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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雕版 传家守业两相宜

 青木森森 2016-05-29




 

文、摄影/雷虎 


车出扬州城之后,西行二十公里,终于来到传说中的杭集镇。我一边搜索两年前的记忆,一面用GPS定位寻找雕版大师陈义时家的刻字工坊。

恬静的小院中种满了盆景,在和煦的阳光里,陈义时大师和老伴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阳,两人手里同捧着一个青铜小火炉。虽然是冬日,院子却让人感觉份外温暖。


“这房子是我家族的老宅,但我年轻时一直都被父亲派往扬州城中的广陵古籍刻印社工作,没住过几天。退休后终于可以回到老家了。种种花、晒晒太阳、刻刻字、带带徒弟,一天就过去了。”陈义时语气很平谈,也很满足——杭集镇是历史上扬州雕版印刷的根据地,自祖父陈开良开办“杭集刻字坊”以来,雕版印刷就成为了陈家四代人薪火相传的职业,年长日久,雕版印刷已经不再是一门职业这么简单,已经成为了陈家人的精神家园。

陈义时躺在躺椅上捧着火炉,身子随着椅子摇晃,家族的故事随着炉火溢出来。

地处扬州西郊的杭集镇,地方虽不大,但自古以来就是扬州雕版印刷的中心。在雕版印刷繁荣时,仅陈义时家所在的陈家庄,也就是如今的王集村陈东组,从事雕版印刷的工匠就多达六十人。“在我年幼时,仅家里的刻字坊里有三十多位工匠,写样、雕刻、装订各司其职。父亲带着工人来往于上海、南京、杭州等地拉订单、送货。杭集镇上,不断有外地的客商慕名而来看版、下订单。用现在的话说,杭集有雕版印刷完整的产业链!”从祖父创立杭集刻字坊以来,陈家就凭精湛的刻字技艺奠定了雕版印刷名门的声名。


雕版印刷分为官刻、坊刻和家刻三类。官刻是官府组织的刻印工厂;坊刻是由私人作坊主聘请雕版印刷艺人开设的作坊;而家刻则是家族传承或拜师带徒式的“个体户”。自清末之后,国外先进的印刷技术引入之后,雕版印刷官刻逐渐消失,而坊刻和家刻却艰难地延续了下来。

五六十平的院子正中间是一个巨型水池。陈义时走到水池边挽起衣袖把手伸进黑色的池水中,捞起一块黑色的木板。“这是黄梨木。黄梨木是一种只开花不结果的梨树,因为木质坚硬,所以是做雕版的好材料。”陈义时双捞起黄梨木板后,先是眼睛凑近瞅瞅,然后用鼻嗅嗅,最后用指甲扣扣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糖份还没除尽,还得呛呛!”陈义时所说的“呛呛”,是指的雕版版材制作过程中用石灰水去木质中的营养物体的工序。用石灰水“呛”过后,木材中的养料就被去除了,做成的雕版就不容易被虫蛀。

“呛好的木板捞起来后,不能暴晒,那容易开裂;不能堆放,那容易腐烂,应在通风阴凉处阴干。”陈义时指着院子围墙边正在阴干的木板开始解释雕版制作工艺。雕版印刷是一项系统工程。从原料制作开始,到写样、刻板、印刷、装订有几十道工序。


以前,祖传的雕版印刷技艺是一门发家致富、不外传的手艺。“小时,家里有几十个工人,家里做雕版印刷是流水线,为了防止技术外泄,每个工人一生只会学一道工艺,写样的只写样,刻版的只刻板。就算是刻板,发刀、挑刀,一个刻工也不让全部精通。挑刀对力量、眼力要求比较高,一般只让40岁以前的年轻人学。当40岁以后,眼力不行了,经验丰富了,才教发刀。不然,让他们全部学会了,就会和自己竞争。但是如今,学的人少了,没有那么多人配合,就必须教所有学徒全套工艺。”陈义时话不多,但是说起祖传的雕版技艺时就变得滔滔不绝。

沿着外露在院子中的楼梯拾级而上。楼上是连绵不绝的“沙沙”声,那是刻字的拳刀划在黄梨木上发出的声响。一块黄梨木板,一把锋利拳刀,黄灯青卷,三位花样年华的女孩正屏气凝神刻版。“发刀要快,干净利落;挑刀要准,不偏毫厘。”陈义时站在三位女孩背后,厉声指导徒弟.

在指导完后,一边看徒弟门雕版的动作,一边观察她们的表情。陈义时教徒很严,希望她们能够用心把自己的技艺传承下去,但是又怕自己太严厉了把她们骂跑了。现在收徒弟不容易,这几位徒弟主动请缨学习雕版印刷,这让陈义时非常感激。

“刻版是雕版印刷的核心技艺。以前挑刀的只会挑刀,发刀的只管发刀,就怕工人把技术学跑了。现在可好了,这我儿子都不愿学的手艺,如果她们不学,我祖传的技艺真的就要失传了。”退休后,陈义时又回到杭集中招收学徒。

雕版印刷是集造纸术、制墨术、雕刻术、摹拓术等多项传统工艺于一身的技艺。要学的工艺多了,对学徒的要求就高了。所以他要求所有的学徒都像祖上那样,吃住都在自己家里。这样,自己就可以言传身教,让徒弟们的技艺更快提高。

“刻版时,先把画好的画稿反贴在木板上后,然后刷上一层油,这样画稿的纹样就在木板上显影出来了。接下来,就要用拳打沿着这些显影创作了。”陈义时开始向我解释雕版的原理。

“就像把纸贴在字帖上临摹!”我点头示意。

“不是临摹这么简单,画稿是平面的,而雕版是立体的。画稿只是写剧本,但雕版却是拍电影!”陈义时拿起拳刀示意雕版的动作,强调雕版的重要性,暗示“你没听懂!”


陈静扶着木板露出尴尬的笑:“老头子很较真,这雕版要雕整整半年时间,到时雕完,版子全部都被人收走了。家里《运河呤》的拓印版都不会留下一张!”

当《运河呤》的雕版抬出后,陈义时就开始对着画稿进入入定状态。他的儿子陈静乘机拉着我来到第一进的院子中边晒太阳边晒他的雕版传承理念。

“父亲对我没有学雕版是有意见的,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希望像刚才那样潜移默化地让我学刻版。他当年就是这么潜移默化,让我已经学玉雕快出师的妹妹回归祖业的!”陈静望着正对着画稿发呆的父亲,脸上的表情在数落父亲的狡猾。

“但我没像妹妹那样心软,因为我对父亲当时为了爷爷临终一句‘无论如何别让祖业失传’的承诺而让一家人饿肚子的记忆太深刻了。饭都没得吃,技艺传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再说了,雕版印刷技艺也不生来就是我们陈家的。祖爷爷也是机缘巧合从别人手上学来的雕版技艺。我们陈家只不过是雕版技艺的一个传球手而已。换句话说,雕版是铁打的营盘,我们陈家只是流水的兵!”。

陈静开着车子载着我往扬州市区,去寻访广陵古籍刻印社雕版传习所所长陈美琦——在陈静不肯继承祖业后,陈义时破雕版印刷传儿不传女的家规劝说女儿陈美琦。耐不住父亲的软磨硬泡,陈美琦成为了陈家雕版印刷第四代传人。

只有女儿一个人学,陈义时觉得不保险,退休后,又回到杭集镇,在杭集刻字坊旧址上翻新了家族老宅,开始招收学徒。慕名而来的学徒越来越多,甚至有好几拨徒弟在家里住了下来,陈家的雕版似乎又慢慢恢复到“杭集刻字坊”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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