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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 气韵与墨法—龚贤绘画风格论析(节选)

 伯乐书香小屋 2016-05-25

清初画坛盛行复古之风。推崇复古的画家将“仿古”模式视为一种专门的艺术创作手法。从推崇理性与重视位置、墨法等角度看,清初画家龚贤的绘画风格可纳入王原祁“仿古”一路,但又有所创新。

 

龚贤与王原祁的相似之处在于,都将画学六法中的“气韵生动”与“骨法用笔”紧密结合起来,重视通过晕染、皴擦等艺术手法创造画面的生动韵致,显示了他们对董其昌等推崇墨法、重视位置结构这一传统的继承和发展。

 

但龚贤的创新之处也很明显:

首先,就笔墨语言而言,王原祁力求以书法入画法(曾尝试以“楷书”法入画法),从书法角度理解“骨法用笔”,忽视了绘画自身的特性;而龚贤接过米氏云山图式,主要从墨法角度理解“骨法用笔”,以丰富的墨色变化扩展和提升了笔墨语言的表现力。

其次,从艺术境界看,王原祁追求以“笔端金刚杵”创造充满阳刚之气的神逸之境,而龚贤则喜欢以丰富的墨色变化并辅之以简单的山水造型,创造出南方晨曦中富有诗意的云山幻境。

也就是说,龚贤绘画风格的形成,源自他对米氏云山图式的继承,对董其昌以来重视墨法和经营位置传统的吸收,也与他对南方山水(尤其是金陵一带)的诗意化体验有关。龚贤诗意地栖息在自然世界里,又以笔墨创造了一个充满诗意的艺术世界。这是他能在清初画坛独树一帜的原因所在。

[清]龚贤  岳阳楼图轴

281cm×240.4cm  绢本设色  南京博物院藏

款识:风烟树杪岳阳楼,楼上湖光泼眼流。万顷玻璃同一色,月明中夜正深秋。微茫莫辨君山影,水鹤无声二女愁。岂有半帆开蚌蛤,渔郎何处挂扁舟。此时笛韵焉能少,折柳梅花想不休。题为□□先生,半亩龚贤。

钤印:龚贤之印(朱)

 

一、“画”“图”之辨


在龚贤的画学思想中,“画”与“图”的区别,一方面显示为绘画题材的差异,更深层次地表现为文人画品的区分。例如,他说:“僧巨然钟陵人,画师董北苑。北苑名元,为山水家鼻祖,自董(董源)以前有图而无画。图者,以人物为主,而山水副之。画则唯写云山、烟树、泉石、桥亭、扁舟、茅屋而已。后来士大夫争为之,故画家有神品、精品、能品、逸品之别。能品而上犹在笔墨之内,逸品则超乎笔墨之外。倪黄辈出而抑,且目无董(董源)、巨(巨然),况其他乎?然纸实师僧巨(巨然),而巨无其横,谓之倪(倪云林)、黄(黄公望)合作也可。因溯其源,写而纪之。

 

在龚贤看来,文人山水虽为“写神”之“画”,但其中蕴含画家的惨淡经营之心,在其得意之时,作品能“忘惨淡经营之迹”,有自然、平淡、天真的艺术魅力。如龚贤创作《溪山无尽图》时,站在欣赏者的角度,合卷、册为一,创造了“用册式而画如卷”的特殊形式。他还和王原祁一样,将山水画的位置安排提到了重要的地位,形成了“旷如无天,密如无地”的绘画风格。而这一特征的形成,与他对传统命题“气韵生动”和“骨法用笔”的特殊理解有关。

 

[清]龚贤  秋江渔舍图轴

97.2cm×49.7cm 绢本设色 南京博物院藏

款识:荡胸湖水际秋天,天外风生夕照边。说与渔郎结茆住,不须重棹武陵船。红虾紫蟹易盈框,入市还能买酒浆。楚屈不知周孔圣,一声听曲爱沧浪。蓬蒿人自题。

钤印:臣贤私印(白)


二、气韵与墨法


“气韵”与“墨法”是龚贤评价作品的主要标准。清顺治十三年(1656),他曾说:“画以气韵为上,笔墨次之,丘壑又次之。笔墨相得则气韵生;笔墨无通则丘壑其奈何?今人舍笔墨而事丘壑,吾即见其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之中,墨如槁灰,笔如败絮。”可以看出,他将“骨法用笔”理解为用笔之法与用墨之法的综合,而且他在墨法的运用上下了大量的功夫。这是因为他认为,以董源、巨然为鼻祖的南宗山水画,最根本的特点应该是“无刻画之迹”,有尽善之美,如此才能进乎画道。关于这一点,我们还可以从康熙十五年(1676)年,龚贤五十九岁时所作《廿四巨幅山水册》跋文中得到证实:“六法以气运为上,惟善用墨者能气运。故余远慕董翁(董其昌)。评余画者,亦谓墨胜于笔。


至于如何以墨运气,他使用了否定式表述法:“今之言丘壑者十一,言笔墨者百一,言气运者万一。气运非染也,若渲染深厚仍是笔墨边事。”意思是说,如今人们说起山水画创作,大多数人谈论结构位置,少数人谈论用笔、运墨,关注画面气运问题的人简直微乎其微。在他看来,所谓“气运”,不仅仅是晕染手法,因为晕染技法再好仍在形而下的层面上。他的言外之意是:只有当晕染作为一种连续的、充满节奏的整体性动作,能流露画家的思考、寄托画家的情感,由此产生生动之气的情况下,才是真正的“气运”。

 

[清]樊圻  雪景山水图轴

83cm×48.3cm  绢本设色  1666年  南京博物院藏

题识:丙午鞠月,钟陵樊圻画。

钤印:樊圻(白) 会公(朱)


三、画理与位置


康熙二十一年(1682),六十五岁的龚贤在《溪山无尽图》跋文中,明确说出了“画理”与“位置”的关系:“余偶得宋库纸一幅,欲制卷,畏其难于收放;欲制册,不能使水远山长。因命工装潢之,用册式而画如卷。前后计十二帧,每帧各具一起止;观毕伸之,合十二帧而具一起止。谓之折卷也可,谓之通册也可。然中有构思,位置要无背于理,必首尾相顾而疏密得宜。觉写宽平易,而宽深难,非遍游五岳、行万里路者不知山有本枝,而水有源委也。

 

龚贤的“画理”是合于自然规律(物理)又超越自然规律的条理秩序。要获得这种秩序,需要由“人”(欲望的、恶俗的、物质的)而进入“天”(超越欲望的、文雅的、精神的)境界。有这种“无极”境界的作品,就有“气韵”;有“气韵”,也意味着作品之笔法古而健、墨法厚而活、位置奇而稳。“气韵”、“墨法”、“笔法”与“丘壑”,共同构成了龚贤的画学“四要”体系。这一体系合于画理、画道。他说:“画家四要:笔法、墨法、丘壑、气韵。先言笔法,再论墨气,更讲丘壑,气韵不可不说,三者得则气韵生矣。笔法要古,墨气要厚,丘壑要稳,气韵要浑。又曰:笔法要健,墨气要活,丘壑要奇,气韵要雅。气韵,犹言风致也。笔中锋自古。墨气不可岁月计,年愈老墨愈厚,巧不可得而拙者得之,功深也。

[清]吕潜  松林石坡图轴

104.8cm×26.7cm  纸本墨笔  南京博物院藏

款识:西蜀吕潜。

钤印:吕潜之印(白) 葵木名家(朱)


四、云山幻境


虽然龚贤自诩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从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其绘画风格的形成,受到了三方面的影响:一是米芾的云山图式的影响(有人甚至比之为“工笔米家山”;二是董其昌以来重视笔墨之法与丘壑位置思想的影响;三是他自身对诗意的追求。他将积墨晕染法与丘壑位置组合法来改造、丰富米氏云山图式,使其画面更浑厚、更富于诗意化。

 

龚贤的所谓“幻境”,是指他所创造的山水或为世间所无,乃画家心中之景、之境。它合于画理,在有水平的鉴赏者眼中,与“实境”、“真境”同效,即同样能让欣赏者在其中登临、跋涉、休憩、安享。在龚贤看来,鉴赏绘画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需要学习,他说:“作画难,而识画尤难。天下之作画者多矣,而识画者几人哉?使作画者皆能识画,则画必是圣手,恐圣手不如是之多也。吾见今之画者皆不必识画,而识画者即不能画,庸何伤?古之画者,皆帝王卿相、才士文人,聪慧绝伦而游心艺学。今之画者,不过与蒙师、庸医借以糊口之计。亦曾翻阅宣和之库、览清秘于倪(倪云林)家、探玉山于顾氏(顾阿瑛)乎?多所见则多所识。高门世胄,日与宾客相诋诘,判其真赝,今日不识而于明日识之。既能识,复能画,则画必有理。”清初的书画理论家笪重光、王原祁、王翚等也有相近的观点。它是中国古代山水画笔墨语言抽象化、体系化后的必然结果。

 

[清]邹喆  临阁观水图

29.1cm×35cm  纸本设色  1660年  南京博物院藏

款识:庚子冬月写。石城邹喆。

钤印:邹喆(白) 方鲁(白)


结论


龚贤是一位受清初“仿古”风气影响,又能有所创新的画家。

他接过米氏云山图式(意象),以丰富的墨色变化、奇险而稳妥的位置安排、诗意化的境界表现等,有意识地改造了米氏云山图式:通过积墨法增加云山图式的浑厚感,为其注入理性精神。也就是说,他一直在尝试既保持米氏云山图式的率意天真优点,又希望以积墨法和结构安排来弥补其欠缺的厚度和理性精神。他的《溪山无尽图》等代表作品也确实做到了。后代学龚贤却很少能变化出新面貌,因为“二米”在笔法角度、龚贤在墨法和位置结构角度,几乎穷尽了云山图式自身蕴含的笔墨发展的可能性。从这个角度看,龚贤绘画给我们的启示是:如果我们希望继承和发展古代的文人画经典图式,可以诗画结合、书画结合为基调,理性分析图式本身存在的缺陷,从缺陷中寻找新的突破点和生长点。

【详见《中国书画》2016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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