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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你相聚的路上 余秀华 在与你相聚的路上
这掩盖不了的欢愉：我在与你相聚的路上 阳光照在合欢上，照着它们啪啪打开的声响 一些花过于紧张 一个恍惚就打着转，落到地上 我几次碰倒了桌上的水杯 桌上的水映出窗外乱飞的云光
哦，你一定会说：这个女人小小的躯体里 一些凌乱，微弱的光 如荒野里野兽的眼睛卷起风 她呈现给我的我来不及猜 就已经迷惑在她遮蔽的部分 而她遮蔽的却又是那么明亮
此刻的世界，孤独尖锐 微风里，倾斜着危险，扶正着叛乱 我向芳草萋萋的左岸挥别 我喊：救救我
我们牵手走一走，然后放开
过马路。去餐馆。逛街。 你牵着我的手。 人群庞大，各有归属 每一朵摇曳的花，也是有归属的 他们的身影快速散开，缝隙里阳光饱满 世界就这么大，没有故乡的人也没有异乡 生命就这么宽，没有得到的人也看不出失去
当我想用力的时候 我偏偏只牵着你的小指 你走得快，我也不会叫你慢一点 路两边的小榕叶树不停地开花，不停地下落 我也不好指给你看 告诉你它另外的一个名字叫：合欢
明天，我将在对岸向你挥手了 总有一些让人伤筋动骨的相遇 总有一些不能落泪的告别 我用曾经被你牵过的手 对你挥动
一个女人在村子里走动
开始，往北走，风往怀里吹 一棵草纠缠着另外一棵草，血肉模糊地枯黄 落在地上的叶子再无踪影 大地上布满汹涌的河流和漩涡 谁能够平安出入谁就不被宽容 每一次的爱都会产生赴死的英雄心 我往北走，却与你背道而驰
走到尽头，就往南走 没有一堵南墙让人奢侈地一撞了之 风从背后吹，总是吹到人的脊骨里 那些执意没有离开的鸟雀是不会把冷叫出口的 我在手机地图上看出往南走也不对 惶恐里，我只好原谅我自己 ——灵魂的磨盘上，指针从来都是指向着你
阳光明晃晃地照满满世界的衰败 让我对以后的日子充满明媚的忧伤
当然，爱情到来就要忍耐
像一颗钉子刺穿脚心，一块鱼骨卡在喉咙 像早年划破上颚的伤口遇见的阴雨天 像一个渴望上岸的溺水之人
——我忍住和你说话的欲望 如同把火焰憋死在秋天的荒野上 把一场雨憋死在厚重的积雨云里 我的手脚冰凉
我想问你：你那里下雪了吗 你白色衬衫挂在阳台上吗 你看着街上的一个女孩子会出神吗
夜色惆怅 晚安，晚安
因为你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我在哪里走动，都遇得见浩荡的星空 它们总是让我忍不住挥动手臂 向其中的一颗招手
所以我在哪个季节，都被一些芬芳挽留 总有一些小翅膀的蝴蝶在我的伤口上 缓慢起舞
而这些赞美，我在一路之上 已经一点一点 归还于你
截
1.
过武汉，就想截长江，截当时春光 虚拟出你从未离场
2.
向北向南，冷风呼啸 千千结终不过一劫，沉江无声
3.
想来千年明月 一声鹤唳则是罪过
4.
那日对坐品茶，那日欢笑里 千帆送人到此刻
5.
恨亦无从恨，爱就荒芜了 满山鲜花自飘零
6.
听琴人已去 我空抱锦琴
7.
相逢终有时 不恨金风恶，不怨玉露俗
8.
某城有一人 恨不绕道行
9.
无端心戚戚，无端常怀忧 无端相遇，无端别离
10.
我若有利刃 当撅沉河心
纸命 ——贺刘年生日
无非是就一轮圆月，把风落实，把命化虚 无非是借一程程行走，把白落实，把黑化虚
无非是用湘西版的普通话，把低处的痛喊出 无非是想用一双粗糙的手，把陷在泥泞里的人拉出
而：白还是白，他不能擦出更白 黑还是黑，他磕破脑壳，也不能凿洞取光
只是，北京某一处出租房不熄的灯光 一定曾为迷失在三里屯的某些人照亮
水珠
水珠从水里跳了出来。如同火跳出火坑 一个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一片树叶喊道------- 这个春天是我的
风从风里吹了出来，一个村庄在月下具名 水珠从水里跳到树叶上，生出经脉 和野心
我把对你的爱还了回去，如同把海里的天空 还给云上的天空 把故事还给书里的文字 水珠把水还了回去，它透明：生死睡在一起 成一个圆 世界赶来
下午看雨
不想出去，就看院子里的雨 看它们瞬间成水，弄出哗哗的响声 天色阴暗。衰老从地面上站立起来 倒下去就更薄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老的。乳汁从什么地方 渗出体外 直到下雨，我忘了我还需要一场爱情 门外的香樟树需要人赐予它秘密，赐予它年轮上的 一点黄金
没有人从远方赶来。没有鱼偷得到水的秘密 我把预备好的相遇都吞回去 这个下午，衣囊鼓鼓地唱戏 自有雷声隐约
雨大一点，就能翻出地底没受过委屈的灵魂 而更多的已经无动于衷 雾霭差一点就跑丢了 一只野雀叽叽喳喳叫唤的时候
当有星光浩荡
半夜，香樟树的气味飘进了蚊帐 这骇人的，扼人脖子的香味 在这大半夜偷偷摸摸地想杀人
杀人犯都有绝望的孤独 判了死刑也不说出真相 比如我对你说：睡吧，不早了
我们狭路相逢，同台唱戏 唱着唱着就离题千里 而剧本一直以更大的错误纠正失误
我迷恋身体的接近 只有这样我才承认 我是一辈子被遗弃的哑巴
你说会来看我 不管是不是真的 我都把身体准备好
逝去的
总要虚拟出几朵花，绊一绊路过的春天 ——就差一点我就能在冬天的河流上打坐了 但是我依旧想把身体里多余的毒吐出去
——我摘下你眼镜，勾起你下巴 用旧的身体只配如此轻佻了 我们不说爱，我们的默契让彼此放心
可是每个清晨依旧有光天投进窗户 我整理干爽的床铺 和枕头上的断发
许多年，许多事情就这样过去 我们一碰面，就跳开 仿佛被各自的河流扯了回去
哈，你这个傻子 你竟然会哭泣
小
一朵野花是小的，野花上的光也小 比光小一点的是时间 比时间小的是天空
就是说一朵花约等于一个宇宙 花周围的事情都是宇宙的事情 看花的人过于渺小 而被忽略 所以星光大于她 即大于她所领受的和过程
总是有一些甘心情愿的渺小 甘心情愿的消亡 比时间更甘心情愿
恰恰在这样的时间里 我看见了她
下着雨的午后
猫在屋檐下，看雨落在院子里溅起水花 它喵了半截，缩回了半截 几片栗树叶半卷着 黄出秋天
换了一个茶杯泡茶，很香 玫瑰酱放进去，更香了 一个下午我都没有照镜子
远方的人还在远方 远方的花在雨里开发 我一直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如一棵香樟树一样安度时光
细雨
鸟雀落进树，叫声落回它的身体 万物摇晃。它已经适应了小小的颠簸 一些雨落进了树，仿佛预约 一些雨从叶片上被挡回去，也是愉悦的 这短暂的过程里针尖一样的光芒 是礼物
我如何拆开屋檐下一只猫的叫声 它重新设下的密码比一滴雨的前世今生 更长
它们重新惊醒，在我的身体里 而我的身体也从土性回到瓷性 如一口缸 装下荷叶之外的绿意
（选自《花城》2016第3期）  《花城》杂志2016年第3期目录 （总第220期）
长篇小说 《天吾手记》（双雪涛）
中篇小说 《读书会》（残雪） 《迷航之岛》（黎紫书）
短篇小说 《浮世光》（王秀梅） 《你心里有花开》（张怡微） 《回来》 （红日）
诗歌 《在与你相聚的路上》（余秀华）
家族记忆 《远百堂琐话》（宋可望）
散文随笔 《乡村的溃散》（杨献平）
蓝色东欧 《平凡的人生》（【捷克】卡雷尔·恰佩克 程淑娟 译）
思无止境 《技术-娱乐时代的民主政治》（李德南）
域外视角 《青年文化的来龙去脉——东亚现代文化的转折与日本当代青年文化（三）》（千野拓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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