。刘禹锡等因参加王叔文革新集团，被贬到“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后才被召回京。这两句诗，究竟表现了诗人怎样的思想感情呢？人教版《教师教学用书》中的“课文评点”说：“颈联……以‘沉舟’‘病树’作为反衬，描绘出千帆竞发、万木争春的富于生机的景象，表现了诗人对仕宦升沉、世事变迁的豁达襟怀。”附列的“有关资料”中卞孝萱、卞岐两人对此联的赏析则为：“‘千帆’和‘万木’则比喻在他贬谪之后那些仕途得意的新贵们。这一联本是刘禹锡感叹身世的愤激之语。”两种解释，大相径庭。孰是孰非？咱们再看看他另外的两首诗：
永贞元年(805)，刘禹锡参加王叔文政治革新失败后，被贬为朗州司马，到元和十年(815)，朝廷有人想起用他以及和他同时被贬的柳宗元等人。从朗州回长安后，他写了《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从表面上看，此诗前两句写看花的盛况，并暗赞桃花之繁荣美好，后两句由物及人，关联到自己的境遇。其实骨子里诗人是将千树桃花比作十年以来由于投机取巧而在政治上愈来愈得意的新贵。他在结句指出：这些似乎了不起的新贵们，也不过是“我”被排挤出外以后被提拔起来的罢了。他的这种轻蔑和讽刺是辛辣的，使他的政敌感到非常难受。所以此诗一出，作者和他的战友们便立即受到打击和报复，再度被贬。
又过了14年，即大和二年(829)，诗人才被召回长安任职。诗人《再游玄都观》云：“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有意重提旧事，向打击他的权贵挑战。诗人仍用借喻法，表面上写玄都观中桃花之盛衰存亡和世事难料的感慨，实则仍以桃花比新贵，种桃道士则喻指当时打击革新运动的当权者。这些人经过20多年，有的死了，有的失势了，因而被他们提拔起来的新贵也就跟着改变了他们原有的煊赫声势，让位于另外一些人，正如“桃花净尽菜花开”一样，而桃花之所以净尽，正是“种桃道士归何处”的结果。而这时，“我”这个被排挤的人，却又回来了。对于扼杀那次政治革新的政敌，诗人再次投以轻蔑的嘲笑。
细细品味，“万木”“千帆”“千树桃”的比喻，对象是一致的。只是在两首“桃”诗中作者多了些轻蔑和嘲笑，而在白乐天这位老朋友面前，诗人则敞开肺腑，多了些愤激和沉郁。
以上四段，我通过一个名句两首“桃”诗，重温了比喻——比喻中的借喻。在两句名诗中，从巧用修辞的角度，我们还应看到“千帆”二字。“千帆”解释为千百条船只。“帆”是船上的装置，为借风驶船而设，它只是船的一部分。这种以部分代指整体的手法，也是修辞的一种，叫借代。借代与借喻不同，我们不能说船像帆或帆像船。 折戟沉砂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唐·杜牧《赤壁》
诗里的“东风”代指赤壁之战孙刘联合对曹操“火攻”的事；“二乔”指的是大乔、小乔。二人分别是东吴之主和东吴主帅的妻子，此二人的命运代表了东吴国家的命运。文中的“锁二乔”指的是大乔、小乔被曹操虏去，意味着东吴的败亡。以“锁二乔”借代东吴的败亡，既显得委婉，又显得深沉，同时又能给人联想与思考。你仔细看，这首诗中，还有用借代的地方，我不说了。
借代的方式很多，比如用官职、出身地代本名，用具体代抽象，用部分代整体，用服饰、特征、特定的物体代某一类人或某一件事。我的凯迪网上诗友笑非，有一首七律《叹贫困学子》，其尾联是“含悲收拾锹和镐，换得粗粮充我饥”，“收拾锹和镐”代指干农活，“粗粮充饥”代指艰苦生活，都是以具体代抽象。我为他的这首诗写了一篇评论，题目是《具体方能感人》（见《捻须集·增订本》223页）。我的这本书的97页上有两句诗“一僧撑伞念歪咒，万众叩头如噤蝉”。“一僧撑伞念歪咒” 不是说有人像一个老和尚撑着伞，在烈日或暴雨下站着，嘴里念歪经，不是的，而是代指那个人和他的老婆公然宣称“我是老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这件事、这句话，是借代；“如噤蝉”，如噤声之蝉，是比喻——比喻中的明喻。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唐·贺知章《咏柳》
这首诗一反前人以杨柳的细柔形象来形容美人身材苗条，而是用拟人的手法，让杨柳化身为美人“碧玉”出现，妆扮成高大的一棵树。“绿丝绦”是借喻，把千万条垂下的绿柳比喻为美人身上飘动的绿丝带。第三句用了设问，也是修辞的一种；第四句诗人设答:原来是二月春风这把巧手用剪刀剪裁出来的。这一句，诗人综合运用了拟人和比喻——比喻中的明喻两种修辞手法。读这首诗，我们应该展开合理联想：春风可以裁出这些细巧的柳叶，当然也能裁出嫩绿鲜红的花花草草。这首诗就是通过赞美柳树，进而赞美春天，讴歌春的无限创造力。
以上所写，涉及比喻、拟人、借代、设问。修辞格还有许多，咱然后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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