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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ge of Innocence》书评:“纯真”是什么

 昵称535749 2016-05-29
花花  日期 : 2016-05-28  来源 : 阅读时间

纽兰·阿切尔和未婚妻梅的表姐奥伦斯卡伯爵夫人究竟怎么两情相悦却又为什么无法结合——这是《纯真年代》一书比较困扰我的问题。

纽兰·阿切尔的感情比较有章可循:对十九世纪后叶的纽约上层社会而言,因婚姻不幸自欧洲返回纽约投靠家人的奥伦斯卡伯爵夫人是匹黑马,行事较为随心所欲,不那么在乎所谓的淑女规范和行为准则。尤其在拒绝丈夫奥伦斯卡伯爵的恳求宁可堕入贫困也绝不回欧一事上体现出了强烈的独立人格和倔强个性,这让表面温文尔雅、内心深处却激情澎湃的纽兰颇为倾倒。另外比较关键的一点是,纽兰面前总有未婚妻梅和奥伦斯卡伯爵夫人相互对比。梅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充满年轻的活力与俊美,眼神清澈,心地善良,然而却不太拥有自己的独立见解。纽兰起初是非常享受梅对他的看法亦步亦趋的,但时间长了便开始乏味。关于梅的一切都是可预测的,他们将来的生活状态、她的心思与行为、甚至她随着年龄增长面容将改变的模样,都是被他们所处的那个社会预先规划好的。在第十六节里有这样的描述:“啊,不,他不想要梅拥有那一种的纯真,那种让头脑缺乏想象力、心智缺乏经验感的所谓纯真!”比较梅的白开水式“萌蠢”,纽兰的眼睛一旦打开,一旦看到这世界上原来还存在着奥伦斯卡伯爵夫人这样充满趣味的“怪咔”,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The Age of Innocence》书评:“纯真”是什么

但相对的,自小旅欧,在艺术熏陶和多元文化中成长起来、见多识广的奥伦斯卡伯爵夫人埃伦,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在我看来其实相当乏味的“套中人”纽兰·阿切尔,则是一个值得仔细琢磨的问题。

二人真正的独自相处,真正相互表露爱意在书中总共有三处,其中最关键的我认为是第一次在奥伦斯卡伯爵夫人的纽约住所(第十八节),纽兰受邀在晚饭后前往。此前他二人在纽约上流社交圈的大咔范德卢顿夫妇位于哈德逊河某处的“斯库特克里夫”别院曾有过一刻短暂的交心,却在正要话出心声之际被某位不速之客打扰了。纽兰又妒又气又沮丧,回纽约后向梅要求尽快成婚。在这个背景下,纽兰发现埃伦的姨妈来访,带来了奥伦斯卡伯爵请求埃伦返回欧洲的信件,他决定终于向埃伦表露心迹。

在这一节的对话里埃伦解释了她爱上纽兰的初衷——在自己初返纽约举步维艰之际,纽兰不仅对她展示了特别的亲戚关怀,更重要的是他理解她的处境,在全纽约社交圈都更在意家庭荣誉圈子目光的情况下,只有他纽兰一人,把她的个人幸福放在了第一位,真正从她的角度出发力排众议反对她回去欧洲。“外部世界用那么多金手来拉扯你,然而你却憎恨那些手要求你付出的东西;你憎恨不忠、残忍和冷漠换来的幸福。这样的品质是我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它超越我所知道的一切。”

先前埃伦曾经提过她多么喜爱纽约横平竖直以数字标名的大道,那种直接和坦白。这种感情倾向所暗示的是她千辛万苦逃离的欧洲社交圈,虽然书中从未有过正面描写,对比纽约的直白,那必然是一个尔虞我诈的龌龊世界,人与人之间没有信誉可言。所以,奥伦斯卡伯爵夫人埃伦的爱,是基于纽兰的高贵品质,是为“纯真”。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到表妹梅对纽兰的一往深情,考虑到家族门楣,埃伦不能接受纽兰的爱。她特别强调——“爱你,就必须放弃你。”

在纽兰和梅成婚后,这相恋却不能相守的二人也并非没有挣扎过。纽兰去波士顿找过埃伦,后者却再次强调了彼此牺牲的重要——为了保全这最后的纯真,保全二人的感情基础。后来埃伦和梅的祖母病危,埃伦再次回到纽约,两人所面对的挣扎都非常强烈。但同样的,对埃伦而言,真正的爱首先是自我牺牲,人格高贵,否则爱便脱离纯真的基石,变得不值得爱,只能终于褪变为下等的身体激情。

但问题在于,埃伦所极力试图保全的这种纯真,处在1870年代纽约的上流社交圈,究竟是激起乡愁般怀恋的真正的纯洁之情呢,还是作者伊迪丝·华顿故意埋下的黑暗讽刺?

我们可以首先比较一下纽兰和他的竞争对手,已婚富翁博福特。

在埃伦初返纽约时,博福特和纽兰都对她表现出了超越社交圈习俗的好感与帮助。博福特为什么这么做,书里没有正面描写,但从埃伦对纽兰的自白来看,博福特也理解她的孤独和恐惧,尽管博福特的确有私心想把埃伦收为情人。但公平地说,虽然一开始纽兰是为了梅才向埃伦提供帮助的,但他慢慢爱上埃伦之后,却也想要解除和梅的婚约,与埃伦私奔。我觉得伊迪丝·华顿其实并没公平对待博福特这个人物,他被写成了一个傲慢而又自私的家伙。但仅仅因为已婚,他对埃伦所提供的一切帮助就被归为不出于“纯真”,故而不值一提么?可纽兰不也早就订婚了么?难道差别就在于那一纸婚约?纽兰送花,博福特也送花;纽兰作为律师参与并建议了埃伦的重大命运抉择,这是高尚的;可博福特在全纽约都对埃伦冷眼相看不理不睬之时,就出借自己的马车,在各社交场合不惧陪伴,这不也算颇有骨气么。埃伦选择所表现出的双重价值观,我不能认同。

另一方面,纽约对待纽兰和博福特的态度也不尽相同。博福特是公开豢养情人的,但只要他在商务上继续风光无限,社交圈就不以为耻,虽然背后议论纷纷,但并不影响任何圈子对博福特的无条件接纳。(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社交圈对女人的态度完全不同,离婚或自寻出路都是丑闻。)纽兰对埃伦的恋情,在梅大肆操办的送别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晚宴上,他终于意识到其实也早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对于这类并未被挑明的不道德情愫,纽约社交圈的态度是刻意忽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暗中助力作为妻子的梅,促成男女主角的分离。

这种维系既定秩序和平,只望向表面浮华优雅,忽略否认乃至压制任何“丑”的,不和谐声音的态度,就是上流社交圈的社会态度,就是“纯真”背后的真实代价。纽兰对梅的初始的爱是他在尚未跨出这个上流社会体制时,所观察到的体制表面最平静美好,最纯真无邪值得仰慕的一切;但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却说生活不该是演戏,并尝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纽兰借助她的眼睛,终于实现了一个精神上的飞跃,透过秩序的表层向生活的真实情态投射了一瞥。这短暂的一瞥使他无法再以同样的姿态面对那表面浮华的秩序美,那些需要谎言和冷漠所维系的纯真。

奥伦斯卡伯爵夫人把纽兰对她的好归为代表新大陆的高尚品质,但那其实也只不过是纽兰一人而已(这其中还不乏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整个纽约社交圈对她的指点和冷漠,包括她自己的亲人,要不是因为有了纽兰和博福特所营造的小圈子的特别热情,估计她很快就会察觉,也不用等那么久。而我怀疑在那个视规范仪式和表面功夫为第一要著的优雅环境里,表面光鲜之下的残忍冷漠其实并不比欧洲圈子的龌龊粗暴更佳,不过一个隐蔽、一个直白罢了。所谓“纯真年代”,其实是一种反讽。在人性的自由解放还并未真正到来的年代里,被禁锢的人去何处寻找纯真!从这个角度去看埃伦对纽兰的爱,那又何尝不是平行于纽兰对梅的爱呢?——爱纯真的表象,直到最终发现纯真掩盖的真相。

但奇怪的是,尽管纯真不是纯真,上流并不高尚,就连梅的天真也不是没有潜台词;可埃伦与纽兰的无法结合的爱情读来却是那么动人,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在伊迪丝·华顿的笔下又是那么充满了怀恋之情。这一部书读下来,我好像读到了两个平行空间的故事,那浮华的表象是多么炫目啊——餐桌上的精致瓷盘银器、桃花心木茶几上摆放的艳丽鲜花、维多利亚风装饰的墙壁、一幅又一幅的油画和织锦幔帐,还有那个时代人们小心翼翼的调情、调侃,一本正经地文雅对话……这精致优雅绚烂的一切都是令人向往的,在伊迪丝·华顿平缓、华丽又不乏犀利的口气中,社交圈的秩序和优雅越是华丽,这华美下面覆盖的黑暗就越深遂。

这平行却又彼此渗透交织的“双重文本”,我觉得是《纯真年代》最迷人的地方。罗杰·埃伯特在2005年的影评里说,在一个等级社会里,“真实不能被说被做甚至被想,而只能通过符号来表达”,这是老马丁的黑帮题材和1870年纽约上流社会的共通之处。从这里大胆推断,我觉得老马丁一定也是为双重文本这件事深深着迷的,所以才会去拍摄对他而言这样一部“另类题材”的作品。(《The Age of Innocence》书评/艾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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