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春蚕时节

 苏迷 2016-06-03
又到一年春蚕时节。
  在震泽这座蚕丝古镇,蚕是一个象征,在历史的演变中,它一年年一代代无声而又执著,甘于寂寞又奉献不息。它就像我的母亲——她们这一代古镇的蚕娘,为古镇的蚕丝产业发展奉献了大半辈子。
  于是我想,母亲就是一条春蚕,吃的是随处可见的桑叶,吐出的是晶莹剔透的银丝。这样的比喻或许蹩脚,却是我真实的想法,因为母亲和蚕曾经是一个整体,或者说,我记忆中的母亲就是蚕房里或者桑地里的一个农妇,她的辛劳的人生是与蚕宝宝连在一起的,是她喂养了蚕,也是蚕成全了她的人生价值。
  从古至今,栽桑养蚕、缫丝剥绵是震泽最主要的农副业,到了清光绪年间,震泽的生丝出口量占到全国的十五分之一。十五分之一,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呀!延续着曾经的光辉,蚕丝古镇一路走来。而母亲,在经年的劳作中,穿行于桑林间,她和她的姐妹们就是现代的罗敷,起早摸黑、采桑养蚕,用她们的坚韧、辛劳、智慧,传承着蚕丝的光泽。
  乡愁,也往往和母亲有关。我离开家乡到城里工作已经二十二年了,虽然也常常回去,但毕竟有种匆匆过客的意味。人们常说,父母在,不远游。我虽然在外工作生活,但离父母并不远。在与母亲的攀谈中,我感受到母亲这一代人的不易。我家弟兄三个,这对那时的母亲来说,既是骄傲更是负担,但是在最苦最累的年月里,母亲从没叫过苦、说过累,相反,她总是要我们奋发努力,鼓励我们出人头地。所以,面对渐渐苍老的母亲,我常有一份愧疚,愧疚于自己从没好好地写过母亲,从没好好思索过母亲对我们的爱。
  在震泽这片充满灵性的土地上,母亲已经在此生活了七十二年,于是,她也成了震泽的一块胎记,或者说,她就是震泽的一块胎记。譬如她的震泽方言没有被污染过——因为她只会说方言;譬如她喜欢喝熏豆茶,每年要烘制十几斤熏豆,自己吃,也要送人;譬如她曾经与蚕宝宝的朝夕相处——而我分明觉得母亲就是一条蚕宝宝。
  起先,是生产队里养蚕,母亲是个称职的蚕娘,养蚕的季节每晚都要在蚕房里呆到很晚。在我一岁多的一天,母亲把我抱到蚕房,村里的妇女看着白白胖胖的我就开始逗我,其中有一个人竟然抓了一条同样白白胖胖的蚕宝宝塞到我的嘴里,而懵懂的我在她们的哄笑声中吞下了这条蚕宝宝。我们这里有一个也许并不科学的传说,说小孩子吃了蚕宝宝,将来的皮肤就会白净细腻。也许这个传说的来源是跟蚕丝有关,而我后来竟然也真的是皮肤白净细腻。
  后来是承包到户,家里的春蚕要养两张种。养蚕是最重要的农活,也是农村致富的一个快捷途径——因为养一季春蚕只要一个月时间,当然,这一个月是非常辛苦的一个月,培养小蚕就像培育小孩,无法睡一个囫囵觉。特别是四眠以后的几天,蚕宝宝的食量大增,它们不停地吃不停地长,这时,母亲常常忙得手脚并用,吃一个饭团或者喝一碗冷粥就匆匆出门去采桑叶,她乱糟糟的头发哪里有时间打理!一担又一担沉沉的桑叶挑回家,母亲的衣衫早已湿透,可是她依然风风火火,心里盘算着蚕茧出售后可以为家里添置点什么,或者是老人的衣服,或者是我们的学费,也有可能是购置翻建房子所需的砖瓦,而她和父亲自己的衣着基本不在考虑之列。
  时光如梭,现在的母亲已经年逾七十,她也好多年没养蚕了,因为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村里的桑田基本都被征用了。但在老屋的一隅,那些蚕匾和蚕台架都还在。我对母亲说,这些东西已经没用场了,不如处理掉算了。母亲笑笑说,再放放吧。其实她也知道放着不再有用,但我相信她的内心还保留着对养蚕岁月的怀念,甚至痴想有朝一日还会养一季蚕。因为在饭桌上她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起养蚕是农家最好的副业,是她们这一代人最好的记忆,这些记忆虽然充满了汗水和艰辛,但谁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然而,养了大半辈子蚕宝宝的母亲,她倒是真的从没穿过一件真丝衣服,这实在是个说不明的事。曾经有诗云:“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说的就是这样一件事。后来我渐渐明白,母亲她们这一代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们年复一年劳作在田间地头,采桑养蚕、缫丝剥绵,滋养了这座以蚕丝盛名的古镇,可以说,今日古镇因丝而盛离不开母亲这一代人的付出,她们虽然普通、平凡,与世无争,但她们辛勤、无私、不求回报的品质不正是一条春蚕吗?正是有了母亲她们的辛勤劳作才有了蚕丝之乡今日的盛名。
  母亲老了,而我们还正壮年,母亲的老是一种必然,最后我们也会老去。于是我想,当母亲这条春蚕还能吐丝时,我们应该感到幸福,我们应该多陪陪母亲,因为等到丝尽,我们将不再有机会!

  □周耗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