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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才子佳人

 昵称535749 2016-06-05

2016-06-02 14:00 | 豆瓣:小郎学姐

“公子,这便要启程了。”

书童一句话,贾生这才如梦方醒。桥下是流水游鱼,放眼是芳草如碧,正是时日。过了这桥,离出城也就不远了。仿佛过了这桥,仕途也就坦荡了一般。正欲前行,听得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叮叮当当作响,接着传来了一声轻唤:

“贾郎,慢些走”

书生刚一转身,一团烟粉鹅黄就撞进怀里,随之而来的便是小姐的脂粉气息。小姐哭了半晌,也不作声了,只是揪着贾生的前襟倚着。

贾生此时也烦了,本也并未对小姐有几丝怀恋。只不过是远方叔父的女儿,从小也未曾见过几面的。仅仅是赶考路过此地才有过几面之缘,虽是那天趁着夜色行了周公之礼,可这男女之间大庭广众如此亲近,作为读书人,怕是有伤大雅。况且这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而这小姐却真真动了情,如今竟追了过来。如若被同乡看见,该如何是好。他本是计划着得了功名迎娶个相府的小姐,又或者说,做驸马的。

心里想着,便向书童使了眼色,不料那书童竟早已放下书箱,看桥下的游鱼去了。贾生心里骂了一声,只得拥了拥小姐,推说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小姐这才放开衣襟。贾生刚要转身,又被扯住了袖口。贾生只得扯下身上的荷包,递给小姐。小姐便拔下头上的簪子,连同刚才折下的柳枝一同递与书生,这才作罢,随丫鬟奶妈抽抽搭搭地走了。

贾生也和书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此时已是艳阳高照,较出门时燥了许多,加之小姐这番折腾,心中颇为烦闷。恰至城门,便随手把柳枝插在了路旁的土堆上。这玉簪看似不菲,就招呼书童掷在书箱里了,这一掷也就把小姐忘了大半。

一个月的路程,却耽搁了不少时日,到了京城已入秋,自然是只有几个月便要考试了。但这京城莺莺燕燕,歌舞升平之处皆是,今日想着明日读书,明日想着后日读书,这又过了多日。只在考前半月才含含糊糊地看了些书,懵懵懂懂地考了一场。

放榜出来,自然是落了第。贾生又不愿回家务农,也不愿在城里做些活计有失读书人的体面,便托同乡带信,恳请家里人酬些银两托人带过来,说是要继续读书求个功名再回去。信中再三强调,因三年一考,为了专心致学,务必多寄。

信寄了出去,就好像是已经收到了钱,加之距离下次考试还有很长的日子,不必太过用功,身上还有些银钱,自然放松了些许,手头也阔绰了不少。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余,家中来信,却并无银两。原是遇到了春旱,加之前些年收成不佳,已是拮据,希望贾生可以在京城找些活计,其余无话。

贾生这才暗自叫苦,于是打点了散碎银钱和两身衣服遣了书童。那书童看贾生终日游手好闲,早有此意,也并无多言寒暄两句便去收拾行李。为了体现读书人的情深意重,贾生还是送了那书童出城去,行至城郊,正是两人告别之时。这贾生一路就在盘算自己还剩多少银两过活,本就无多少盘缠还要打点书童,想来想去竟心生歹意,解了腰带跟在书童后面,趁着四下无人天色已晚,就将书童活活勒死在了林中。拿了刚才给书童的衣服和钱,又搜出几个铜板一个玉佩,便把书童用石头和树枝胡乱埋了起来。

回了客栈之后贾生才发现自己刚才鬼迷心窍得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知为何竟心中一点畏惧都没有.转念一想,还不都是因为那书童执意今日便走,世风日下,也怪不得别人。不过这京城是不可再呆了,当即便收拾细软,告知小二。那小二看他近日并未点些像样的酒菜,几个时辰前连那书童也带着包袱走了,想必已是囊中羞涩。加之读书人素日里也不曾多打赏几钱,也并没有挽留,只是寒暄了一句慢走,就自顾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出了客栈方才发觉天上已经挂上了如散碎银钱一般的星星,行人渐渐稀少了起来,贾生回头看看客栈,想来已是在此度过了数个日夜,如今却孑然一身走得如此颓唐。那童子今早还侍立于旁伺候笔墨,现在却早已成了孤魂野鬼。临行前家境还算殷实,而现如今却连区区几十两银子都筹不出来。自己的满腹诗书经史子集,却连个功名都未得上。不禁感叹世事无常,把一切都归咎于夜色中的城镇,仿佛错的并非自己,而是京城本身出了错。要不然为何如此萧索,全然不似初来乍到时感到温情。这样想着,也释然了些,就拎着行李向城门走去。走过城门时,贾生心里像揣着个藤球一般乓乓作响,生怕看守掳了他去招认杀人的事实。卫兵是极少对儒生起疑的,又已经入夜,更是懒得过问,贾生这便出了城。

在路上走了一阵,这心里的藤球才拍打的缓了下来,一下一下,渐渐地也听不到声音了。月亮渐渐上来了,今夜无云得以朗照,却照得贾生惶惶然不知去往何处,只得在路旁大树下倚着,嘴里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还未等参透这宇宙一丝一毫,已经就着微风睡着了。

这夜,相安无事。

好像并未睡多久,贾生就倏地一下惊醒了,毕竟现在已经是不同往昔,加上贾生最不愿承认的一点:他似乎是在逃命,怎么能睡得安稳。此时天微微亮,泥土地被整夜的露水沁得微凉,想到去年大概也是此时,他从家上路,计划着自己的仕途官道,现如今却连前方是何处都不曾知晓。那童子的尸身有朝一日终会被发现,京城是回不去了,自然也中不上举,倒不如就近找个镇子买匹马回家,教几个孩子念念诗文来得自在。

想到这里,书生又来了精神,整理好了行囊朝着前方走去,这样又行了一日。途中经过的田垅菜畦竟无一人播种,地上曲曲折折的沟壑蔓延,想必家中来信说的春旱是真的。走到半晚,贾生又饥又渴,而此时前方竟出现了点点灯火。贾生疑是出现了幻觉,晃了晃头,发觉灯光还在,就向前走去,却发现这村庄除了各家灯火之外,路上竟无一人,顿时心生胆怯,背脊上一阵阵发凉:莫不是进了鬼镇。又想起前些日子为了几两银子害死的书童,心里一紧,脚步也跟着紧了起来,就好像那书童已经来索命一般。

贾生只顾脚下,不料迎面撞上了什么,趔趄了一下站定了,对面的人却颤颤巍巍几近跌倒。忙不迭地扶住老人家,定睛一看,却是个和自己相仿的青年人,形容枯槁,步态伛偻,几近灯枯之象。贾生心里禁不住一惊,去年自己是路过过这里的,如今怎么这般景象。便问了那青年,大概得知是因全国大旱颗粒无收,村中昔日的富庶已经不再,如今已是饿殍遍野,只有青壮年还能靠着身体康健勉强度日。贾生说想要买些吃食和水,青年苦笑一下说道:“哪里还能叫买些吃食,你若不嫌弃随我来就好。”

贾生便扶着青年去了家里。青年拿出些干粮和一个粗瓷杯子一并递了过来。顾不得干净与否,便一口咬了下去。这干粮极涩,并非黄米,当然更非白面,似乎是高梁裹了什么菜,然而又并非是菜,咽了几口才勉强咽下,嗓子却被划得生疼。这才明白,这里裹的并非是菜,而是野草。连忙拿起杯子,顾不得土腥味呷了一大口。久居京城只知年景不好,市坊之间仅仅只是物资稍有吃紧,却不曾想数十余里靠山水吃饭的村落竟成了这般田地。一座城墙之隔,因天子所在而截然不同,然而书生与莽夫在饥饿和贪欲上却如出一辙。

青年开始的轻咳越发紧了起来,打断了贾生的思索。贾生这才想起道谢,寒暄了一阵,又疑心这青年怕是害了痨病,刚才又用了他的杯子。心里又是一阵发紧,赶忙问了青年何处能购置马匹粮草,想明日早些离开这里,这便和衣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贾生就照着青年所说去购置马匹。这般景象之下人都吃不饱饭,自然也买不上什么好马,价格却出奇的高,贾生搜遍身上所有的地方却还是差些,忽然想到了小姐的那只玉簪,便用这玉簪兑了钱,买了马。不知为何,贾生此时竟念起了小姐的好,全然不记得曾经是多么想摆脱小姐。加上叔父家底殷实,想必即使是灾年也能相安无事,若能就此和小姐成婚,岂不是成就一桩美事。这么想着,前方的路就从那一条拐到了这一条。

出了镇子已是正午,前方依然是漫着尘土的道路,但在贾生眼里看来,似乎比昨日平坦了许多。到了傍晚马却没了力气,贾生只好下马,任由那马儿四处啃些干草,自己在路旁站着。远远地便看着前方有火光一跳一跳向着自己而来,贾生便当然认为是和自己一样的路人,也就理所当然地站在路边。却不料并非路人,而是一伙强盗。惊了马,抢了钱,扒了衣,并未加害贾生分毫。扬长而去。

书生只着中衣站在风里,脚下是道道沟渠,头顶是漫天寒星,除了单薄瘦弱的皮囊并无他物。然而此时却忽然透彻了天地玄黄,世间万物都失去后反而更加坦然了不少。于是折了树枝,披着一身褴褛向前方继续走着。书生便走便吟着《学而》,天微亮,发现路旁的旱田里好像有个人影缓缓地动着,贾生想着去讨口水喝就走上前去。

老妪正在田间试图找些还未采完的菜,手里的刀颤颤巍巍地划着,身后的筐里却并无一物。贾生上前去叫了声老妈妈,老人并未回头,贾生这便急了,夺了刀砍了老妇便逃。靠着这把刀,加上贾生即使柔弱也毕竟正值当年,劫了几个油尽灯枯的落单路人,身上也就又有了衣,有了几个铜板,还从一个女子包里抢了点干粮,勉强吃了顿饱饭。从此世间再无姓贾的文弱书生,多了一个横行世间一脸书生气,眼里却带着血丝的匪类。

贾生凭借着书生的外表趁人不备取人性命,每做一次都想着这便是最后一次,够了路费换了马就收手去投奔叔父。不料时年凶险,人人皆是不济,不说钱财,连些吃食都甚少。贾生虽是做了强盗,也是终日徘徊在城郊,艰难度日,并不似传闻中的强盗那般酒肉不缺,衣食无忧。

碰巧这天下雨,贾生在一个废弃的茅屋躲雨,只听得前方传来一阵说话声和窸窸窣窣的衣裙声。贾生心想,这怕是有钱人家出行,于是带着那柄刀,抓着几个石块跟了过去。原是两个女子,衣裙看上去不菲,但却沾了不少泥土,应该是逃难至此地。二人走起来叮叮当当和着雨声一路飘来,贾生听着心里就痒了,快步走到女子的后面,对准那个瘦小些的女子后心就是一刀,那女子只是啊了一声,倒地就没了声响。旁边的那个看似是个小姐的便慌了手脚,手里的包袱锦盒散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可是姑娘哪里是贾生的对手,更何况是已为匪类起了杀心的贾生。没跑几步便被追上了。那女子只是哭喊着家破人亡逃难至此,还望还一条生路。贾生用刀架在那女子的脖子上,逼着那女子交出身上的银两,女子惊慌地扭着脖子,贾生这才看出,这张雨水打湿满目惊惶的,分明是小姐的脸。

雨越来越大,大到看不见小姐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小姐和丫鬟逃难至此竟这步田地,投奔叔父也是不可能了。贾生忽然笑了,笑得好像什么都不曾经历过,什么也不曾见过。小姐也认出了贾生,这便松了一口气,刚要叫一句“贾郎”,便被迎面而来的刀子直插心脏,就连那微微的笑还依然挂在脸上。

贾生拔出刀子,小姐应声倒地。仿佛高官荣辱,锦衣玉食,就连饥寒温饱对于贾生都不存在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世间竟大到只有他独自一人。一道闪电划过前方的天空,就像是贾生用那把锈刀划过自己的脖子一样,这一红一白一样触目惊心。

一声惊雷之后林中又静得出奇,就像是全然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雨水和着泥土把之前的血色冲刷的一干二净,天、地、人一起滋润着干裂已久的土地。

来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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