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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宋词中的色彩(一)

 红豆居士 2016-06-08

  早在唐代以前,人们就经常在诗作中对自然万物的色彩,进行过许多精彩描述,而唐宋诗词中这类描写可谓比比皆是。然而人们对此及其所隐现的古代色彩观却缺少关注。
  人们往往认为,最容易被自然界色彩现象激动的是画家。其实,诗词作家对自然界的色彩同样容易兴奋激动。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用文字所表现出的自然界色彩的主观认识能力,同画家直接用颜料对自然界色彩描绘的能力是相等的。而且诗词更富于想象力和逻辑性,更易于感情的融入。早在唐代以前,人们就经常在诗作中对自然万物的色彩进行过许多精彩描述,而唐宋诗词中这类描写可谓比比皆是。正所谓“晚绿朝红画不如”。
  唐宋诗词是中国古典文学宝库中的瑰宝,它生动记载了两朝六百余年间人们的思想感情、民风民俗、对万物的感受及对理想的追求。
    以往,对唐宋诗词的研究仅限于古典文学范畴,色彩学界对唐宋诗词乃至中国古典文学中所隐现的古代色彩观尚缺乏有系统地比较研究,对中国传统色彩理论的整理、分析也很不够,这里拟初步探索一下唐宋诗词中所表现的色彩及体现的色彩观,以期就正于方家。

 

  瑞士著名色彩理论家约翰内斯·伊顿说过:“光产生色彩。”色是光之子,光是色之母。光——这个世界的第一现象,通过色彩向我们展示了世界的精神和活生生的灵魂。
  由于历史局限,唐宋诗词家尚未能科学地深入研究过光的混合、光谱元素等物理现象,但他们已经注意到了光和影的存在,注意到彩虹所呈现的色彩组合以及由于光线强弱不同,对自然界色彩的影响,并注意到物体的反射光。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中有:“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这可以看作诗人对于日光从云层缝隙间以光柱形式直射大地的观测记录。宋诗中“日脚穿云射洲影”、“深林透日微”亦是。还有“萍间日彩乱”、“日晃百花色”、“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以及光照射纺织品时“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等句同样反映了对光的奇妙变化的细致观察。
  光的变化会加强自然界物体的色彩气氛。唐代诗人李贺的名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描写在形势十分紧急的情况下,守城将士严阵以待迎接挑战。“黑云”有一语双关之意。一束日光从浓云中透射下来,直照将士的甲盔,反射出凛然正气之光芒,营造出一种明暗对比的气氛,在大面积阴影之中,显露出金甲的坚硬与光泽,让人不由联想起荷兰著名油画家伦勃朗的画风。
  光的明暗对物体色彩具有影响。北宋王安石提出“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即鲜艳的桃花在白天十分耀眼,而白色的李花在月光下反而更加清晰。当时,虽然诗人并不能解释其所以然,但准确地把自己对桃李在不同明暗光线下所观察到的色彩变化的感受描写了出来,即在月光之夜及在光线微弱的情况下,“桃花皆暗”而“李花独明”。发现了白色物体反射光最强,轮廓最清晰。同样的例子还有:“月明荞麦花如雪”、“当庭月暗,吐焰如虹”、“夕阳沉沉山更绿”等句中的描写。
  自然界景物的远近产生光对色彩的变化。一生作诗两万余首的南宋诗人杨万里根据个人对自然界的观察归纳出“近红暮看失胭脂,远日宵明雪色奇”。当时的他可能还无法用光谱的波长来解释色彩的这一现象,但他作为诗词大家以其敏锐的观察力和逻辑分析头脑,用诗的语言涉及到了这样一个色彩理论问题。
  光的折射引起雨后彩虹的色彩现象。宋词中“香炉初上日,深水喷成虹”,尤其是“长虹忽照日,大哉五色轮”一句,可谓是在古代色彩学研究中的一个了不起的发现。彩虹所包括的光谱在唐宋诗词中还没有出现过像毛泽东那样科学地描绘“赤橙黄绿青蓝紫”。“五色轮”这一概念显然还受着中国传统五行说的影响。古代先民认为世界是被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支配着,五行又分别代表了五种正色:金——白、木——青、水——黑、火——红、土——黄。这五种色实际上只包括了两组无彩色和三个原色。所谓五色轮与光谱比较,则过于单调,与实际景色也不相符,可见,“五色轮”只是一种象征色彩。唐诗中描写光与色彩关系的最具现代意识的名句为诗圣李白的“日照香炉生紫烟”。诗人在此准确描述了阳光的暖色与青冷的雾气交相辉映所产生的色彩现象,于是达到了一种近似印象派画家作品的色彩意境。
    晨辉与夕阳可以改变物体的“固有色”。如“秋阳弄光影,忽吐半林红”、“满坡红影照峥嵘”、“睡起南窗日射红”、“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天际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
  光照射下的物体投影产生色彩变化。这些细微的色彩变化亦被诗词家发现,“柳外残阳,回照动帘勾”、“帘影冻,散红光成绮”、“花晴帘影红”。

唐诗宋词中的色彩(一)

  由于诗词的特点,在遣词造句方面就不可能像一般文章那样在字数上无拘束地使用,只能以有限对无限,字字珠玑,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
  咏山川景物、风花雪月可以说是诗词不朽的主题。那些饱蘸色彩的诗句出自自然界因光引发的丰富色彩的诱惑,唐诗有:“绿鬓深小院,红粉下高楼。醉把金船掷,闻敲玉镫游。带盘白鼹鼠,袍砑紫犀牛。碧瓦方墙上,朱桥柳巷头。”宋词有:“赤栏桥尽香街直,笼街细柳娇无力。金碧上青空,花晴帘影红。黄衫飞白马……。”“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把个五彩斑斓的大千世界就这样展现出来,这里有红、黄、蓝、绿;有紫、金、黑、白;再归纳一下,红系列有朱、赤、桃红、粉红、深红。黄系列有暗黄、淡黄、轻黄、菜花黄及纺织物的黄色。可见诗词作家对身边的世界所呈现的色彩是何等熟悉,运用语言概括色彩特征的能力是多么准确。下面再试举几例:“丹枫万叶碧云边,黄花千点幽岩下。”包括了红、黄、蓝三原色和黑与白无彩色,万点红、千点黄是否与点彩派以并排纯色园点的画风相近?“云乱水光浮紫翠,天含山气人青红”。真有印象派朦胧色彩感觉,在光效应中求得色彩的冷热对比与和谐。“三山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字面上有白、青、黄、黑四种色相。最为色彩纷呈的一句“银地无尘金菊开,紫梨红枣堕莓苔”,可算是“含色量”相当高的。唐宋诗词中以色彩造型且很具品味的传世名句当属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作者选用纯度极高的饱和色进行对比,产生了浓艳的艺术效果,读之令人目眩。杜甫的“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以象征的笔法强调了对比,激发出色彩自身的感染力。其它还有“红如丹砂、黑如点漆”等句。诗词家们下笔之犹如神助,全在于平日对色彩的观察体味,这种诗外之功,使今人仍感心灵震颤。太宗李世民这位开国皇帝亦有诗句流传:“天开云现琉璃碧,日落霞明玛瑙红。”华美艳丽,符合至尊皇帝的色彩观。
  由于诗词家审美情趣不同,地位境遇不同,每首诗词营造的冷暖基调也大相径庭。唐代诗人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渲染出一幅夕阳照枫林的红系列画面。同属红色调的宋词有“斜阳红隐霜树”、“朱门映日红”、“艳粉娇红吹满地”、“拟看斜阳万顷红”、“五月火屯云,气烧天地红”,李白的“竹粉千腰白,桃皮半颊红”、“可怜细丽难胜日,照得深红作浅红”。从中我们明显地感到,唐宋诗词作家懂得邻近色对比更风情万种。有人用暖色表现一种深沉凝重,就会有人用冷调制造一种宁静清新。唐诗有“江边万木大半绿,天外一峰无限青”。这绿色调会令人暂时将世俗的不快忘却。此外,还有“江山晴楼翠霭间,满帘春水满窗山。春枫绿草将愁去”,“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宋诗有“青苔满地初晴后,绿树无人昼梦余”。宋词的这一句值得注意,“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这虽同样选用的是冷调统一画面,不过词人感到景物美虽美矣,只是自己心境是苦涩寂寞的。完全不同于“枫林晚”那种热烈,其独到之处在于保持着距离美。“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寒青”一词是词人色彩理念的顿悟,意识到需要创造一个冷色来营造氛围。还有一些诗词家偏好蓝色,如“青蓝色里一僧禅”、“蓝水远从千间落”、“水色侵矶直是蓝”、“蓝霞辽海”、“蓝云笼晓”、“精蓝缥缈间”。更有甚者,全用冷色代表食品,“餐翠腹可饱,饮绿身须轻”。这样的酷爱色彩真是不可多得。黄色也是令诗词家所偏爱的。如“短篱残菊一枝黄”、“揉破黄金万点轻”、“搓得鹅儿黄欲就”、“深染栀黄色不如”。李清照在描写桂花的色彩时,略带挑战地写到“大都一点官黄”。在描写黄颜色时诗词家采用色相对比、间色对比手法来突出黄色。唐诗有“数树深红出浅黄”、“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宋词有“浅黄浅绿嫩如花”、“黄花深巷,红叶低窗”、“看尽鹅黄嫩绿”。可谓寄娇艳于浅淡之中。
  总之,自然界由于光产生色的变化无穷无尽,给人的感受更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异,着实令诗词家欣喜赞叹。如何更生动而准确地表述这稍纵即逝的色彩审美感受,真是“揉碎花笺”、“下笔迟”。连辛弃疾也发出了“风景怎生图画”的感叹。尽管如此,唐宋诗词中展示的色彩世界仍是五彩斑斓,令人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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