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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节服毒四兄妹的2015:别再将我们遗忘

 墨海书情 2016-05-25
1.妹妹

张启味是邻居和老师眼里最活泼的那个孩子,也最令人心疼。四兄妹离世前的那天早上,小妹张启味还在9点准时到幼儿园上学——弯弯的山路要走40多分钟,对5岁的孩子来说并不容易。

邻居张宗义也对她印象最深——一两年前,小女孩还来串门,和年龄相仿的孙子玩,孙子也去过对面玩。但后来听说,张启味的爸爸交待兄妹不让去他家,就没再去过。

“哥哥打得很疼。”喜欢出去玩的小味告诉小伙伴。出事后,尸检发现,5岁的张启味屁股两边各有四道刀伤。

10岁的二妹张启秀在大姑张方友眼里则是小大人。事发前几天,张方友还和孩子们通过电话,张启秀主动说,会帮妹妹们洗衣服。

姨婆潘玲眼里,张启秀也是最懂事的一个——给兄妹糖吃时,张启刚只是微微笑一下,张启秀则会说“谢谢”。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邻居眼里,兄妹几个好像一直就是那一身衣服,破破的,脏脏的,没有洗过。

事发前一个月,潘玲最后一次见到小妹张启味时,大夏天她还穿着冬天的黄棉袄,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潘玲把她送回家,还给了她一元钱。

潘玲一度有些害怕,她觉察出几个孩子的心理发生了变化。

前年,几个孩子还曾帮她一起在地里干活,掰玉米,几个妹妹很爽利,有什么说什么。后来则越来越内向,爸爸不在家时,他们说话有些抖,出事前3个月,孩子们更加与世隔绝。

事发当晚,张宗义曾陪乡里干部、学校老师一起到过四兄妹家,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几个孩子的阁楼世界,“没人管,没有母爱父爱,很孤独的。”

尽管二楼有床铺,但兄妹们不住,一起在三楼的小隔间打地铺,小便就解在房间里,大便解在隔壁。“难闻啊。”

今年3月,父亲张方其外出打工之后,几个孩子就再也没有开过面朝马路的大门,“隐居”家中,从后门进出。5月8日起,张启刚没有去学校上学。之后的一个月,他带着三个妹妹集体辍学。只有小妹张启味有时会去幼儿园。

在长达3个月的幽闭后,几个孩子如同被发现了巢穴的小动物,东躲西藏。哥哥、三妹、四妹是在装玉米的柜子里被找到的,二妹张启秀则钻进了沙发背后的破洞里。一行人足足找了半小时才找到她。“害怕。”张宗义形容孩子们的眼神。二妹三妹脸肿得老高,都认不出了。一问,她们说是自己打架打的。再问,便一致沉默。

家访团离开一个半小时后,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最后几个月,人们几乎忘了几个孩子的存在,只是偶尔窥到他们的踪迹。

出事前一天晚上,村民听到路边的李子林里有响动,还以为是野猪。听到小女孩说“这里有很多”,才知道是兄妹几个在摘李子,便没有过问。

出事当天午饭时间,隔壁邻居张启付看到哥哥带着两个妹妹在顶楼玩水,一个女娃被浇哭了。

直到出事,附近小卖部的老板才意识到,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这几个兄妹了。和别的孩子一样,他们也喜欢买小零食,三个妹妹跟着哥哥,买了东西就走,不说话。哥哥有时还会把剩下的零钱分给妹妹。

出事当天,幼儿园院长吴老师还看到5岁的小味在幼儿园玩呼啦圈,看上去很开心。当晚,她和哥哥姐姐们一同离开人世。

对于死亡,她显然没有准备。

2. 问题少年

哥哥张启刚是问题少年,这不是秘密。

去年九月担任其六年级班主任时,杨小琴就被五年级老师交代:班上有个问题学生,要重点关注——张启刚几年前就有翘课甚至离家出走的“前科”,最久的一次,失踪了十几天才被找到。

让杨小琴意外的是,张启刚其实很乖。这一学期旷课总数不超过3天,其中两次还托同学和妹妹带假条、捎口信。其余时候,他每天准点到校,寒冷的冬天也不例外。

张启刚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叛逆少年”,除了沉默寡言并无特殊之处,平时也不惹事。当老师问独自带三个妹妹是否有困难时,他总会腼腆微笑,“没有”。

他也有想表现的时候。张启刚坐的教室角落是劳动工具存放处,有时老师组织大扫除,张启刚抢了工具就往外跑。

同学眼里,张启刚虽不合群,但喜欢下象棋,也喜欢用手机玩游戏,还有一两个聊得来的同学。

但村里人知道,他曾一度有自杀倾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他还带走了三个妹妹。张启刚的父母感情不和,长期吵架,拳脚相向,最终于2013年分手,母亲离家出走,与他人生子。

张启刚的沉默、羞赧、暴力,都能从父亲张方其身上找到根源——他也曾是孤儿,十几岁时就父母双亡,从小沉默寡言的他在村民看来有些冷漠,不会主动帮老人干活。

一个模子的张启刚经常遭父亲打骂,严重时曾被撕裂右耳,打断胳膊。村民回忆,被打得狠了,张启刚就跑,还喊过要喝敌敌畏、跳河。

2012年8月,10岁的张启刚就有过一次长达十几天的离家出走。那一次,母亲任希芬还没有离家,她专门找对门邻居张宗义算了一卦,儿子到底找不找得回来?张宗义说:“这次不用找都能回来。”

第二天,十几个村民在不远处一个玉米秸秆堆里找到了他。任希芬脱掉了他所有衣服,罚他裸体在天台暴晒两个小时。

2014年3月,离家后的任希芬最后一次回家拿衣服,被张方其打破头住院,再没回来。

婚姻破裂的张方其选择继续外出打工,留下四个无人监护的孩子。

2014年9月份开学前,张启刚再次消失。张方其到学校要给他办“退学”。

班主杨小琴说义务教育不能说退就退。张方其只是笑着重复:“退学”。

几天后,被找到的张启刚被送到学校。据村民说,那一次张启刚跑到附近的村里跳河自杀,被人送了回来。

“这几个孩子迟早要出事。”人们私底下议论。最有问题的哥哥张启刚竟承担起“家长”的责任,最终带妹妹们走向毁灭。

事发当晚,多次吃闭门羹的领导干部和学校老师终于进入几个孩子家中,正式介入他们辍学的问题。

田坎乡政法委书记胡海风请卫生员检查了孩子们的身体,看看是否营养不良,还交代给孩子买几套衣服、鞋子、炊具和三袋大米,带张启刚去理个发。

临走时他对张启刚说:“爸爸妈妈不在家,你要好好把三个妹妹带好,再过几年你们长大了,就好起来了。”

“明天要去不要去?”张启刚回答:“要去的。”

一行人还专门交代邻居,第二天早起叫几个孩子去上学。邻居说:“他们亲爷爷都叫不开门,我怎么照顾他们?”一行人又赶到二爷爷张仕贵家,专门叫醒他,嘱托他督促孩子们上学。

但孩子们并没有等到第二天的敲门声。

3.迟到的懊悔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好,但是我该走了。我曾经发誓活不过15岁,死亡是我多年的梦想,今天清零了!”

除了几句简单的遗言,孩子们的内心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们在充满屎尿味的房间里做了什么?最终如何决定一同赴死?这些,都成为未解之谜。

在事发现场,警方看到四个放在一起的碗和一个打翻的农药瓶。还有一张夹在病例卡中的银行卡,里面还有3500多元。

大姑张方友介绍,弟弟张方其坚持每月给家里打钱,没有少过孩子们的生活费。学校每天还有营养餐,她曾劝兄妹几个要去学校,好好吃饭。

张方友也常年在外地打工,在电话里和孩子们例行沟通,却根本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些什么。

几个被“抛弃”的小生命最终抛弃了这个世界。

“我们都是罪人啊,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是罪人,我就说当初帮帮孩子该多好。”姨婆潘玲懊恼地回忆。村里大部分都姓张,算是个大家庭,都知道张家的妈改嫁了,也曾商量过怎么帮帮这几个孩子,却最终不了了之。

潘玲找过村主任张方敏,说愿意给几个孩子做饭,但要签一个协议,让爸爸和村里确认。但大家都和张方其不熟,村长张方敏都有些怕他,加上怕麻烦。“最后一次他说,张方其人家都不说了,你还管什么。”潘玲回忆。

悲剧发生两个月后,村主任张方敏在家里突发脑血栓死了。

自私、不负责任,潘玲用这些言辞形容一些村民和孩子的父母。但她也说:“生活忒难了。”

种植玉米收入过低,生活环境闭塞单调,不出去打工就没有收入。一旦走出几十里大山,年轻人往往被外面的世界吸引。

四兄妹也曾跟父母在海南打工生活,哥哥张启刚还在打工学校读到四年级。但升学只能回原籍,不少跟随父母在外读书的孩子都要在五六年级时回老家。父母继续打工,孩子们只能留守,由爷爷奶奶照顾。

村民透露,此前,附近村也有过一个连爷爷奶奶都没有、无人监护的孩子,在山上睡,捡东西吃,掉进水里淹死了。

贫困闭塞的山村里,妈妈“跑了”的情况并不少见。根据村委会留守儿童档案,茨竹村151名留守儿童中,有43名儿童的母亲那一栏标注的是无联系、失联、离家出走未归等字样。

邻居张宗义的儿媳妇就在很久以前“跑”了。儿子在外打工,他和老伴一直照看两个小孙子,一个4岁,一个6岁。

四兄妹自杀事件后,学校提高了警惕,低龄的孩子必须由爷爷奶奶接送,一来一回近两个小时,60多岁的张宗义觉得很累,“想儿子回来啊,可年轻人不愿回来没办法。”

张宗义说,因为受到警示,今年,村里也有些年轻人没有出去打工,留在家照看孩子,学校也增加了让孩子给打工父母写信的活动。

村里开始有人挨家挨户上门排查留守儿童情况。也有相关补贴政策,鼓励年轻人回乡养牛……

爸爸妈妈在家时,四兄妹也曾和别的孩子一样背着背篓上山劳动,掰玉米、打猪草。家里的大门也曾打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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