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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顶】论孔教是一宗教

 赵东华 2016-05-29
【置顶】论孔教是一宗教
陈焕章  2014-12-18
 

孔教之为宗教也,数千年于兹矣!微独中国人公认之,即外国人亦公认之,故欲论孔教之为宗教,实属辞费,以其本不成问题也。然近今十年,偶有谓孔子非宗教家者,海内耳食之徒,竟执之为口实,拾人牙慧,不求甚解,遂妄欲推倒数千年之定论。

 一、何谓宗教

宗教一字,乃日本名词,若在中文,则一教字足矣。考之经传,尧典曰:“敬敷五教在宽。”五教者,五伦之教也。

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即书经五教之确诂。王制曰:“明七教以兴民德。”七教者,父子、兄弟、夫妇、君臣、长幼、朋友、宾客也。

以此言之,几书经所谓“五教”,礼记所谓“七教”,皆伦理之教,孔教之骨髓也。然经传之中,亦非无指神道以为教者,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此其尤彰明较著者也。是故有人道之教,有神道之教,道虽不同,而皆名之曰教。

孔教兼明人道与神道,故乐记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是孔教之为宗教,毫无疑义,特孔教平易近人,而切实可行,乃偏重人道耳。

今欲证孔教之为教,当先定宗教之界说。“宗教”二字,在英文为“厘里近”(Religion),解释之者,虽各各小同,然大致偏重于神道,若以英文之狭义求之中文,则以礼字为较近。

说文曰:“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徐铉曰:“五礼莫重于祭,故从示,豊者,其器也。”盖礼之起源,始于祭祀,即西人之所谓宗教,而我中国亦有礼教之称,盖“礼”即“教”也。然名从古人,乃春秋之义,故吾今不必问西人之所谓教,只问中国人之所谓教,不必问别教人之所谓教,只问孔教人之所谓教。

孔教之经传,其确定教字之界说者,莫著于中庸。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此“教”字之定义也。天者,上帝之谓也,由上帝所命,与生俱来者,则谓之“性”,书所谓:“惟皇降衷,厥有恒性。”诗听谓:“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是也。遵性而行,即谓之“道”。孟子所谓:“道若大路,人病不求”是也。

然天命之“性”,每多汨没,则人行之道,或不轨于正,故修道尚焉。修道者,修正人之云为思虑,以纳于率性之道,而合于天命之性也。此乃尽人合天之功,而致力于天人相与之际者,非教而何?故谓之教也。

据中庸“教”字之界说,以评论孔教,则孔教之为教,铁案如山不可动矣!

且夫宗教者,人类之所不能免者也。其发达在政治之先,其重要与政治相并,而其功效在政治之上。所谓宗教之发达在政治之先者,何也?生人之始,各各独立,未成社会,安有政治,然而饮食居处,稍略得所,则祭祀兴焉。礼运曰:“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饮,篑稃而土鼓,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洪范于食货之后,即继以三曰祀,诚以宗教之发达,比政治较早也。

天演日深,社会之组织日备,而宗教与政治,遂为两大,故中国常以政、教并称,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此以师统之宗教,与君统之政治,相提并论者也。虽然,宗教之功效,实在政治之上,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孟子曰:“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此之谓也。是故教也者,乃中国一至美至善、神圣不可侵犯之名词。

敬教劝学,自古有明训矣!乃近人不识“教”字之义,竟以为惟尚迷信者始得为“教”,不尚迷信者即不得为“教”,于是视“教”字如蛇蝎,以“教”字为不美不洁之名词,遂谬曰:“中国乃无教之国。”孔子非宗教家,以宗教家尊孔子,实是亵渎孔子。又曰:“孔教不是教,此等谬论,直是狂吠。呜呼!其亦不思之甚矣!”

且夫教亦多术矣!有以神道为教者,有以人道为教者,其道虽殊,其所以为教一也。夏葛而冬裘,衣料殊,而其为衣则一也。朝饔而夕飧,食品殊,而其为食则一也。今乃谓人道之教非教,是何异谓冬之裘不是衣,夕之飧不是食也,有是理乎?必谓如西人之神道教者方可为教,则是食饭者不得谓之食,必食面包而后可也,用丝者不得谓之衣,必用洋呢而后可也,若必谓非迷信不得为宗教,则何不曰非茹毛饮血不得为食,非衣其羽皮不得为衣乎?亦太不识宗教进化之理矣!夫神话时代,则野蛮世界之教主,每假托于鬼神,若人文时代,则文明世界之教主,每趋重于伦理,此亦天演之道也。

我中国自五帝、三仁以来,其文明至春秋而大备,而鲁又为中国文明之中心点,其时其地,皆与孔子以特别之位置,而孔子乃诞生于其问,质本生知,性复好学,久游列国,徧接通人,经验既多,年寿又永,且得天下之多数英才,而与之共荷大道。呜呼!孔教之成一特别宗教也,岂无故哉?妄者不察,见他人之宗教如彼如彼,而孔子之宗教如此如此,因谓孔教非宗教,是何异见及肩之墙则谓之墙,见数仞之墙遂谓其非墙乎,又何异见专制之国则谓之国,见共和之国遂谓其非国乎,亦大可笑矣!或曰:“宗教之名,各教所共。

今孔教既为一特别宗教,何如划孔教于宗教之外,以示其尊无与并乎,若仍以宗教之名名之,恐人将视孔教为迷信,而因以贬孔子也。”应之曰:“不然,凡物必有类,几类必有等,若因其不同等之故,遂以为不同类,此人谬也。今夫圣人之与愚人,其相去亦远矣,然若谓圣人非人,恐其与愚人相混,岂不淆乱名实也哉。故吾辈可谓孔子为人,为圣人,为教主,亦可谓孔教为教也,盖教者普通之名词而已。”

二、孔子是一教主

“教”字之意义既明,则孔教之为教,不辨而自白矣。然论者或分孔子与孔教为二,谓后世之所谓儒教、孔教,与孔子不同,当分别观之,意以为孔教虽已成为宗教,而孔子究非宗教家也,故吾今欲证孔教之为教,当先证孔子之为教主,然后世之瞽说,可一扫而空也。

第一:孔子以教主自待。

孔子以前,中国政教合一,凡为开创之君主,即为教主,庖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王是也。自孔子以匹夫创教,继衰周而为素王,政教分离,实自此始。盖至是而宗教始能独立。

为教主者,不必兼为君主,教统乃立于政统之外矣。孔子自为素王,古之儒者,皆为此说。

董仲舒曰:“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

贾逵春秋序云:“孔子览史记,就是非之说,立素王之法。”郑玄六艺论云:“孔子既西狩获麟,自号素王,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

卢钦公羊序云:“孔子自因鲁史记而修春秋,制素王之道。”然论者或以为此不过后儒之言论耳,则且述孔子之言论,以明以孔子之自命为教主焉。

钩命决云:“丘以匹夫徒步以制正法。”又云:“吾作孝经,以素王无爵之赏,斧钺之诛,故称明王之道。”

援神契云:“丘为制法主,黑绿不代苍黄,言孔子黑龙之精,不合代周家木德之苍也。”

演孔图又云:“圣人不空生,必有所制以显天心,丘为木铎,制天下法。”此孔子以教主自命之证也,然论者或犹以为此不过根据纬书也,则且取世界所最尊信之论语以明之。

述而篇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此孔子自信其为天生之圣子,非人之所能伤害也。

子罕篇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此孔子自信道统在躬,为天所佑也。

夫孔子与文王,世之相后也,殆六百岁,而孔子自谓直接文王之传,不许他人于其时间稍占一位置,虽以武王、周公之圣,而不得齿数焉,此其自视为如何,尚安有不以教主自待者哉。此孟子所以谓:“由文王至于孔子,孔子则闻而知之也。”此王充所以谓:“文王之文,传在孔子也。”

昔孔子将卒,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以泰山梁木自喻,以哲人自称,此孔子以教主自待之证也。又曰:“明主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予?”

郑注云:“今无明王,谁能尊我以为人君乎?”此孔子自伤其不能为得位之教主也。故曰:“凤乌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西狩获麟,则曰吾道穷矣。”此皆孔子自叹其不能得位乘时,而但垂空文以自见也。然而孔子之自认教主,则已情见乎辞矣,至于天何言哉之论,则虽英儒力忌(Legge),亦谓孔子自比于天,盖孔子不独自认为天生之圣子而已。

或曰:“凡为教主者,每具上天下地惟我独尊之概,若孔子则谦卑逊顺,入太庙而每事问,三人行而必有师,然则孔子殆非宗教家也。”应之曰:“不然,凡教主之创教,必因其时其地以为差,野蛮之世,民智未开,道同则不能相先,情同则不能相使,故为教主者,必高自位置,以耸动愚民,或以为天之独子,或以为天之使者,自位于天人之间,而独掌其人与天通之路,苟有欲见上帝者,非凭该教主之介绍末由焉。上帝有言,则该教主传之,上帝有身,则该教主化之,此亦至尊无对矣。”

然试问当文明之世,民智大开,为教主者,能若是之自尊否乎?孔子生春秋之季,文明灿烂,人治既盛,神权渐衰,为孔子者,固不必假托鬼神,以予智自雄矣,且孔子之卑以自牧,谦以受益,此正孔子之所以为大教主,而出类拔萃者也。

权术之主,劫持百姓,独霸为王,自以为天下莫及,然而能保其社稷者仅矣。贤圣之君,望道如未见,求善如不及,然而圣德日彰焉。此其孰优孰劣,不问可知,固不能谓权术之霸主方为君主,而谦恭之圣主、非君主也。质而言之,野蛮世之教主,犹专制之君主也,故惟我独尊,文明世之教主,犹立宪之君主也。故人皆平等。此固由孔子之盛德,而亦由中国之进化独早也。

吾故曰:“孔子者,文明之教主;而孔教者,文明之宗教也。”

且夫中国人之特性,以谦逊为美,而此种特性,尤莫著于孔子。故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又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又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然试问吾辈,果认孔子于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之三者,为无能乎?于子、臣、弟、友四者之道,为未能一乎?于圣与仁之地位,为不能居乎?吾有以知其必不然也。

凡人之评论人也,不必问其人自命为何等人,然后以何等人许之也,止问其实际何如耳。今若有妄人于此,自称圣人,自号教?

彼既有教主之实,吾辈自当以教主之名奉之,况孔子之自认教主,屡见不一见,则孔子之为宗教家,更不成问题,而乃人云亦云,谬曰孔子非宗教家,以自诬教祖而全卖孔国,甚矣世人之不读书也。

夫孔子固非独宗教家而已,凡道德家、教育家、哲学家、礼学家、文学家、历史家、群学家、政治家、法律家、外交家、理则家、音乐家、博物家、神术家、兵法家、武力家、旅行家之资格,无一不备,此孔子所以为人也。然岂能因孔子具备诸家之资格,遂并其宗教家之资格而削夺之乎?他教之教主,多属单纯之宗教家,而孔子独为美富之宗教家,不能谓单纯之宗教家方是宗教家,而美富之宗教家非宗教家也。

第二:孔子之弟子及其后学以孔子为教主。

孔子之为教仁,非独孔子之自待也,其弟子及其后学,皆以此待之焉。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夫孔子布衣,尧舜帝王,苟非教主,拟不于伦矣。惟孔子实为教主,师表万世,故贤于尧舜远甚,此宰我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夫孔子一匹夫耳,不过有其德耳,何能有礼乐?何能有政?更何能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而莫之能违?惟孔子实一教主,制礼作乐,立政立德,故有所谓其礼、其政、其乐、其德者焉。惟子贡能知圣,故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以为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而莫之能违,此孔子所以为圣之时者也。

邵康节曰:“日月星辰齐照耀,皇王帝霸大铺舒。”呜呼!非教主之地位而能若是乎?子贡又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将圣者大圣也,此子贡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论语谶云:“子夏曰:‘仲尼为素王,颜渊为司徒。’又云:‘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以事素王’”。此子夏等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礼记檀弓篇:“孔子之丧,公西赤为志,兼用三王之礼以尊之。”

孔疏曰:“夫子圣人,德备三代文物故也。”此公西赤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中庸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又曰:“君子之道,本诸身,徵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又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又曰:“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此子思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孟子于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驱猛兽之后,则举孔子;于舜明物察伦之后,历举禹、汤、文、武、周公,又举孔子;其全书之末,于尧、舜、汤、文之后,止举孔子,以孔子为圣之时,以孔子为集大成,所愿学者惟孔子,而以私淑诸人为幸。又曰:“春秋,天子之事也。”此孟子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推度灾曰:“庚者,更也;子者,滋也。圣人制法,天下治平。”此诗纬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稽命徵曰:“文王见礼坏乐崩,道孤无主,故设礼经三百,威仪三千,以孔子为文下。”此礼纬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合成图云:“皇帝立五始,制以天道,五始者:元年一也,春二也,王三也,正月四也,公即位五也。”以孔子为皇帝,盖即教主之谓,此春秋纬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庄子虽流于道家,而尊孔甚至,天道篇曰:“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工之道也。”

齐物篇曰:“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孔子志在春秋,故曰先王之志也。”天下篇曰:“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画、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一该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庄子既称孔子为素王、为先王,又称孔子为神明圣王,而深慨乎道术之将裂,此庄子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春秋繁露曰:“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西狩获麟,受命之符是也。”又曰:“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

此董仲舒之以孔子为教主也,淮南子虽为杂家,而其泛论篇曰:“殷变夏,周变殷,春秋变周。”则淮南子亦以孔子为教主也。

太史公曰:“仲尼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又曰:“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

以孔子与汤武并举,明春秋为一革命之大业,故特列孔子于世家,而赞之曰可谓至圣。

索隐云:“教化之主,吾之师也,为帝王之仪表,示人伦之表率,圣人为教化之主,又代有贤哲,故亦称世家焉。”太史公特立孔子世家,原以孔子为教化之主故,此司马迁之以孔子为教主也。盐铁论曰:“礼义由孔氏出。”此桓宽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说苑至公篇曰:“精和圣制,上通于天而麟至,此天之知夫子也。”此刘向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典引曰:“天命玄圣,使缀学立制。”此班固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论衡超奇篇曰:“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诸子之传书,素相之事也。”此王充之以孔子为教主也。类此之文,不可胜引,故孔子之为教主,毫无疑义。

第三:孔子之时人以孔子为教主。

孔子之为教主,不独其弟子及其后学公认之也,即其时人亦公认之焉。孟厘子诫其嗣懿子曰:“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即没,若必师之。”此孟厘子预知孔子之必为教主也。

齐景公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婴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翔之节,累世不能殫其学,穷年不能究其礼,若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此晏婴之以教主攻孔子也。

孔子释防风氏之骨,而吴客曰:“善哉圣人。”盖时人多以圣人称孔子,而吴客因以此叹美人也,此吴客之以孔子为教主也。微生亩诘孔子之栖栖,晨门谓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荷蒉叹孔子之有心,楚狂伤凤兮之德衰,桀溺谓孔子欲易滔滔之天下,此微生亩、晨门、荷篑、楚狂、桀溺诸人之以孔子为宗教家也。

陈子禽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此列邦诸侯,以孔子为宗教家,故特许孔子以必闻其政也。

不然,以政务之机密,安能使异邦人必闻之哉,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郑玄曰:“美孔子博学道艺,不成一名而已。”盖无所成名,即荡荡乎民无能名之意,亦即孟子所谓集大成之意,此虽里巷之童子,亦知孔子之为大教主也。

大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此大宰之以孔子为教主也。

仪封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此仪封人之确信孔子受天明命,将为教主,而斯道不至丧失也。

孔子家语,称齐大史子余叹美孔子之言曰“天其素王乎!”此齐大史子余谓孔子为天所命之教主也。是故孔子之为教主,当时之人,无不公认之也。

第四:后世以孔子为教主。

孔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语曰:“盖棺论定。”故后世之以何者待奉孔子,不可不考也。

太史公曰:“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馀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祀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馀年不绝。

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又曰:“余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

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此孔子卒后,而全国以孔子为教主之证也。

孔子五百有四年,孔霸以帝师赐爵,号褒成召,奉孔子后,以至于今,孔氏之世爵不绝焉。

孔子六百一十年,汉明帝命于辟雍及郡县之学校,皆祀孔子;而学校之祀孔子,遂成故事焉。

统中国之历史,从未有一人焉敢谓孔子非宗教家者也,是何也?不合于事实也。

我国人苟丧心病狂,而自认为无教之国,则亦已矣,若犹认为有教之国也,则此二千余年中,主中国之教统者,非孔子而谁?而乃自昧良心,颠倒事实,谬谓孔子非宗教家,以卖去其教祖,而启滔天之巨祸,呜呼!其亦不仁甚矣。 

第五:外国人以孔子为教主。

今吾中国人之谓孔子非宗教家也,不过藉口于英文“厘里近”之字义耳,然以吾观于孔子之教旨,实与英文“厘里近”之字义,并无不合,以吾所识之外国人,并无一不以孔子为教主者。凡西人所著之书,一言及中国之教主,必首举孔子;一言及中国之宗教,必首举孔教;一比较世界各教及其教主,必举孔教及孔子。盖孔子之为教主久成事实,外国人固无不公认之也。

其或偶有在中国传教之教士,谓孔子非宗教家者,此不过一二人之私言,别有用意,欲取孔子而代之耳,非通论也。至若最大多数之外国人,又岂不以孔子为教主哉!观于英儒李提摩太君,梅殿华君,美儒李佳白君,皆耶教巨子,而皆以孔子为教主,斯亦可见其概矣。

三、孔教是一宗教

孔子既是教主,则孔子所创之孔教,是一宗教,本可不言而喻,然吾今欲人明斯旨,则且详说孔教之是教焉。

第一,孔教之名号。

孔教之名号曰“儒”,儒字?疚械酪照咧ǔ疲翱鬃哟唇蹋涿?“儒”,遂为特别之名词矣。亦犹“道”字本为普通玄名,及老子创教,其名为“道”,遂又为特别之名词矣。

孔丛子儒服篇云:“平原君曰:‘儒之为名何取尔?’子高曰:‘取包众美,兼六艺,动静不失中道。’”

韩诗外传云:“儒者,儒也,儒之为言无也,不易之术也,千举万变,其道不穷,六经是也。若夫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朋友之序,此儒者之所谨守,日切嵯而不舍也。”扬子法言云:“通天地人曰儒,此皆儒字之义也。”淮

南子要略篇曰:“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箱,故儒者之学生焉。”此明儒教之创于孔子也。

论衡案书篇曰:“儒家之宗孔子也,墨家之祖墨翟也,且案儒道传而墨法废者,儒之道义可为,而墨之法议难从也。”此明孔子为儒教之宗祖,且抉儒墨兴废之由也。

当周末及汉初,儒墨两教,中分天下,故儒半多并称,亦犹后世之称儒释道三教也。自汉武以儒为国教,举国皆儒,后人乃缩小其字义而狭用之,只称士大夫为儒,其实凡奉孔子教者,皆当名之曰儒也。

儒字之范围,既如是其广,则人数众多,其中自不免有高下之殊,此等阶级,不独于后世见之,即孔子时亦已有之。是故孔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勉其为孔门之高弟也。

第二,孔教之衣冠。

孔子衣逢掖之衣,冠章甫之冠,此所谓儒服也,衣则因鲁制,冠则因宋制,此儒服之所自出,亦犹殷辂周冕,集合而成也。

孔颖达曰:“以丘为制法之主,故有异于人,所行之事,多用殷礼,不与寻常同也。”孔子自谓教主,而别制衣冠之意,孔颖达其知之矣。

乃孔子答哀公儒服之问,竟曰不知儒服者,此婉斥哀公之意不在儒,徒问其服,有以为戏之心也。然儒服实有益于人,盖制外即所以养中,资衰长苴杖者不听乐,非耳不能闻也,服使然也。黼衣黻裳者不茹荤,非口不能味也,服使然也。服制之有益于人如是。故孔子特制为儒服,使其教徒服之。

淮南子曰:“孔子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盐铁论曰:“孔子外变二三子之服。”此其证也。孝经以先王法服与法言、德行同重,孟子亦以服尧之服,与诵尧之言,行尧之行并称,甚矣衣服之不可不讲也。有特别之宗教,即有特别之衣冠,孔教既有特别之衣冠,故孔教实为宗教,此可不烦言而明也。

第三,孔教之经典。

孔子之事业,莫大于作经,盖六经皆孔子所作也,淮南子泛论篇曰:“王道缺而诗作,周室废礼义坏而春秋作,诗春秋学之美者也,皆衰世之造也。

儒者循之以教导于世,岂若三代之盛哉。”淮南子以诗、春秋为衰世之造,不若三代之盛,此孔子作诗之证也。是故关睢为风始,鹿呜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皆托始于文王,若生民公刘思文,虽言文王远祖,反在于后,此孔子作诗之微意也。

论衡须颂篇曰:“问说书者,钦明文思以下,谁所言也?曰篇家也,篇家谁也?孔子也。”然则孔子鸿笔之人也,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也。鸿笔之奋,盖斯时也,此孔子作书之证也。

礼记杂记曰:“恤由之丧,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此孔子作礼之证也。

孔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止,雅颂各得其所。”此孔子作乐之证也。是故墨子之攻孔子,有非乐之论,扬雄解难曰:“是以宓牺氏之作易也,緜络天地,经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错其象而彖其辞。”

论衡谢短篇曰:“伏羲作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孔子作彖象系辞,三圣重业,易乃具足。”盖除伏羲画八卦;文王重为六十四卦之外,凡易经之文字,皆孔子所作也。

乾凿度云:“垂皇策者羲,卦道演德者文,成命者孔。”

通卦验又云:“苍牙通灵,昌之成,孔演命,明道经。”此孔子作易之证也。

孟子曰:“?鬃泳澹鞔呵铩?”此孔子作春秋之证也。是故演孔图曰:“孔子作法五经,运之天地,稽之图象,质于三王,施于四海。”

论衡对作篇曰:“经之兴,可谓作矣。”又效力篇曰:“孔子周世多力之人也,作春秋,秘书微文,无所不定。”又谴告篇曰:“六经之文,圣人之语,动言天者,欲化无道惧愚者之言,非独吾心,亦天意也。”

此不独明孔子为作六经之人,且明六经动必言天之义,盖欲化无道而惧愚者,不能不称天以临之也,此孔子之所以为教主,而孔教之所以为宗教也。且孔教之为宗教,尤有明徵焉,春秋演孔图曰:“获麟之后,天下血书鲁端门,曰趋作法,孔圣没,周姬亡,彗东出,秦政起,胡破术,书记散,孔不绝,子夏明日往视之,血书飞为赤乌,化为白书,著曰演孔图,中有作图制法之状。”此孔子受天命之符瑞也。

孝经右契曰:“孔子作春秋制孝经既成,孔子斋戒,簪缥笔,衣绛单衣,向北辰而拜,告备于天,天乃洪郁起白雾摩地,赤虹自上下,化为黄玉,长三尺。”此孔子制作功成,而封禅以告于天,天亦受之也,是故孔教之经典,实与天有密切之关系,此孔教之所以为宗教也。

第四,孔教之信条。

既服儒之服而诵儒之言矣,则行儒之行尚焉;儒行者,孔教之信条也。郑玄曰:“儒行之作,然孔子自卫初反鲁时也。”考儒行一篇,共十七条,皆孔子为其教徒所立之规条也,虽所陈之事亦有前后乖异者,则如孔颖达所谓儒包百行,事非一揆,量事制宜,随机而发也。

吴教中人,果能以此篇自治,则不愧为儒,而已受孔子之戒矣。吴在纽约,曾为孔教义学著有《儒行浅解》一篇,今不赘。

第五,孔教之礼仪。

凡宗教必有仪式,若孔教之仪式,则最为详备矣。礼经(俗称仪礼)之所著,礼记之所述,大小精粗,靡不毕具,事神事人,均有定礼,信乎孔教之为宗教也。

第六,孔教之鬼神。

今之谓孔子非宗教家者,动曰孔子不信鬼神,而不知非也。论语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李充释之曰:“力不由理,斯怪力也;神不由正,斯乱神也;怪力、乱神,有与于邪,无益于教,故不言也。夫洪范以弱为六极之一,中庸以勇为三达德之一,孔子何尝不语力,至孔子之言鬼神,则尤多矣,祭义曰:“合鬼与神,教之至也。

因物之精,制为之极,明命鬼神,以为黔首则,百众以畏,万民以服。”

中庸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杰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此孔子言鬼神之证也。然论者或执季路问事鬼神一章以相难,此则误解之过也。

夫孔子谓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者,非不能事鬼不必事鬼之谓也,先能事人,然后能事鬼也,此乃孔子政答季路之问,简捷了当,而季路遂深明夫人鬼一源之义,知既能事人,即能并鬼,故不复再问,乃更端而曰:“敢问死。孔子又直答之曰:“未知生,焉知死。”盖为学有序,先能知生然后能知死也,且生死无二,既能知生即能知死也,而季路遂心领神会,了无疑义,不复再问矣。

系辞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此等彰明著之经传,尽人皆见,论者乃熟视无睹,竟妄曰孔子非宗教家也,亦太可怜矣!

孔子之教,不止一神,然百神之上,冠以上帝,上帝者固非别教之所得私也,诗曰:“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又曰:”上帝临女,无贰尔心,其尊敬上帝为何如乎!论衡雷虚篇曰:“论语迅需风烈必变,礼记有疾风迅雷甚则必变,虽夜必兴,衣服冠而坐,子曰:‘天之与人犹父子。’有父为之变,子安能忽,故天变已亦宜变,顺天时,示已不违也。”此孔子尊敬上帝之义也。其曰天之与人犹父子,尤见亲爱上帝之意,与耶教之以天为父,若合符节也。

孔教之中,每多三统三世之义,盖欲推行尽利,至于万世而皆准,不能不如是也。即如上帝之名,乃宗教家言,孔子固特尊之矣。

然易经始于乾元,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乘,时乘六龙以御大,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春秋始于元年。何休注曰:“元者气也,无形以起,有形以分,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此“元”字,即上帝之代名词,此“天”字,则非指上帝,而指有形体之天也。惟上帝故能统大御天而造起天,此孔教中之创世记也。

凡系辞之所谓太极,礼运之所谓大一,皆“元”之谓也,亦上帝之谓也。然文言又曰:“元者善之长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则元者即仁也,亦即上帝也。夫道一而已矣,一者何也,曰仁也,仁天心,故仁即上帝也。

以宗教家言之,则名之曰上帝,以哲学家言之,则名之曰元,以伦理家写之,则名之曰仁,其实一也。上帝为孔教之主脑,仁亦为孔教之主脑,故尸子曰:“孔子主仁。”仁为天心,亦为人心,故欲尽人以合天,则求仁可矣。然仁之为器重,其为道远,我欲求仁,将何所著手哉?论语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警,可谓仁之方也已。”故恕也者,仁之方也。中庸曰:“忠恕违道不远。”

论语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能尽忠恕之道,即能尽仁之道,亦即能尽上帝之道,故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此之谓也,彼无识者徒,欲执一神教以傲孔了,又乌知孔子之大也哉!又乌知孔教之大也哉!

孔子之教,有最特别者,则上帝与祖宗并重是也。上帝者人之所从出也,祖宗者亦人之所从出也,苟无上帝,则人将失共天命之性,而与下等动物同矣。苟无祖宗,则人将为物,而不必其有人身也。故郊特牲曰:“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

谷梁传曰:“独阴不生,独阳不生,独天不生。三合然后生,故曰母之子也可,天之子也可。”阴者母之谓也,阳者父之谓也,天者上帝之谓也,人人皆父母之子,亦人人皆上帝之子,或曰:“父母之子可也。”或曰:“上帝之子亦可也。”受之父母而有吾魄,亦受之上帝而有吾魂。知有父母而不知有上帝,则狭隘偏私,不仁而不可为也;知有上帝而不知有父母,则等至亲于行路,不智而不可为也;孔教仁智兼之。故仁孝并行,而上帝与父母并重也。

祭义曰:“唯仁人为能飨帝,孝子为能飨亲。”中庸曰:“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此孔教之精义也。

且夫专拜上帝者,固可以为宗教矣;专拜祖宗者,亦可以为宗教矣,即专拜下等动物者,亦可以为宗教矣,甚至一无所拜,而倡无神之论者,亦可以为宗教矣。乃妄人偏谓兼拜上帝及祖宗之孔教非教,岂不大谬也哉!若必谓专拜上帝而不拜祖宗者,方为宗教,兼拜上帝与祖宗者,不得为宗教,是何异谓止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者,方为人子,其兼知有父母者,不得为人子乎!必不然矣。

第七,孔教之魂学。

孔教经典之灵魂,每多换字,故必当会其通而观之,其在大学,则名之曰明德;其在中庸,则名之曰天命之性,曰德性,曰诚;其在礼运,则名之曰知气;其在系辞,则名之曰精气;其在孟子,则名之曰浩然之气,曰良知,曰良心,曰本心,或直称之曰心;皆谓灵魂也。从伦理一方面言之,则灵魂者,吾心中之一最美善之部分也。

从宗教一方面而言,则灵魂者,吾身后之不可磨减者也。同一灵魂,不过止有生前死后之别,苟能于生前善养之,则精气为物,身虽死而魂不减;苟不能善养,则身死魂教,游魂为变矣。

夫谓灵魂不灭者,何也?此根据于孔教之经典者也,檀弓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礼运曰:“天望而地藏,体魄则降,知气在上”,郊特牲曰:“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

祭义曰:“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悽怆,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此皆言灵魂之不减也。孔教虽无地狱,却有天堂,诗曰:“文王在上,于昭上天。”又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又曰:“三后在天。”此孔教之天堂也。奈何世之无目者,竟谓孔教非宗教也哉!

惟孔教重魂,故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又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又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又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凡所谓成仁,所谓守信,所谓善道,所谓闻道,皆养魂之学也。故其死也,不独无损于魂,而且有益于魂。不然,仅以一死了事,而此外并无馀物,则死乃不过计无复之之事,亦何贵有此死哉!若夫贪生畏死弃魂重魄之徒,则正孔教之门外汉,终其身而不可与入孔子之道者也。

第八,孔教之报应。

凡宗教家言,必有报应之说,所以劝善惩恶也。孔教之说报应,有在于本身者,有在于子孙者;其报应之在本身者,又分世间与出世间两层,出世间之报应,则灵魂之说是也,为善者得精气为物之报,不善者得游魂为变之报,此自作自受者也。世间报应,又分及身与身后两层,及身之报应,则命是也。

援神契曰:“命有三科,行善得善曰受命,行善得恶曰遭命,行恶得恶曰随命。”故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身后之服应,则名是也,孔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又曰:“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是故名也者,孔教特立之大义,所以赏善罚恶者也。

春秋之义,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一字之褒,荣于华袞,一字之贬,严于斧钺,盖以名为教也,故谓之名教也。论语曰:“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民至于今称之。”此身后之报应也,亦自作自受者也。

言报应之在子孙者,莫著于易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此言报应之在子孙者也,是非独宗教家觉世之言而已,实有科学家之至理存焉,所谓遗传性是也。积善之家,其遗传之善性必深,又加以家庭之善教育,安得不有余庆乎;积不善之家,其遗传之恶性必深,又加以家庭之恶教育,安得不有余殃乎;此一定之报应也。虽然,若纯以天道之报应言之,则吾又当以春秋之义释之矣,公羊传曰:“君子之善善也长,恶恶也短,恶恶止其身,善善及子孙。”据此以谈,则上帝之罚恶也,止及其身;而赏善也,及其子孙;此亦上帝之仁爱也。

第九,孔教之传布。

论语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系辞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中庸曰:“待其人而后行。”故宗教非能自行也,必有待于传教者焉。孔子之教,自孔子时而已大盛,门人七十,弟子三千,徒侣六万,盖骎骎乎气逼帝王矣。是故孔子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又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楚令尹子西亦曰:“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

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上大夫,或隐而不见,故曾子居鲁,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呜呼!孔徒之传教,可谓盛矣。

当孔子一百四十五年,魏文侯受经于子夏,是为孔教立为国教之始。其后滕文公受孟子之教,而孔教中如三年丧及井地之制,多见实行,盖当战国之时,孔教大行,鲁、齐、魏、宋、秦五国皆立博士。博士者,国立之孔教宣教师也。据韩非子显学篇,则当时之孔教,分为八大派,有子张氏之儒,有子思氏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皆孔教之支派也。然孔徒之中,其尤能力张圣道,抵抗异端者,莫如孟子荀卿。

孟、荀者,孔教之开国功臣也,及李斯佐始皇以定天下,藏诗书于博士,民若欲学,则以博士为师,国有大事,则下博士议之,盖孔教之为国教,至秦时而徧天下矣。虽始皇李斯,焚书以愚民,坑儒以诛异己,大悖乎孔教之道,然此乃其欲私孔教于己,而禁人异议之过,非秦之欲绝灭孔教也。

秦灭汉兴,百家之说犹盛,及孔子四百一十二年,董仲舒劝汉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而孔教始一统天下矣。董子者,诚孔教之元勋也,嗟乎!观先圣先贤之创业艰难如此,后之学者,其能无少尽其任道之责也耶。

第十,孔教之统系。

孔子之教,分大同、小康两大派。小康之道,由仲弓传之荀卿,及李斯用以相秦,而后世皆遵守之,其传最永。大同之道,又分两支:一支由有若、子张、子游、子夏传之,而子夏复以传于田子方及庄子;又一支则由曾子传之子思孟子。然大同之道,其后不著。

西汉今文之学,实为孔教之嫡传,通天人之故,重口说之师,宗教家言,此为最著,董仲舒及刘向,其代表也。然此学至东汉而微,及魏晋而几绝。古文之学,始于刘歆,而盛于东汉,郑玄虽兼今学,实为古学大家,集汉学之大成,非郑玄莫属矣,故孔教之在两汉,可名为经学时代。魏晋而后,老佛并兴,孔教不绝如缕,其奋于隋者则有王通,奋于唐者则有韩愈,略存统绪而已。

洎乎红代,衰弱益甚。炎宋肇兴,孔教复振,周、程、张、邵,同时并起,而朱子实集宋学之大成,逾元及明,以至于清,皆为朱学。朱子者,诚孔教之马丁路得也,与朱角立者为陆九渊,继陆之统者为王守仁。综宋、元、明三朝,以及清之初期,皆可名为理学时代。

开清朝之学派者为顾炎武,注重考据,此其所长也;反对讲学,此其所蔽也;故清之中期,尚可名为经学时代。与顾并起者为黄宗羲,然其后学不著,及清之末造,孔教衰弱,而清亦以亡矣。

第十一,孔教之庙堂。

凡宗教必有教常,孔教之教堂,则学校是矣,或曰文庙,或曰圣庙,或曰学宫,要而言之,则孔教之教堂而已,不能谓惟佛寺、道院、清真寺、福音堂等,始可谓之教堂,而夫子之庙堂,独不可谓之教堂也。春秋释奠,朔望释菜,礼拜有期,仪式有定;儒学之职,号曰教官,此皆孔教是宗教之明证,人人皆知,无待赘言矣。

第十二,孔教之圣地。

耶教之耶路撒冷,回教之麦加,孔教之孔林,皆教主之圣地也。孔林之中,树皆异种,盖孔子弟子,各持其方树来种之者,郁葱佳气,万古常新,帝王展奠拜之仪,儒者讲乡射之礼,呜呼!可谓盛矣!

综上所述,孔教之为宗教,固已证据确凿,无可动摇矣。

昔孟子有云:“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吾今说明孔教是一宗教,本属词费,亦不得已而已,夫以人类之不能无宗教也如彼,而孔教之确是宗教也又如此,嗟我兄弟,邦人诸友,又岂能听人之排击我孔教,而不一为之所乎?昌而明之,是在吾党矣;能有昌孔教者,圣人之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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