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借过钱,也被借过钱。 如果说,人生不爽之事有三四,这肯定得排前二。 借钱时太跌份儿,尊严扫地,骄傲尽失,从大爷变孙子,脸是灰的,肩是垮的,整个人都矮了三分。 而在开口之前,起码经过了一两天甚至更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没有办法了,方才勇闯有钱人家,极尽汉语婉转之能事,说出“能不能借我点钱?” 不成想,这般千回百转,还是遭受对方的犹疑与推诿,“真对不住,最近我手头也紧,不是不想借,实在是没有办法......” 当即就感觉自己的心,变成未庄的土谷祠,住着一阿Q,又怂又挫,嚅嚅着说:“我是虫豸,还不行么!” 而被借,也不是什么舒服事。 如果对方是至亲好友,又有极高信誉度,还有还款能力,那么,一切好说。难受就难受在,借钱的人又穷又无赖,钱借了,就等于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自己又不是巨富,哪经得起这样的消耗。只有顶着自责,婉言相拒。 说到底,没钱的艰难,是没钱的人自己的事。 对于被借的人,他权衡的不是你的困窘,而是你值不值,配不配,还款有没有希望。 《欢乐颂》有一个情节,樊胜美父亲病重,她仓皇失措,到处向人借钱。 公司不借,因为违反规则。 熟人不借,因为她身份低微。 男人不借,因为睡过,已没有价值。 最后借的,是魏渭,但是,为了免除不还钱的疑虑,他让她用房产证作抵押。 (当然,为了表现五美的情谊,这段被处理成了为樊胜美父母设的骗局。但在现实生活中,可不会有这样的群体盛情出演。) 在我看来,这并非拒不借债的人冷酷,而是泛泛之交,如果涉及钱,就得遵循一个互惠原则:我给你钱,你能回报我什么? 而樊胜美,无论从身份,还是从收入,还是从人品,还是从专业能力,还是从职业前途而言,都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借钱对象。 甚至,在我们所知的事件里,她的许多行径都在证明:为了钱,她会将底线一再降低。 在当今社会,借钱早已不仅是钱的事,而是人的事。 今年二月时,一个多年未联系的故友,忽然给我电话:“周冲,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问要多少。 她说:“五万。” 我甚至没有问原因,也没想“迎风不撒尿,顶风不吐痰,老婆不讲理,朋友不借钱”的俗语,就说:“好,我明天去转给你。” 之所以如此果决,是因为她值得。 在我人生最狼藉、最败坏、最绝望、敌意最盛的时期,只有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没有指责,没有蔑视,甚至千方百计,给予我力所能及的保护。 人生于世,多少人都在锦上添花,但唯有雪中送炭之情,你会永生难忘。因此,哪怕她不还,我也不会计较。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人也是这样。 平庸日子里,斤斤计较在所难免。念及情谊处,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而另外一些我们信任、欣赏或敬佩的人,他们如果开口,也会赢得我们的慷慨。 并且,数目的多少,与他的信誉度、资源多寡、潜力深浅、底线高低、人品好坏、成就大小成正比。 去年,一个极其渊博又正派的朋友,因身患重病,无法工作,先生听之,二话不说,无偿资助。 并且,怕他有被资助的屈辱感,甚至巧立名目,让他坦然接受,没有后顾之忧。 因为,他不忍心看到一个满腹经纶的人,无望地抵抗加诸于身的痛苦和虚无。 但并不是每一个前来借钱的人,都会借。 一个远房亲戚找到我,说要买房子,首付不够,希望借她几万。 我没有。 原因很简单:无恩无义不靠谱,学历又低,工作也不稳定,人夸夸其谈,什么像样儿的事情都没做过,当然不能信任。 我又不像钱钟书般有钱,要多少,折半,送你。 当年古典文学组的人来找钱钟书借钱:“1000。” 他说:“不要提借,我给你500,不要来还了。” 同一个人来借,如法炮制,对折送人。 给他开车的司机撞伤行人,来借医药费:“3000。”说:“我给你1500,不算你借,就不要还了。” 考量人性,试验情谊,体恤人间疾苦,都是我们承担不起的。并且,往往会失望。 所以,当面对他人的伸手,同样不宽裕的我们,要么婉拒,要么遵循以下原则: 1,为了报答。 2,因为对方的潜力与努力,让你觉得有希望,于是你帮。 3,互惠法则。 4,为了道德与良知。 5,社会认同原则。即,当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行为时,人们进行是非判断的原则之一就是,看别人会怎么想。换言之,“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但如果大多数人这么认为,我就这么做!” 大家公认你是有希望的,是优秀的,是好的,那么,你就会获得最大的帮助。 反之,所有人皆认为你是个人渣,是个骗子,那么,就再无人伸出援手。 金钱的意义,早已经超越了它的经济价值,还涉及了许多社会学、心理学上的意义。 它不仅会引发正面的(自由、爱、安全等等)的情感,也会引发负面的(不信任、失败、不充分感等等)情感。 人们往往会根据你的经济能力,产生相应的情绪。 与富庶者相处,会分泌内啡肽,产生愉悦、慈悲、有序、认真、安全感、充满希望的感觉。 而与穷酸者相处,会分泌抑制性的神经递质,产生消极、压抑、憋屈、说谎、不信任、没有希望的感觉。 反之亦然。 你带给他人积极的感觉,就会赢得他积极的回应。带给他消极的感觉,就会赢得他消极的回应。 比如,在我刚刚离开体制的时候,许多人看到我的自述,通过各种方式,要到联系方式,表示愿意资助: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来自友人的善意 (以上是从几十则资助短信与微信聊天记录中挑出的三份,还有很多,不一一枚举。 总之,感谢所有认可努力的好人!) 但我没有接受任何一份。 因为,我妈和我说过一句极朴素的话: 有一分钱时,过一分钱的日子。有一万块时,过一万块的日子。人不能只有一分钱时,借一万块,过一万块的日子。 因为,这这样做的话,不但借不到一万块,在别人眼里,反而连一分钱都不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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