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在给朋友的书信中有这样一段:“《宋史》刘忠肃(刘挚)每戒弟子曰:‘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命为文人,无足观矣’,仆自读此一言,便绝应酬文字,所以养器识而不堕于文人也。”还有:“孔子删述六经,即伊尹、太公救民于水火之心,故曰:‘载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
数百年后,读到这样的话依然让人倏然冒汗,怵然动容,尤其是“养器识而不堕于文人也”一句,更是发人深省。正是有这样的见识,顾炎武才成为思想家,而不是文学家。顾炎武一贯反对晚明文人那种“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作风,所谓清谈误国,所以一直提倡笃实践行。曾国藩之所以崇拜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晚清一代,风云聚会,人才迭出,洪杨一役,一时多少豪杰,曾国藩依然能鹤立鸡群,“就像圣母峰突出于喜马拉雅山诸峰之上(容闳语)”,主要就在于他从程朱理学那里学到了自省的功夫,又不以文人自限。这里还有一个曾国藩改名的故事,可以和顾炎武的话对照着读,获益会更多。
曾国藩原名曾子诚,之所以改名国藩,源于他的会试座师——当时的大学士穆彰阿的一番教诲。道光十八年,曾国藩第三次参加会试,穆彰阿是这年会试的总裁。曾国藩高中进士,可是名次不是很靠前,第三十八名。殿试下来,名次也不很理想,是三甲第四十二名。三甲一般很难进入翰林院,而这正是曾国藩一直以来的梦想,所以很是有些失落。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接下来还有一个朝考的环节。这时,他在一个同乡高官的帮助下(当时官场同乡和同年关系十分重要),朝考一结束在第一时间把自己考试的诗文抄送给了当时京城的几位大员,大家一看,都觉得很好。第二天许多人都在议论曾子诚的诗文出色,穆彰阿听说了,专门调出试卷一看,曾的策论持论严谨,很合老穆一贯秉持的保守主义,就在排名中,把曾列为一等第三名,名单送到道光帝手里的时候,穆彰阿还特意将曾的诗文大大称赞了一番。皇帝一高兴,把曾调到了第二名。
曾国藩由此进入翰林院。所以,穆彰阿可以说是曾国藩名副其实的座师。曾国藩感激穆彰阿,在朝考之后,特去拜谒。他们之间的一番对话,非常精彩。穆彰阿不愧是大学士,只看曾国藩的几篇诗文,已经对他的思想学问有所认识,他说:“足下勤实有过人之处,而天赋却只有中人之资,但自古成大事立大功者,并不靠天赋,靠的是勤实。足下今为翰林,我朝宰辅之臣大半出于此地,足下切莫以一名士才子自限,而要立志做国家的栋梁之才。”
“不已名士才子自限”,这对初取功名的曾国藩来说,真是一句金玉良言。对照曾国藩后来崇拜的顾炎武的话,“养器识而不堕于文人也”,基本上也就了解了曾国藩做事的思想背景,而这正是他区别于同时代的文人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