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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之美 文 / 白音格力  净 特别喜欢“净”字。“混沌散开，污浊逸去，无喜无忧，无生无死。”这是大净，是生的境界；“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这是一个人悠然自得、淡然大气的气质。对我们凡人来说都是很远很远的佛音。 于情感世界而言，这净，是自怜自惜的底色，任你惜我弃我；是马蹄扬起尘土仍清流自许，任你见我不见我；是睡莲唱着汲水的歌谣，任你宠我薄我。 春日的山林处处是净，鹅黄嫩芽素净，瘦绿溪水碧净，就连鸟声都那么干净。流连其间，想那些青灯夜雨的晚上，心怎么就被俗世烦扰搅得混沌不堪？而人的情感世界却少有这样的春日山林。 ——《花插净瓶》  幽 幽是厅堂昼深，清风过长廊，门槛边都是“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屏风上尽是“好鸟相鸣，嘤嘤成韵”。幽是虚窗朗夜，明月化作相思帕，残灯里照的全是鲜衣怒马，闲宵自在，冷衾上开的尽是花明色暖，仪态自持。 幽是心尖的莲花座，愿为花，愿为果，不强求，而观自在。 能有幽的心，才能对忽来的清风，神思清渺，心意入画，禅定入诗，美在自在；能有幽的心，才能临小窗，半开花期，半掩凋落，月留影相伴，故人犹在身畔。 这一幽，是一春鹅黄，一夏苍老绿，一秋明净，一冬素白白，一生是画中水墨，坚洁，冷峭，坐穷山水。任他在别的地方大好山河，或者宿墨入画来。 而此时，一清风一明月，便是一个人幽怜自持的山水佳期。人豁然其间，仿佛再无杂念，看尽前尘与后路，都在这幽幽一举首一低眉间，修一山清风缘，得一溪浣花愿。 ——《姝女有愿》  旧 值得念的旧，旧人不过是低低的一花开，终是尘埃；旧物又不过是岁月的一处迷藏，最后找不着；旧事则是窗前风，哪一缕都不是全貌，最后撕扯着远去。 只有自己的心境上的“旧”，是发黄的老照片，微微透着一丝甜蜜，一丝遗憾，却越发珍贵；是一首老歌，轻轻吟唱，风吹不跑调，月洗不薄词；更是一件少年时代的白衣，虽有点滴渍迹，磨薄的痛处，但穿起时仍然合身；是目光浊而有水意，如深山密林一眼泉；是静世绕身，听一鸟鸣，一风琴音，看取莲花净。 如此心境，得此心意——“昨夜西风凋碧树”是老意，“山长水阔知何处”也是老意。 ——《芦花明月》  静 我写过很多的“静”，也修饰过很多“静”。“空山松子落”“禅房花木深”，都是诗中至静至美的意象。“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生活中，一门有禅，一门有美。 静坐案几旁，临摹几个字，墨香袅袅，案上插花静开，你才能体会周邦彦词中的“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静看一幅画，喜悦的走笔，如刺绣，绣着山，绣着水，绣着旧时光，绣着一门禅意；静读几个字，平平常常，但连在句中，一读就有深意，你会在某个字上，一眼看见他。 空山松子落棋盘，清泉石上流落花，看看都是美。再穿过小院回廊，推门进屋。花弄来一身香，墨写老几个字；任月半开窗，风惹一点凉。往事在门里，一茶一杯静生香，一字一画静开莲。 ——《一枚词语一门静》  惹 喜欢“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一句，因为这个“惹”字。 古诗中雨打芭蕉的凄恻意象，已是浓得化不开的愁绪情结。如李清照那一首《添字采桑子》所写，不雨时“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直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在这样的诗句中，你的心也不觉似帘外一棵芭蕉，雨打音，无疑是心悲切声。然而，一个“惹”字，仿佛一下子把你带回雨淋湿的往事中，你不是在听雨打芭蕉声，而是所有的凄苦，都是你心甘惹上的，心中顿生的凄凉之感更为深重。 芭蕉惹骤雨，是往事纷至沓来，是动；而门环惹铜绿，是前尘尘埃落定，是静。静得似一张画，你匆忙经过，突然停步回看，看这一扇锈透的老门，一环铜绿，忧伤似雾，笼了上来。你就那样站着看着，那样站着看着，站着看着，看着……仿佛一生只为看这一次，一世只怀这一种愁。 ——《一枚词语一门静》  任 冬天走在街上时，几次突然停下来，看到眼前一棵身上长满铁锈似的黑树，四周白雪相映，它是那么孤绝。而山上枯寂四野，你就那样站着，感觉你只能任它们老，任它们枯到底。而这一山的寂与老，也许正是为了任风吹，任雪落，任你来。 一个“任”字，目光停在上面，心里突然一下静了，继而眼睛有些湿意了。有一种爱，原来不是长相守，常拥有，而是任其天荒地老。 一朵云，任它老。老了就掉在墨客画卷里，流成溪；掉在老僧睡石上，落成枕。 一片月色，任它老。老了就住进春江花月夜，青丝为弦，等人弹唱；住进李白的酒杯里，清心为歌，等人伴舞。 ——《一枚词语一门静》  弄 谢子安在《野人家》一文里写深山沟的夏天：“天弄一些云，云又弄一些雨，下了一场，又一场。雨生绿，土也生绿，此季行车，车辙开始锈死，荒生野草。” 一个“弄”字，自然，空灵，让人心生欢喜。再看“荒生野草”，就觉得那是难以形容的美。那种自然而然的“野”，你看不出一点卑微，只是恣意的一种洒脱。仿佛天地间，全是自性的野草，望之不尽。而这一切，得来的就是那么轻巧一弄。 风弄来一片夜色，夜色弄来几缕更声，更声弄来几粒微芒，微芒弄来几颗露水，露水再弄来一个黎明。 ——《一枚词语一门静》  闲 闲，是奔波之外，与家人找一野山坡，看看云，翻几页书；是五分酒入豪肠，三分酿成月光，留二分心意与友人做一回月下客；闲，是平常岁月，自有闲适安排，如安妮宝贝说过的——清晨早起打扫庭院，插花，焚香，白日劳作，晚上喝酒看月亮；闲，也是凡俗你我像渴望住在唐诗里的作者刘天笳一样得笔下逸趣——门含青蒙山色，窗绕绿漪琴声。招一角飞花飘入清茶芳茗，剪半段溪流巧赋天籁玄机。 或学简媜去登山踏野，问樵访叟，得“幽篁里抚琴的高旷”，得“烟寺晚钟的清寂”，也真能于每一首山水诗中邂逅一位旅人。 门里植草木，闲在情怀。孤山不语，密林有曲径能通幽，找到的人，必有随缘自适的情怀。 这样随缘自适的闲，已是出尘入尘的境界了。懂闲之妙，闲来清静。纸上的诗人，几百年里没有人能叩响他们的柴门。 但“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时，他自会来与你相见——人闲时，才能看桂花落，落下的何尝不是桂花香；夜至静处，才能心有空山，寂静作响。 或者“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之际，你便能遇到他——心有闲，便是纯情草木，草木即诗人；心有闲，眼中世界，便青山淡泊，淡泊即柴门。 ——《一片闲云到枕畔》  落 每到冬天，都会等一场小雪，落在窗前，落成薄薄的词，凉凉的调。情愿就那样把心瘦成弦，被往事幽幽寂寂地拨弄。 雪落在哪儿都美，小巷红窗，曲桥细波，山门草径，篱落晚烟，美成画；落在夜里，月照雪，雪映读书灯，灯又暖着书页，美如诗；落在身上，送入低眉，见你花明的眼，玉净的腕，美若往事。 一个“落”字，仿佛月光合在书间，花枝藏起云水，一任窗外还有月游走，窗前还有花开放，就这样安下心来，帘卷了一夏，雪落了一冬，墨淡了一生。 然后，宁静自持，寂清时望一钩冷月高悬，热闹时看一溪云水低流，做清风一缕，落在花枝，做花枝上静开的花，再静静落在溪水里。 朴素的生活，也处处见落之美。 一阙词，读着读着，就读出柴门几家，矮篱几行，小园几米，鸡鸣几声。人便落成云，窗前展卷，花间卧眠，细数山光。 窗下细瘦的巷子，巷子里烟雨一样哀愁的唱腔，总也画不出。但词里有洁白的云，云送来月光，月光撒下一粒粒诗，落了一袖，一衣领。 书页泛黄，灯光落下来，一朵花落下来，一首词落下来。落成青草小径，绿水小桥，红篱小院。你在一树桃下，翻着泛黄的书页，等一个人，在此经过。 ——《花落一溪云》  凉 有人写张爱玲喜欢戏曲时提到，贪一点旧戏的活力，对着热闹喧嚣的舞台，怀念曾经的岁月静好，这是一种慰藉，用张爱玲的话来说，有一种凄凉的满足感。 是的，惹上点凉，一点点，不需寒枝拣尽，可能就是雪夜开一线窗，一缕寒，绕上脸颊，凉在额头，才倍感手心捂着的一杯茶，有暖融融的好。 就像——有一个少年曾问：骑着一辆帅气的单车，载着心爱的女孩，一路飞去，这是爱吗？我回他：是爱，你会一辈子爱着那辆单车。他一生中，或者至少在青春这本匆匆的书中，将永远有一页，夹着一枚单车书签。 就像——张茂渊一直收藏的一方淡红色的披霞，那是她与李开弟的定情物，一直珍藏身边。不一定日日披起，或者颜色已旧掉，但她人生的传奇大书中，永远会藏着一枚小小的披霞书签。 偶尔，偶尔触摸到这枚书签，凉凉的。轻轻一触碰，往事的那一页，已翻开。已然是不必看的，心中一凉，往事般般应。 凉，是一枚书签，隐在那一页。在我们繁杂宏大的叙事历史中，我怕找不到你那一句话，看不到你那一个侧影。惹上点凉，在互不相干的岁月里，我将是多么的奢华，一个人，一杯茶，一个黄昏，一场老电影……任岁月更迭，芳华迁徙，你在来路上来，我在去路上去。 ——《惹凉书签》  小 小，一切跟小有关的事与物，都显得干净，清澈，娴雅僻静。小溪，明净，只在高山流，尘世间存不住一缕溪水；小雪，素净，简直就是一朵朵世外清泠泠而芬芳的花。 闲时走走“小径红稀”，心寓之外“芳郊绿遍”；朗月照屋，“题破香笺小砑红”，念念思思，提笔“诗篇多寄旧相逢”；庸常时日，“懒向沙头醉二瓶”，云醉一朵，跑去“唤君同赏小窗明”。一条小径，一张小笺，一扇小窗，一方小天地。 这样的小天地，掌心为巢，寄养春天，能涤心中尘埃，解浮世羁绊。 ——《心有莺莺啼恰恰》 白 白的花，白的云，白的瓷，都美，只要是白。 比如珍珠梅，简单得只是白，素一分，清一分，净一分。小桥宅边，黛瓦檐下，一串串，一挂挂，远看近赏，心清和，朗润。五月骨朵，珍珠般明净，一直到十月，绽一层层瓣，吐一丝丝蕊，尽是白。鹅黄嫩绿时，骨朵小小，如珠温润；梨花落尽时，仍花明色净，姹紫嫣红中，仿佛映雪；直到柳色退去，枫红菊黄，依旧白，白到底，白到凉。 有些美，就是简单的白，素净，寂美。 瓷的白，映着青花、蓝花，寂清，内敛。那白，如雪初霁，山衔月，干净，清丽，让人心生怜美；青或蓝，可浓可淡，浓藏静气，淡养雅趣，幽寂，空灵，尽是幽微之妙。捧一只白瓷碗，端一碗清凉水，凝神间，青山外，白云起，仿佛有人影绰绰。 花的白，透着凉，是为了留住你；云的白，游在天，是为了带走你；而瓷的白，很静，只静在那里，其中有山水相依，草木掩映，它让时光慢下来，去留由你。 ——《你是瓷的白》 来源：白音读美微杂志（okdume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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