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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檬的故事:婆媳的代沟

 昵称535749 2016-06-13

2016-06-13 00:01 | 豆瓣:李竹

苏檬的婆婆穿着大毛领的獭兔毛大衣,烫着红色的卷发,耳戴宽条大金耳环站在苏檬面前时,苏檬差点都不敢叫妈了。这还是结婚前她见到的那个抠里吧嗦的农村婆婆吗?在那间旧屋子里,洗脸盆的底子是拿铁皮补的,吃饭的桌子上铺的那层油漆布漆皮都掉光了,凳子更是磨得光溜光溜的,橱柜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掉牙款。总之,没有一样不是久经风霜的。

这样一个据当时看来精打细算,省吃俭用过日子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变样了?

苏檬还注意到,婆婆粗粗的手指上雕花的金戒指也戴上了。公公的行头也都换了。他们俩这是改偷换面了?苏檬一边想,一边挽着婆婆的胳膊招呼回了家。

“爸,妈,看样子,今年庄稼的收成还不错啊。”苏檬试探地问,心里想两个人手上有点余钱也好。一辈子种地的农民老了也没什么退休金,自己能存点养老钱,晚辈也省心许多。

哪知婆婆把手一摆。

“庄稼不种了,我们苦都吃够了。前些天邻居还问,还种不种地了?我说,不种啦,种够够的啦。”

婆婆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摇晃着脑袋。散发着一股子暴发户的膨胀气息。

“那家里的地呢?”苏檬问。

“都包出去了。”

“包出去能包多少钱?”

“没几个钱。”苏檬婆婆满不在乎的说。

“没几个钱,是几个钱?”苏檬不罢休。

“几千块钱。”婆婆转向袁朗,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还不抵我儿子一月工资呢。”

苏檬心头一紧,一只小小的棒槌敲了下来。

“那你们以后怎么办?”

“我们年纪都大了,啥也干不了了。我跟你爸啊,以后就给你们做饭带孩子,接送小孩上下学就行了。”

苏檬的腮帮子当下就鼓起来了。

“可我们暂时也不要孩子啊。”

“暂时不要什么时候要啊,27,8岁正是要孩子的黄金年龄。你看看你姐姐为了要个孩子受了多大的罪。孩子要早点要,宜早不宜晚。”

袁朗一看苏檬脸色不对了,赶紧转移话题。

“爸,妈,你们今天累了,洗洗漱漱,先休息。来日方长,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老两口嘻嘻呵呵地站了起来,跟着儿子进了卫生间。也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苏檬的表情,还是压根就不在意。苏檬也不管他们,一扭头气呼呼地进了自己卧室。

“什么就叫年纪大了?国家主席六十岁才上岗呢。他们五十岁就年纪大了。”苏檬坐在床头撑着两只鼻孔跟袁朗理论。

“他们土地里劳作,情况不一样么。”

“怎么就不一样了,我爸妈年纪比他们还大,上着班还做兼职呢。你去大街上问问,哪有五十岁就说自己老的?”

“他们这才刚来,你别这么较真。”

“我怎么能不较真,难不成他们活到八九十岁,我还得养他们三四十年?”苏檬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你看看你们女人,情绪特别容易激动。这世上的事,哪有一句话说死的。我们可以慢慢给他们做工作么。”

袁朗拍拍苏檬的肩膀,用脸蹭蹭苏檬的脸,苏檬的火气一下子就给蹭没了。

“再说他们也没说让我们养啊。今天先睡觉,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说,乖。”

苏檬哼了一声,扯开被子钻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袁朗就带着他的父母出去买床啦。苏檬看着他们买回来一张巨大的木床,搬进来的时候几乎把那间次卧给塞满了。紧接着,客厅的墙上钉了一台新的液晶电视,她原本以为他们的家里根本不需要那浪费时间的玩意。厨房里开始添置各种大的锅、盆、碗盘碟……,一切做起来,吃起来都让人感觉更得劲的家伙什。

这些东西花去了苏檬和袁朗两个月积留下来的余钱,那些钱本是他们打算再凑一凑,凑成整数存起来的。

月底发工资的时候,苏檬看见袁朗悄悄地塞给母亲几千块钱。

“那又是什么钱?”苏檬在卧室里问。

“买菜钱啊,我们这么多人吃饭,不得买菜么。”

苏檬把两只手一摊:“那这月又没余钱了对吧?”

“下个月,下个月就有了。”

袁朗眨眨眼睛,安慰苏檬道。

苏檬没有多说,她不想破坏袁朗的兴致。看得出来,父母来了,他很开心。就像是悬在空中的身子突然触到了底,又变回了那个欢实得不用操心的孩子。而苏檬自己,则站在他们组成的盘局之外。仿佛身体进入到一首新起的协奏曲中,下意识地跟随着曲调舞动出相应的舞姿那样。她感到自己大脑胀,混乱而又充满嗡嗡声,几乎丧失了思考力。

她从外面一回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鞋柜前堆满的鞋子,客厅茶几上变多的杯子和零散的物品。她发现她的婆婆只负责打扫厨房,他们自己住的那间卧室,以及客厅里他们看电视时坐的那张沙发。其他地方,她是一概不管的。

卫生间的地上沾满了泥脚印,她也不会拿拖把拖一拖。苏檬一边生气一边拖着地,心里愤愤地想,这就是她打扫的卫生吗?

他们的卧室更是,婆婆连抹布都不曾拿进去过。他们有天早上起太晚了,风风火火地冲出家门,连被子都没顾上叠。晚上,苏檬回来一进卧室,看到被子就那么原封不动地堆在床上。

“你妈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就不能帮我们叠个被子吗?”

“不能被子都让我妈叠吧,我们这么大人了。”

“我们不是起晚了么。卧室里这么乱,她打扫卫生的时候,就不能稍微稍微地帮忙收拾一下么。”

“这就是你们做媳妇的不对了。婆婆要是来收拾吧,你们会说她们侵犯你们隐私;要是不收拾吧,你们又说她们懒,不管事。要是以后我们生个儿子,你可是也要做婆婆的。将心比心,将心比心……”

“我,我才不要生儿子……”苏檬结结巴巴地找不出更合理的话来。她知道袁朗就这点厉害,她一个女人,说不过他。

这些事,终归鸡毛蒜皮,不值得挂碍。但有些事,苏檬却是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舒服。

以前,她和袁朗两个人关心的除了工资会不会涨,每月能存多少钱之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发展,如何提升自己,如何再向前迈上一步两步……,他们拿来探讨的话题也是,哪个同学移民了,哪个同事辞职创业啦。谁谁谁开了咖啡馆,谁谁谁做了花艺师,谁谁谁一边打工一边周游世界……。总之,聊的是新的活法,新的尝试,关于生命和人生的更多可能性。

但现在,袁朗回家只跟苏檬打个招呼,就坐到客厅里去陪他爸妈聊天。

“今天茄子便宜啦,土豆涨价啦……,鸡蛋比菜便宜……”

“今天跟楼下邻居聊天啦,一块站那儿晒了会太阳……”

……

有时候,婆婆会聚精会神地看一个在苏檬看来剧情极其烂俗的电视剧。一见袁朗回家坐旁边,就会给袁朗讲剧情,女主怎么了,男主怎么了。

有时候,她会扯高嗓门跟家里的,或者在外地的某个亲戚打电话,打完了跟袁朗说上一通他们通话的详情。

她会着重讲那些,谁谁家的儿媳妇对婆婆怎么好怎么好啦;谁谁家的儿子给家里盖房啦;村里谁谁谁得了乳腺癌,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妇把省吃俭用攒下的几万块钱给拿出来看病啦……,诸如此类。

婆婆还很关注自己的身体,背突然痒了,胳膊晚上睡觉着凉啦,手指上起了点湿疹了。都会絮絮叨叨地跟袁朗讲,把手伸出去,胳膊伸出去,把衣服撩开露出背来,让袁朗看。

一边唏嘘一边抚摸着那些碎小的伤痛,直到得到袁朗的重视才罢休。

然后她就会去药店里买药。回来又是吃又是抹,弄得屋子里一股混淆的要么膏药要么药膏的味道。

还有电视,一天到晚的开着,不是电视剧,就是养生节目。两个人拿着小本很认真地记着笔记,那些重要的信息一条不漏。

他们每天跑去药店里测一测体重,量一量血压。紧张地谨小慎微地关注着自己健康的微妙变化。好像生活除了吃饭,散步就是关注身体本身。他们干完这些事之后,余下来的时间闲得发慌,不知道干点什么。当苏檬说老年人也应该学点什么的时候,他们就会以一句老了脑袋不好使了作为推辞,统统挡在意识之外。

对于公婆这种全情投入到养老模式中的生活状态,苏檬的心里特别抵触。

晚上9点钟,两个人就关掉电视,关掉客厅的灯,钻到小卧室里去睡觉。伴随着上了点年纪的人特有的鼾声进入深度睡眠。以前这个时间,苏檬他们在还看书,看完书苏檬还会听会音乐。现在,她想要听音乐还得戴着耳机,或者把音量调得很低很低,低到完全带不起气氛的那种程度。

两个多月过去了,苏檬发现,自公婆来以后,袁朗几乎没看过书。她自己虽然有时会抱着书,但根本看不进去。心绪杂乱不堪,每天都在各种气不顺和自我说服之间来来回回地游动。

她感觉萦绕在公婆思想里的那些几乎可以摒弃的家常的无聊的琐碎信息,就像一群在井底欢蹦的青蛙,呱唧呱唧地伸着瓜子把靠近井边的人都往下拉。

苏檬有时候想启发下公婆,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的生活还没到可以安枕无忧的地步。

她就会在吃饭的时候,故意跟她的公婆说,你们不觉得这房子小吗?又小又旧。将来肯定还是得换套大的。

她的婆婆就会说,房子这么贵,有一套就不错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房子不大,好歹是自己的。很多人还买不起租房住呢。

“可我们还有贷款啊。”

“贷款慢慢还么,慢慢还。”

“是可以慢慢还,但贷款就意味着压力啊。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们的开销还要大。而且,我们还想着将来给孩子创造一个好一点的成长平台呢。”

“哎呀,我们像你们这个时候,要什么没什么。干一年活,过年婆婆只给3块钱花。你看,现在还不是什么都有啦。”婆婆看看袁朗,再看看房子。一副资深过来人的姿态说道。

“可现在跟你们那会不一样了。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起点不同,这往后的差距就会越拉越大。就拿这房子说,有钱的买套大的,一把付。孩子们自己挣的钱就可以该干嘛干嘛了。买车,旅行,享受,自我深造;但买不起房的呢,要靠自己攒首付的,那可就慢慢攒吧。青春都耗进去了有时都攒不出来。别人年纪轻轻经历了的见识过的,可能你这一辈子都没指望了。”

“那就按自己的情况来么。别人什么都有,不见得就幸福。老话常说,天天吃饺子打打闹闹哭哭啼啼,还不如我们穷人家天天喝稀饭喝着笑着喝着笑着,过的舒心呢。这日子,开心最重要。”

苏檬心想,你开心了,我可不开心。

“您那套已经过时了。”苏檬轻轻一笑,“现在人家都说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再说了吃着饺子就不能笑了,又吃饺子又笑多好。”

婆婆接不上话,看着苏檬干瞪眼。袁朗就出来解围。

“哎呀,妈也是想让咱们宽心么。”

苏檬白了一眼袁朗,扒拉两口饭,离开饭桌。

她觉得委屈,就给母亲打电话。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婆婆侵占了本该属于你和袁朗的空间和时间?”

“不是——”苏檬嘴上不承认,但腔调里掩盖不住这一层。

“其实,孝顺不是坏事。”苏檬的母亲说,“要是袁朗对他妈不冷不热的,累活让他妈干,剩饭让他妈吃。他妈跟你斗嘴,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妈又打又骂的。你心里能瞧得上?这样的男人,你也不想要吧。”

“可是——”

“可是不能愚孝。不能不分对错,一味向着他父母。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他就不叫孝顺,而是自私,没把你当自己人。这个你自己分辨。”

苏檬不吭气。

“至于孩子,我也建议你早要。但妈不勉强你,你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婆媳难免有矛盾,不是大的原则问题,就不要过分计较。毕竟以后还要相处。”

“我主要不喜欢跟他们住在一起”

“那就让他们先回去,她不是说帮你们带孩子么,那就等有孩子了再来呗。”

晚上,苏檬就跟袁朗商量。

“让你爸妈过完年就回去吧?”

“停暖气,等停了暖气。”

“不行,过完年,就过完年。”

“那好吧,我跟他们说一说。不过,你要配合我,不能再使小性子啦啊。”

“嗯。”

苏檬高兴地亲一口袁朗,盼望着这个小窝赶紧重获自由。

就这样,苏檬一直都扮得很乖巧和懂事。过年前还给公公婆婆一人买了件新衣服。在他们置办了一大堆年货的时候,婆婆突然建议给袁朗的姐姐也买件衣服。她看上了一件长长的大衣,正在打折。

袁朗看了一眼苏檬。

婆婆立即就说,怎么?舍不得钱?不就几百块钱的事么。

也不是。袁朗尴尬地笑一笑。

苏檬知道,袁朗的那点奖金已经花差不多了。老两口光看到发奖金——好像那奖金发下来就放那不用动了,却看不到袁朗的花销。年尾了请同事请领导吃饭都花去不少,更别说办这么多年货。

但此刻,她不想跟他们掰扯。

“那就买一件。”苏檬说。

婆婆一听,高兴地立即去挑,一边给女儿打电话一边挑。

新婚第一年,他们什么都没给苏檬,红包只给了200块。

苏檬决定这些都不计较了,她只求他们过完年就回去。

在她和袁朗回自己家拜年前,她特意跟公婆说,年一过天气就暖和了,家里头肯定也不冷了。一个冬天都没人,肯定得提前回去拾掇拾掇。你们要回去的话,就自己决定。不用等我们回来,反正我们有钥匙。

苏檬以为,这么一说,公婆心里该明白了。她期盼着和袁朗从自己家回来的时候,房子又回到原来——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住起来绰绰有余的样子。

可是,事实证明,她错啦。等她从母亲家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不但公婆没走,大姑子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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