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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李白》(余光中)

 幽坐竹篁里 2016-05-28

寻李白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余光中

那一双傲慢的靴子至今还落在

高力士羞愤的手里,人却不见了

把满地的难民和伤兵

把胡马和羌马交践的节奏

留给杜二去细细地苦吟

自从那年贺知章眼花了

认你做谪仙,便更加佯狂

用一只中了魔咒的小酒壶

把自己藏起来,连太太都寻不到你

怨长安城小而壶中天长

在所有的诗里你都预言

会突然水遁,或许就在明天

只扁舟破浪,乱发当风

──而今,果然你失了踪

 

树敌如林,世人皆欲杀

肝硬化怎杀得死你?

酒放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

当地一弹挑起的回音

 

一贬世上已经够落魄

再放夜郎毋乃太难堪

至今成谜是你的籍贯

陇西或山东,青莲乡或碎叶城

不如归去归哪个故乡?

凡你醉处,你说过,皆非他乡

失踪,是天才惟一的下场

身后事,究竟你遁向何处?

猿啼不住,杜二也苦劝你不住

一回头囚窗下竟已白头

七仙,五友,都救不了你了

匡山给雾锁了,无路可入

仍炉火未纯青,就半粒丹砂

怎追蹑葛洪袖里的流霞?

 

樽中月影,或许那才是你故乡

常得你一生痴痴地仰望?

而无论出门向西哭,向东哭

长安却早已陷落

这二十四万里的归程

也不必惊动大鹏了,也无须招鹤

只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

便旋成一只霍霍的飞碟

诡绿的闪光愈转愈快

接你回传说里去

赏读:

这是余光中的一首著名咏史诗。该诗以李白的“失踪”始,在叙写李白的痛饮狂歌与坎坷遭遇之后,复以李白的乘风归去终篇,反复回旋,围绕一个“寻”字曲折成章。诗篇妙思巧构,想象超凡,有叙有议有感有情,在淋漓尽致的倾诉中,展现出李白不凡的风度、独特的气质、飘逸的个性、洒脱的情怀。诗人以李白的诗风写李白,在寻寻觅觅中,表达了一种“宛转的怀乡”之情。

 

 

附孙桂林校长妙评:

    

让国忠磨墨的是你,让力士捧靴的是你,醉卧长安的是你,举杯邀月的是你,对影狂歌的是你,斗酒诗百篇的是你,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是你,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来换美酒换美酒的是你,且放白鹿青崖间的是你,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是你,当涂捉月的是你。

 

谪仙般的你,本身就是一首诗。少年仗剑行天下,任侠是你的风骨。杜二说你是佯狂,还说为了你,世人皆欲杀,那是他“吾意独怜才”,他还说你是“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足矣,那是谁在评说你呀。千年之后,又有一位大师级的诗人在咏叹你,他叫余光中啊,这首《寻李白》很美,不知是诗成全了你,还是你成全了诗?总之,我觉得是诗、仙俱美。

 

 

我知道,你是多么的不羁,想寻你很难,单是酒局就应付不过来,不信?哪儿不是太白遗风?还有唱和呢?但我知道你到过我们安徽很多地方:秋浦、长风沙、桃花潭......当然,还有当涂的采石矶,据说,你是一次在那儿的长江中捉月就没人再见到过你,不知这算不算你的下落?如算,我就这样地告诉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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