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长淮诗典(53期)||荣荣诗选(50首)

 御风而行1234 2016-05-22






荣荣,女,原名褚佩荣,19642月出生于宁波,1984年毕业于浙师大化学系,先后做过教师,公务员,现为《文学港》杂志社主编,宁波市作家协会主席,浙江省作协副主席。出版过多部诗集及散文随笔集等,参加过诗刊社第十届青春诗会,曾获首届徐志摩诗歌节青年诗人奖、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称号、第五届华人青年诗人奖、2008年《诗刊》年度诗人奖,2010-2011年《诗歌月刊》双年度实力诗人奖,2013年度人民文学诗歌奖,2014年度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作家贡献奖,诗集《像我的亲人》获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诗集《看见》获全国第四届鲁迅文学奖。



 和许多60代诗人一样,荣荣也是经历了朦胧诗、实验诗写,而且也不乏一些优秀之作。但总体来说,荣荣进入新世纪特别是近十年的诗写,风格日趋成熟,质量更加稳定,越发展示出个人鲜明的诗歌美学风采与独立明朗开阔的境界。荣荣的这些成熟而优秀的诗作,主要是面向日常的诗写。她以本色化的语言,如遇知己似地倾诉,呈现出一个个真实生动的生活片段,敞开了女性一己丰富的内心世界。在诗中,她深情地抚摸涵泳着她的时光,抚摸她无限珍爱的生命之流,诗意地道出了一个当代中国女性对生活的感受和理解,道出了她对日常生活的惜福与爱恋,道出了对那种坚韧自持的平凡人生的服膺与敬重。尤其突出的是,荣荣大量的女性生活的诗写,生动展现了一个知识女性在新世纪真实的磨难与真实的美丽,写出了她曾经的拥有与痛苦的缺失,写出了她强烈的梦想与生命的欲望,是一个知识女性在新世纪生动鲜活的心灵印记与生命表达。这些诗中的戏剧化叙事加上她自白式的诗写,使得她的诗歌给人特别自由灵动的感觉,传达出的女性生命细微神秘的体验,在场感极强,有鲜明的视觉效果和心理层次性,使人联想到阿赫玛托娃的一些经典爱情诗。所不同的是,荣荣洗去了阿赫玛托娃诗里高雅与华美浪漫的贵族气,呈现出新世纪中国普通知识女性的简约大方、聪慧明达。荣荣诚挚、率真、深情、坦荡、执着,而站在一个新的历史时空点上,这使得她诗里表达的情感与人性诉求,较之阿赫玛托娃更具有时代感与民族特色,体现出新的人文理想内涵与思想深度。荣荣风格鲜明的诗写文本,这种普通女性的视角,这样的世俗人生的诗意化呈现,为我们提供了新世纪一个知识女性心灵史的珍贵文本。 


                                        ——刘斌




荣荣诗歌50首




周四之诗


他们曾在一张床上缱绻

也算知根知底但是否还能继续?

偶尔他会像水泡一样冒上来

看望她这条陆地上的鱼

她愿意回到从前她坚信他曾是

真诚的她愿意等候

下一次的看望会是白天还是夜晚?

她停下手头的事想象着一次潜逃

他想着肉体里的水草和细软的骨头

想着她亮着或暗着的欲望

“爱就是犯贱!”他们不舍得入睡

互为鸟兽或鱼水又互为敌我

她的身体里有沉寂的淤伤

昼夜交接的湖面上映着两张运程刻薄的脸


她褪去的内衣里有月光和水声

有六楼或八楼的暗有羞愧

爱情越靠往心灵越是勉强

那个夜晚她身体里的零碎散落于时间的

褶子或凹坑仿若失事现场


我梦见的这个女子是焦虑的

她急于见某个人却丢了地址

“你确定,他也想见你?

你确定,你准备好了吗?”

她提着旧抹布一样斑驳的心

仿佛提着一生的积蓄

“我确定。时间不多了。

我想再次被爱,或被抛弃。”


油菜花

这些执著而奢靡的花像要一直开到天边

春天的挥霍也能如此美好

怀着伤痛的人仍小片小片地

看过来仍在一朵一朵地欢喜

并久久盘桓像沉浸于一个

因爱而辽阔的巨大眠床

他试图再次融入而这之前

他将脸深埋于令人晕眩的气息里

他的身子因无法自拔而幸福地颤栗


那一刻

突然而至的雨水突然而起的风

突然抽掉的柴火突然中断的电话

乱了夕阳乱了花瓣

乱了一只被时光催熟的果实

她随意摸了把脸摸到一手泪水

这就是悲伤吗为什么要哭?

一道闸门无意中轰然开启

那一刻那些虚假的松垮的

被复制的多余之物

从身体里掉出来奔泄而下

又轻又薄的命运

一叶自我的孤舟和啼不住的猿声

奔泻而下


像熟过头的庄稼那么不安

像丢失了花朵的花园

我的不安是不被安慰的肉体和灵魂

它们会起得更早两只被梦憋醒的小鸟

我的不安是没有遇见上天允诺的你

那唯一明确的你

或者你出现过却没为我停留

或者你在更远的乡下或更大的城市

正好错开我不紧不慢的日子

或者你压根就不想出现

那些凝视过我的急迫或惘然的眼神

不是你的凝视那些被反复折页的书

只为了虚拟月亮的情节





现代性

早些日子她还能看到早年的爱情

她的身子挺拔她的目光简短

她将爱人追到天上那里有星星的

住所有月光的起居

现在她有不止十个男人:

酒鬼自大狂无神论者

拙劣的艺术家抑郁症病患

胆小鬼背信者逃跑专家

以及形形色色的逐利者

与此同时她也有了不止十个身体

每个身体里住着一个灵魂的小鬼


她仍未真正拥有的这小块天地

从没有清晰过如同他到来或离去

饥渴是露水浓重的昨夜之花膜拜也是

共享的夜色里他神情惬意

当胸口的融雪呼应着温软躯体里

高涨的水声快乐仍像是外在的

更多时候她惊异于他的多副表情:

上翘的嘴角里秘密的嘲讽

幽深的漠然的有时又是谦恭的

但这并非是他死心塌地的爱像一颗

蓄势已久的子弹会认出他的自私和狭隘

认出他转身时突然阴暗的脸所传递的

不为人知的内心由此她也认出自我的隐晦和

妥协

无从表达的幽闭之心一场无处可下的大雨

远在这小块天地之外隐忍不言

这首歌他们听过一起听

这场爱他加入了或许还推了一把

同时加入的还有卑怯和羞惭

这不是正确的砝码这让他下沉

一直一直地卑怯和羞惭

一直一直地下沉

一头是虚幻的云彩一头是深渊

他看见了她的努力和等候

看见了唯一可能的平衡:

他离开而她被一场漫长的煎熬认领


你提前看到我无力的衰老

提前看到了雨水和束缚的天空

一场预知的疼痛也提前到来

你说:忍住

一只不停起落的鸟藏着太多不安

你的手抚摸我零乱的头发

我仍是那个犯错的孩子

现实的缝隙一再卡住生活和内心

以及黑夜里起伏的那一场爱情


也许不是那样

他一定在她的身体里动了手脚或干脆

拿走了一部分

这让她惊惶于自身的零乱

感觉总在不停地失落

离别的伤感因此演变成新的恐惧:

一切全是谬误而她只是其中的梦游者

想念里也有越来越多的撕痛

即使他仍可能再三再四地出现


他们已经建立的是一个暗的世界

暗语暗姿势暗物质

暗的安慰或取悦

暗的波涛尖叫在暗的堤坝上

不停不停地漫出来

不停不停地荡漾

不停不停地坍塌

暗的光暗的影

被阳光晒黑的脸在快速转暗

欲念中的亲吻在暗中展开

还有暗的月落日出暗的春暖花开

暗的缱绻犹豫挣扎

这荒唐的现实中一再拒绝被嘲弄的

暗的世界也要进入它的兴衰

繁荣的双手扩张的内心

接下来就是被践踏的暗的心肠

这柔软的暗的疆界

这柔软的暗的刀剑

这柔软的暗的疼痛暗的血





必须走岔的那个路口

你站立不去

人潮汹涌你的不舍旁若无人

车还没来让我先吃口饭

好有力气怀想

车还没来也许可以合会眼

梦见有你同行

后来我被人流挤向月台

那是我的车我一个人的离别

那一刻泪水汹涌

我的悲伤旁若无人


多少句伤人话滴水成冰

多次场约会空余激情

多少次杨柳岸晓风残月

旧瓶新酒欢爱成仇

风调雨顺的日子总是太少

大哭几次大笑几次

哭着笑或笑着哭几次

又有几次欲言又止的行程

她跑到了幸福的门口又被遣返

并非长于算计

这些暖这些冷这些恩怨

这些刻骨铭心伤害和背叛

这些黯然的数据凋败的花蒂

神说这些泥马全是蹄下灰尘

神轻轻轻轻吹了口气


小馄饨

煮得久了皮馅分散

辨不清这一个与那一个

“不烂锅里也会烂胃里。”

一份普通的早餐一个不抱怨的男人

他完全醒了而门外的世界

醒得更早有几句争吵似乎想挤进来

一碗小馄饨将夜晚撇清

这个埋头于早餐的人看上去是真实的

比床上真实他就在眼前

远离那些跌跌撞撞的梦境

远离简易报亭里那些滞销的事件和八卦

他们也将在那里分散进入各自的白天





心舍利


多少年了  她用黑夜追着他的星光

当他猜忌  挑剔  使小性子

她也正在猜忌  挑剔  使小性子


“神啊,愿他是完美的。

不猜忌。不挑剔。不使小性子。”


“神啊,如果这辈子他无法完美,

让我继续迷信他的不完美。

无限依恋他的猜忌,挑剔和小性子。”



水井巷


上午十点的水井巷像一只被阳光转动的万花筒


“你们女人就喜欢零碎!

小手势  片言只语的温暖

点滴的记忆或片断”

现在是满巷子的藏饰


看上去真的很美!

这是日常里朴素  廉价的部分

这个外省女子在这里拼凑着

对于西北的理解


她不喜欢讨价还价

但必须忍痛割爱  在生活的另一面

“我喜欢零碎  你就是我绝望的零碎!”



锈蚀



肉身的锈蚀始于一只酸疼的胳膊,

以及一只随意变换指向的手,

突然生成的盲区。


深夜你听到它骨头里刺耳的声响吗?

类似于久闭的木门在门脖上干涩地转动。


“也许缘于那次受寒。”

当羽绒被勉强窝藏起两颗胆战之心,

它整夜裸露着,并被忘记。


不曾上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给你短信:“我被衰老追上了。”

“从今后,我无法自由触摸的那部分肉体,

也仅是你青春的残羹。”



安良



他为他的暴力准备了一个夜晚和一百条舌头

她却只有一个闸门  这个被说服的人

有太多的不安需要走过一场风雨的飘摇

走过激情的纵横和共有身体里的几副灵魂

此刻  院墙外花朵的凋零更像是一种飞翔

那只任性的鸟却突然停下来

看他的爱如何抵达她的腰部

也许还要向下并再次相互确认:

她是他的良家女子变质

他是她的良辰美景虚设



爱相随



对于两只凄惶的小鸟

天空的住所太过阔绰了

一个枝头就能屏息敛翅

一片叶子  足够遮挡眼前的黑夜

但为何还要哭泣?

一只尽量收住内心的光

而另一只又往外挪了一点:

“如果没有更多的空间

至少  我要先你掉下来”

一场共同完成的爱情  就是沉浸

就是相互的绿和花开

无法回避的凋谢  也必须分享

“你疼吗很疼吗?”

“对不起  我只是停不下颤抖。”

等一等  但一颗流星还是滑落了

匆忙中照见了它们暗中的脸:

一只百感交集  一只悲从中来




仪式



要有一个俩人的宗教

他是她的晨香  她是他的暮鼓

要有秋风  茅屋和一次真正的绝望

印证人心的脆弱

要有一场场简短的性事

她虔敬向上  他五体投地

还有见证者心平静气的沉默或反对

这样  他们才互为花朵在大地上行进

并共同完成被磨损着的爱那凋谢仪式




爱人谣



我的爱人在东张西望  他的心分成三瓣

每一瓣都是一颗没有落定的尘埃

我无法阻止我的爱人东张西望


我跟着我的鞋去见我的爱人

我跟着我的路去见我的爱人

我跟着我的忧伤去见我的爱人


我笑不出来的时候  见到了爱人

我哭不出来的时候  见到了爱人

我醉得摇晃的时候  见到了爱人


他在别处淌着圆润的泪水

我也在别处淌着圆润的泪水

河床能暗藏起多少潜流


我的爱人一直在东张西望

没人知道我身体里插满了刀剑

没人知道我只是等待的青草由青转黄





不仅仅这一分钟



街角报亭撞见的慌乱  寂静的铃声

见面时没完没了的雨

他闪亮的肌肤  汗湿的内衣  

她的惊乍  突然的烦躁或伤感


回忆维持它零乱的呈现

需要摒弃的将是更完整的现场

哦已经很多了  还有那么满的怀抱

温柔的凝视  小心的触摸


“多少夜晚我无法专注于另外的事物。”

“如果你身陷黑暗,我也不要烛火!”

幽暗的长廊里风穿滴水  一次又一次

灵魂里更多的疼痛被肉体之吻唤醒




一只旧鞋



一只旧鞋保持着一只脚的形状

一扇窗栅  残留一道浮光的滑梯

一床被子  有两个分散的人形

一件睡袍  正穿上晚凉的风


包括那只已被驱逐的鸟

仿佛仍在笼中  叫声编织着栅条


——它们都被先前的形式所困

而她也置身其中  狭长而幽深

黄昏纵橫处一缕被束缚的雨水




是回忆的声音



是回忆的声音  像秒针

划过寂静的水面


是雨点  松弛的夜色和

花园里浮滑的灯光


似乎有薄雾在暗中穿行

一只摸索的清凉之手


我再一次醒来

我的醒像多年的芥蒂

布满他独自沉睡的缝隙




诉求



有人形容她年轻时的际遇是

没有及时收起的庄稼又遇上坏天气

现在是一句走调的唱词


如此  请允许她在内心藏一头烈马

当它奔跑  嘶鸣  蹄声激烈  


她放任之手仍来得及丢开早年的

孤寂  那洁净之源      




痴迷



我没看开的光景一遍遍勒索着内心,

它耗尽了我力气和耐心,让消亡提前上路。

我有的是流离失所的爱,

有的是骨肉撕痛和分隔。

为何还不释然?

你走了很久,我仍没有流泪,

悲伤太高远了,眼泪要翻山越岭。




实况



他远山远水的沮丧令人心疼:

“我是六十年代的  是不是老了?”

“近来我失眠  我想我爱上你了……”

“你是我能抓住的最后激情……”


“唉,你何必那样!”

软弱女人的翅膀也在九天之外

但始于想象的  也将终于想象

“爱就是孤独,熬一熬天就亮了……”




陈化店的老红汤


一杯老红汤可以安慰的女人
她的苦是流淌着的
像那些体已话下午的理想时光
此刻她就与那些苦
淌出浓红温暖和暗香
一种可以掂量的颜色
深入肌肤添了红颜深入骨髓痛了灵魂
不必深究幸或不幸 她只需倾诉
她试图诉说的或许只是与男人的和平共处
看上去却有些事与愿违
倾听者将听到她在往事里收拾行装的噼啪声
看见她无数次出发却仍在原地
她的脸也在慢慢转红
仿佛时间同时给了她硬茶梗和好水
给了她经年的红世故的红
霜打雨浸的红平和绵柔的红
在陈化店她几乎握住了老红汤里现世的宗教



浪漫主义者



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浪漫主义者


这个重度幻想病患    一头扎入非法的抒情

说只有浪漫    才会让她心存芥蒂的现实破产


一棵甜腻的桂树就唤出她浓郁的伤感

风吹落花惊动她孱弱的睡眠


带着毫不隐晦的矫情

她在每一杯酒里剔除了理性

让一个名词睡了一大堆形容词

或让一个动词被更多的副词包围


她反复强调一厢情愿的非现实之美

说她只是流落人间徒劳地寻找本义的

一个比喻





一半



吐了一半的骨头  半截子卡在心里

抽了一半的烟  粗暴地按熄在墙上


他光滑的身体  她轮廓分明的嘴唇刚刚

开启一半  也突然停下了


那一刻她是被切落的

半只苹果  他是另外半只

那一刻生活是半个杂种爱是另外半个

浓稠的黑无法重新胶合


这是令人恼怒的

一朵花开到一半突然变成了伤口

她藏了一半  他躲了一半

半个狼藉的夜抱住天上的半个月亮




冒犯



她一次次从记忆的沉沙里浮泛上来

我也一次次以这样的方式与她重见


其时她会在某处喝茶或聊天

与人说到年轻的寂寞

身形优雅  无辜的眼神一如既往


一道幕帘  这次又将谁挡在屋外

旧时光里这头小曽用饥饿

撕咬过我  这是她冒犯姐妹的方式


记忆仍在深陷  我看见他湿漉漉的头发

看见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只用于抵赖

看见春天的光阴狗一样夹着尾巴


她还保留有多少副身材和胃口?

当她被那么多后来者模仿并重叠

她变成了群体  而我永是孤立者



念奴娇


如此急切  他用镜头捕获了那么多荷花

仿佛它们只是歇息于宽大荷叶之上的只只小鸟

而她只是想辨认  这一朵与那一朵

哪一朵更恣意  更无顾忌


那一夜  她的睡姿像极了一朵荷花蜷曲

而他知道  她捂紧的身子里装有多少蜜

那一夜  湖畔的寝房在水声里舟行千里

他担忧着隔夜荷花上的蛛丝和凉意

她想象着几次花落


而晨光也来得急切了些  他们相视一笑

对于相聚中又将开始的一天

她欠他一个梳妆  他欠她一个拥抱

      

                 

独角戏


今夜,她是自我斗酒之人。

举杯邀明月,左手敬右手。

今夜,她是自我宽慰之人。

内心藏一个倾听者,也年过半百。


年过半百她最想说的还是身体:

“这是我一直在糟践着的……

它在溃败,时间源头里的一个逃兵……”


酒过三巡她的身体又沉了六分:

“我想知道它的秘密。

欲望如何生成,羞惭又能躲向哪里?”


“而许多情感突然不见了,像雨水落入山川。

这让我相信,身体里也有一个汪洋。

遗忘,真是复原的唯一良方?”


她的身体继续下沉灵魂也没有逃离。

干杯!分裂已久的身心今夜同样疲惫。

它们终于坐到一起,一对交恶多年的老友。

  

                       

入戏


他们一起喝酒  唱歌

喝着喝着就醉了  唱着唱着伤心了


两个身体的喧腾火光四溅

两条溪流叠加出高高的水声


这也是一场水火的开始  只有开始

春天将折损于太凌厉的风太热烈的花朵


一次次  她在他的袖口生香

一次次  他于她的纤腰转身


但所有的明月清风  所有的煎熬

与我何干  为何让我感觉疼痛和锉败


仿佛我就是那个偷窥者  藏匿者和宽宥者

仿佛我就是那个被殃及的辗转之徒

     

             

懊恼


又一次  我深陷于懊恼之中

为了今天之前一连串的愚蠢和狭隘

为了今天之后一连串的愚蠢和狭隘


它们同时出现  像乌云列队

我抱着它们  像抱着我犯错的孩子

一大堆的孩子  一大堆的悲伤

我独自扛着  就像我总在人前犯错

后悔时分  却只有我自己


感觉一个世界的镜子都集合了

为了照见我灵魂里的卑贱和污点

感觉我的时间之轮也被懊恼击伤

卡在一个名叫沮丧的深坎上

   

                 

愤怒


事后回想  他的声撕力竭里

一定抖动着几条骇人的白布


词语扭曲着挤压着  辨不清本义

声音或似尖锥锤心  或似钝器扑面


还伴随着飞起来又砸回地面的重物

仿佛不能容忍它们外在完整的形式


还仿佛  他的愤怒是一只高音喇叭

非要传出老远  吓住那个愁肠百转的路人

      

         

葫芦案


半夜我绑了自己面见至尊之王:

“穿紧身衣服,外勒十道绳索,

她居然还能伺机逾墙,

满身伤痕仍不思回转。”


“可有犯事的证据?”

“没有。”

“伤及无辜了吗?”

“她只伤她自己。”

“动机和后果呢?”

“她身无长物。一条孤独的猎豹,

追赶着消逝之久的旷野。

她只追上了自己的衰老。”


“这个用心的自虐者是可爱的。

让她去吧,我还将赠她一份额外的执着。”

 



  

                   

如尘


她爱所有无法驾驭之物  

而他恰好相反:“听我的!”

一场情事  越来越是专制之剧


她选择等待  宽容  谅解

选择渺小  他日渐的疏离

选择猜迷:他的言说里藏着怎样的

匕首  下一步又会有怎样的雷霆?


但挟持她的或许并非是他

更是这些选择之果

温顺之物  只有一种匍匐姿态

她也曾自我辩解:人生不易

非凡的坚韧与耐心也缘自艰辛之爱

   

           

出尘


你真的带给她现世的欢乐了吗?

你真的宽恕她一切错误之举?

远离她吧  她正在岔路上

写悲凉之诗  抱怨烟云之物

现世的富足是一件外衣

她更喜欢光着身子住回内心

那里  她灵魂的底板是灰色的

寂静之水早褪去烂漫色泽

她一屁股坐在时光的淤泥之中

背对你  一个黑白的天地

如果再往里窥探  你会看到那个巨大的不安

正被脆薄的寂静包裹着

她在自毁吗?这个被悲怆控制的不要颜色的

女子  在灰色的底板上会越坐越深

越来越像一个乌无之物

想与整个世界的虚无为敌

 

                 

沉香


她泪水里的尖锐之痛

只有制造伤口的人能细细掂量


他一次次回转

身上的剑刃也有渴血之痛


仿佛伤口是怨恨的语言

一个诉说者  一个倾听者


又像是艰难维系的风雨之巢

每一个伤口  都能住下这一对冤家


“爱可以是伤害的借口,

我想让疼痛分娩出一堆珍珠。”


“你巨大的隐忍里有我灵魂之所。

夜半无人时,你才是我前世的沉香。”

   

               

至今


至今我仍是一个被骄纵的女子

当我醉酒  任性地抱怨

或者因悲伤而躲藏


那只酒瓶子并没有飞起来

低凹处的阳光和水声

反复找到一粒过季的种子


太多的宽容让我羞愧

就像我满是伤痕的身体

仍被一寸一寸地鼓舞


那也是迷醉时分  我只想沉浸

就像无数个相关的你

和那些无所顾忌的狂乱之夜

          

     

悬决


要么爱  要么收手

灵魂深陷于肉身的山水

不再纯粹的身体也能应声花开    


这是有风险的  这个犹豫的男子

当他只用一点温存分裂她的世界

当他只拿走了她的十分之一

一个女子就会变成两个


——并不幸福的女子

她任性的言行被忘记

感觉不是被爱

而是获得了一次次短暂的容忍


——失意再失意的女子

她的悲伤太大了

一头撞出的狂乱之风    

十片不相干的林子才收住它的脚步


                 

桔乡临海的一只桔子


“我是不慎落入世间的一只桔子!”

满山遍野的桔子  她选中这一只

满世界里找他  只为剥开这一只


也许只是掩饰  剥桔子的轻柔动作

让她镇定  装作一次无心之旅

但为何几次抓不牢桔子

像是它突然长出了逃跑的腿脚


这是一只内心有爱的桔子

皮薄汁甜仍不自信仍会犯贱

这是一只甘心情愿的桔子

偏要喜欢一张嘴

偏想在一副心肠里转成蜜


他的门虚掩着  她的手在抖

手里的桔子几次溜走

一只伤感的祼露的桔子

两只伤感的祼露的桔子

        

     

代拟诗信


阿某:没有你的日子时光常常断流

我一次次起身 看到夜晚这只太老的猫

蹲在浓黑里 我害怕与它对峙

如同你那年的逃离

有些事我不想继续了 它们不再是必须的

比如维持好名声或好身体

它们曾是攀附你的闪电 而爱情雷声在外

比如与你重逢 幕布再次掀开

看芥蒂和伤害的暗器又一次摸向胸口


阿某:其实托人写信是多余的

你疏离已久 地址不详

像好消息走于失人群

我费劲地描画你几近消蚀的脸庞  

半夜醒来 疑惑是停不下的钟摆

这世间是否真有过一个你?

但你决绝的话语炸裂每一处静谧

最后那次相见也历历在目

一个章回小说里的情节:

一个不正经的帝王与失宠的侍女

你过大的雄心 我过度的卑微

时间的剑刃带着尖锐的呼啸


阿某:我知道我早被彻底丢弃

我知道我也该丢弃你

所有有关你的回忆全是致幻物

你给过的烂漫和明亮也只是

向命运高利借贷的油彩 由我独自尝还

一块板结的泥土起身行走

是为了赶一场透雨

而我仍停留在你预设的路线上

眼下的你 多么适合抱怨

但你生来并非为我

你深入我的身体里 也只是一把意外的刀子

现在 我疯狂地安静着 仿佛垂死之物

仿佛命运眼皮底下 一件被退回的廉价赠品
    


                   

                     

昭苏草原



“旅游就是一种疗伤。”

一个中年妇女领着她的忧郁

她多么需要七月草原的生机和辽阔


这个狭隘症 孤独症患者

这个想努力躲藏的人

多么需要一匹马的悠闲一头羊的温顺

多么需要强烈的阳光  包裹她仿佛重新出生


还需要学习野草莓卑谦地贴地

学习莜麦和芨芨草在风中弯曲

学习一头鹰穿越那条艰深的峡谷

在草原上追上豁然开朗的自我


这个厌弃症患者 有太多必须收口的伤痛

她多么需要在昭苏草原

将这一切转化为一份虚拟却有效的

内心草药

                 


赛里木湖或忏悔之诗


在这里 如果她滴酒未沾却头晕目眩

如果她四顾苍茫突然暗自羞惭


25公里南北30公里东西的净海啊

你迎来的就是一个污浊之人


她行走歪斜 满身尘土

她在自我挣扎 内心千般狼藉


一个总在抱怨也总心怀不满的人

一个重复犯错又总胆怯逃避的人  


她的污浊是寒夜独处时的放任之念

她的污浊是誊抄心经时关不住的春风


但在赛里木湖 她的污浊有救了

这是她的沧浪之水 这是她恢复容颜之地


阳光倾巢而下 一万头鹰飞上山巅

一万头鹰俯视着 像灵魂俯视渺小的肉身

 

                     

旧时光


衰老若是一个先驱者,

这个身藏不老术的女子就是滞后分子,

一个在瓷质的肌肤里藏起所有斑点的人。

她多年前的容颜,像不曾动用的誓言,

又像一张画,挂向她的旧时光。

也许还是一件发亮的器具,

在流水里不允许自己掉色。

她一次次忽略身怀的暗疾

一次比一次更加沉浸:

“那具我熟悉的迷人躯体,

曾有着怎样激情四溢的光芒!”

她愿意仍被占据  在时间的深处

“那里,花粉带着一些永恒的甜蜜滋味

我愿意留下,丢掉所有眼前和可能的未来。”

     

                         

镜中花


事先毫无征兆,他的寻访更像是从天而降,

她梦里的迎合尽力绵延、柔和并高耸着。

相逢的那一刻,风掀帘子月光浮动,

她银白色的身子是寂寞的而他是明亮之火。

接下来的美好是山重水复的猜疑和追逐,

是一场慢慢说破的经典情事,

他饰花的前额,她镂金的心胸,

他的意乱,她的情迷,

一道被敲响的房门,两人的奋不顾身。
这个现实里万人敬仰之人,

外表俊朗,内心高尚,

他的情话贴心而走,

也日常也偏颇也会生死相许。

她只想梦下去,梦到梦走他不走,

梦到天亮了,他仍在磨蹭:

天也有涯山也聚首,今宵一别却是永远。

                       


艾达的邂逅


挥手时她听到了一声微微的叹息:

错过一晚就错过一生!

她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焰火

貌似烫伤的脸在人群里躲藏


只是一场慌乱和迷恋

只是一次不被看见的曲折和隐晦    

只是一条暗自汹涌的河流  

只是,只是……但她仍想纵身一跃


他的天地间会多一颗张望的星星

她的文字里会留下危险和疼痛

这也是亲爱的经验  唯一能分享的:

“爱如同生育,是身体多器官艺术地犯错。”


后来她更喜欢这样直接的表述:

“真诚的感情里有不少荒谬的东西。”

并告诫后来者:心灵是非现实的小鹿

也许只需要更多想象的草料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