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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鲜读】《假如海洋空荡荡:一部自我毁灭的人类文明史》导读序

 梅竹君 2016-05-22
节选自《假如海洋空荡荡:一部自我毁灭的人类文明史》
[英]卡鲁姆·罗伯茨著,吴佳其译,北大培文出品,北京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
*文章版权所有。转载务请注明来自“阅读培文”微信(ID:pkupenwin)

读《假如海洋空荡荡》这本书,感觉像看荷马的史诗,道尽海洋生命的兴衰;感觉像看莎翁的戏剧,悲伤层层卷来,结局尚未现,遗憾已无尽;感觉像看自己心爱的亲人,躺在急救台上,全身遭千刀万剐,辗转呻吟,危在旦夕,但救命之道,却还遥不可及。
 
不过,其实这是一本说理的书,作者通过深入的文献收集和诠释,将一些千年以前早已被人们忘记了的渔业记述史料,一一找出,细细编排,娓娓道来,重现了一再发生却又一再被遗忘的海洋生物历史伤痕。我忍不住想,现今社会中轰轰烈烈、有关海洋保护的各项作为,会不会像早在1289年法国就颁布的禁渔令,以及其后的各次渔业保护法令与运动一样,不断被提出又不断被遗忘。看似江山代有才人出,其实不过是一部人类思潮和发展的辩证史,最终仍留海洋独憔悴?希望罗伯茨这本完整的海洋自然历史呈现,终可让能人志士看出其中无法落实的问题,将海洋保护毕其功于一役。“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假如海洋空荡荡》一书,或许是海洋自然史中第一次让人能看到全貌的“古”吧!
 
全书是从大海牛消失的故事开始,这也是所有海洋生物学家感到最迷人也像谜一样的生物,就像陆地上新西兰的度度鸟、澳洲的袋狼、马达加斯加的象鸟,在大多数现代学者出生前,它们就已经消失了。大海牛的缩小版就是现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儒艮的模样,只是其体长可以达到惊人的7—9米。海牛也被认为是“美人鱼”传说产生的原因,在风急浪高的海洋中,据传浮在浪头的大海牛会用前鳍将小宝宝搂在胸前哺乳,以防被海浪打散,远远看去,就像抱着孩子的“美人”一样。如此凄美的动物,居然在1741年被发现后不到30年间,就遭人类猎杀灭绝了,真是令人不胜唏嘘!然而事实却要比这更为残酷:远在16世纪之前,原本广泛分布的大海牛,就是因为人类的捕猎和栖息地消失,而退聚到了白令岛这最后一个据点,不幸再碰上一群不习前人历史的傲慢人类,自大地以为这是他们的伟大发现,自以为是地给予致命的一击,终于导致大海牛这一种族永远绝灭。
 
看完这个300年前发生的例子,有没有觉得跟我们现在身边发生的环保案例似曾相识?变的是不同的受害物种,不变的是人性中有我无他、永远觉得历史需要从自己手中开始的傲慢。
 
读完海龟消失的过程,也令我大吃一惊,以往加勒比海的海龟可以多到3000万只至6亿只,在以前也是岛民或美洲沿海印第安人利用的食物,上万年来双方一直相安无事,可是自打西方国家的商业行为出现在这里,从一艘帆船要装上75只陆龟和170只海龟来作为新鲜食物开始,到买卖龟肉、龟脂及龟汤罐头……居然将曾经上亿的龟族都捕杀得濒临绝种。对比前后两个世代可知,并不是说我们不能利用自然界的生物,而是说我们完全可持续利用,问题是在利用时如何驾驭我们那颗贪婪的心。
 
海洋从满海的鲸鱼,到现在都已濒临绝种,也是一个非常类似的过程,书中的一句话“鲸鱼油是发现石油之前西方最重要的油脂及能量来源”令人瞠目结舌,欧美如此巨大的人类文明社群,都要靠着杀戮可怜的鲸鱼来维持,还要加上海豹、海狮、海象等众多海洋哺乳类的陪葬,难怪海中生物都几乎被吃干抹净了。好在20世纪中叶以后,西方的保护(或赎罪)意识逐渐抬头,推广保护概念不遗余力,也忙着要求其他国家共同建立保护法规和制度,以确保世界资源的绵延不绝。不过,既然全球鲸鱼、海豚、海龟、海獭、海狗,甚至企鹅、海象的大量屠杀与濒临绝灭,都不是东方民族的罪过(根据书中所言,日本除外),那我们是不是也就不需要如此全力推动去保护那些国际上的明星生物,而是应该将国内有限的资源和能量,更多地投入到对本土物种的关爱上呢?西方发展出来的“善待及保护野生动物”观念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原则,只是在进入在地行动之后,可能不宜一路盲从,而是需要进行更深的了解、思考与判断,才能做到又对、又好、又真正有利于地区生物及生态。
 
不过,若是讲到海洋中的鱼,台湾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从1960年代起,台湾的远洋渔业船队就开始纵横四海,从捕鲔鱼、鱿鱼、鲭鱼、鲣鱼、鲨鱼……到使用大型拖网、围网、流刺网、延绳钓,各种渔业无一不在世界上名列前茅,渔获量也都是数一数二,这为当年穷困的台湾,带来了无限的海外资源和巨额的外汇。不过,时过境迁,海洋早已枯竭,人心却依旧近利,缺乏保护及资源管理意识的台湾大型渔业公司,一如书中所言的西欧国家掠夺非洲鱼源般,借助高科技捕鱼设备,以合作或购买渔权的方式进入未经开发的海域,顶着别人的帽子搜刮世界上仅存的海洋资源。我亲眼见过他们的探鱼科技设备:海洋温度卫星照片、GPS、海水温盐仪、海流剖面仪、电子海底地形图、彩色声纳鱼探……应有尽有,在如此辽阔大洋上洄游的鱼群,本应有非常大的躲藏空间,居然毫无逃避的机会,甚至有些不良厂商还会超额捕捞,通过走私贩售不合法的鱼虾获利,所赚到的钱又都存在海外,成为个人或家族的资产。记得新闻中曾经报导过,2011年绿色和平组织“彩虹勇士号”访台的时候,就曾趁着月黑风高,跑到台湾一家国际上公认为恶名昭彰的渔业公司运输船上去悬挂抗议标语,只是长久以来台湾社会对国际事务漠不关心,以至于在岛内没有掀起一丝涟漪。因此,我们在看这本书时,也千万不要觉得现今的海洋资源枯竭只有西方是罪魁祸首——在1950年以后海洋因为科技突飞猛进而惨遭竭泽而渔的年代中,台湾也曾奋勇向前,而且由于整体资源保护和社会公益观念严重缺乏,至今未尝稍歇。或许这本书可以唤醒大家,除了自己先实践海洋保护外,也应要求当局对台湾以外的全球渔业,从限制不良厂商开始,尽一分力。
 
在通篇叙述杀戮海洋生物的历史之后,罗伯茨在全书结尾时提出了几个具体的解决办法,不过,因为他本身是许多国家的海洋保护区顾问,所以他将足够而严格执法的“海洋保护区”设置,视为最重要而且是最终的解决之道。作为一名以台湾或热带地区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海洋生物学家,我觉得在海洋保护知识的传播上,可能还需要更周全和积极的做法,罗伯茨忽略了现今全球暖化已是一个海洋学者无法不正视的问题,对大洋性的鱼类和深海生物来说或许还有退路,但对热带珊瑚礁生态系统中无法移动的关键物种珊瑚而言,变暖变酸的海水势必会对其造成严重伤害,就算它们身在保护区,也难逃灭亡的命运。因此,2004年,少数具有前瞻性的科学家,已经通过保种、选种、人工培育、易地保护等各种实验,来建立热带海洋生态系统的保护技术与方案,让社会知道,海洋可持续丰盈的环境在经过人类各种各样的摧残改变之后,消极的保护固然必要,积极的作为更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
 
本书描述的海洋史中也指出,许多物种的灭绝固然是由于人类的贪婪捕猎,但却更是由于生态系统中显现出环环相扣的复杂性,进而反映出人们单向思考的愚昧。比如,海獭由于生活在沿岸易被人类猎捕而减少,直接导致它们捕食的海胆数量增加,由此造成海藻减少,进而导致吃海藻的大海牛族群变少,从而也就更容易被发现它们的人们一下子就消灭了。再比如,人类捕杀大型鲸鱼,以大型鲸类为食的虎鲸就只得改吃海獭,连带造成海獭的族群无法恢复。至于捕光大型掠食性鱼类或草食性鱼类,造成无脊椎动物增加、海藻生长、珊瑚消失或外来物种兴盛的例子,大家更是耳熟能详。这些连锁性反应直接告诉人类,如果任意破坏自然,我们将永远都不会知道伤害会在哪儿发生、扩散到何处、又会何时停止。在自然史上,一千年前就已出现的教训,人们好像无法记取,而每一次略有新的科技进展出现时,就又忙着再次大张旗鼓地重演压榨自然生命的历史。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或许真正在伤害海洋的,不是没有想法,也不是没有宣导,更不是没有法律,而是那缺乏知识、缺乏伦理、缺乏自制的人性吧!
 
这或许也正是本书副标题“一部自我毁灭的人类文明史”的真意,作者文字上讲的是海洋生物的兴衰、保护自然的理念,以及脱离困境的方法,但是人们如果不能通过外在生命的变动甚至灭绝来观照我们的内心,地球上就是有再多的资源,也不够“智人”这个失控的物种去挥霍。

(方力行/台湾海洋生物博物馆创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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