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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的那些事儿 文 | 丁小村 中年之败 公元208年秋天，曹操带着大军来到长江边上，舰队排列大江之上，兵马百里连营，他要干一件大事儿：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一年他54岁，人在中年，人生到达巅峰：位高权重，足以傲视所有人。 但人在中年必然遭遇两道人生的坎儿。 第一道坎儿，是岁月的波澜：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时光流逝，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感觉到自己正在老去。留不住的光阴，正如这大江之水：就在几百年前，圣哲孔子就在那里感慨过。 这条大江是千万年奔流不息的大江，也是人生的一面镜子：它叫逝川。 第二个道坎儿，是生命的激荡：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人生多少事，不能都付笑谈中。人到中年，在这个世界上你打拼了半生，有了自己的地位，成就了自己的事业，但你更需要一个顶峰——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曹孟德的壮心，乃是一统天下，做成大事业，铸造人生的辉煌。 做到这个，就不枉在这世上走了一遭。此后的人生方能有一个词来形容：它叫圆满。 但是很不幸，曹操的中年碰到了人世间最强硬的对手：青年 他要讨伐的孙权和刘备，派出来两位青年才俊来当领导，与他临阵对敌：中年的曹大叔遭遇了青年的周郎和孔明哥。 周郎34岁，孔明哥28岁。年龄的对峙，有时候很打击人，不过此时此刻的曹大叔还没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他一生走过的桥比他俩走过的路都多，他一生吃过的酒，那肯定比那俩喝过的水都多。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更何况他兵强马壮、手下猛将如云。他没把这俩青年放在眼里，在志得意满之中，他站在长江上的大船上，对着满江月色，不禁踌躇满志，兴致勃勃地高歌起来。 两个年轻人当然不是好惹的：一个年轻气盛，一个智慧聪颖。 曹大叔：你在那里享受成就感，他们正盯着你在发狠。只在一转眼间，你就一败涂地，半世豪壮顿时真的化为了一曲悲歌。 曹大叔付出的代价够惨重，这正是中年的悲剧。是的，他什么都不缺：豪气，壮志，智谋，眼光，能力；还有地位，名声，财富，权力……但惟独比不过年龄的反差。 中年真是个可悲可叹的年龄。 人到中年，你得有点儿失败的准备。
危机感 再看周郎，这一年他34岁，就担任了东吴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大军对峙，没有一丝胆怯，成竹在胸，全是青年英气。 于是在谈笑间，把对面的曹大叔搞定，保住了江南大好河山。 诸葛亮，这一年更年轻，才28岁，但他已经过了初出茅庐的时候，满胸膛的才智，叫他视百万大军如无，甚至将周哥也玩弄于鼓掌。 于是举手之间，风云动，大江空，空手套白狼，28岁的诸葛亮为自己的明主谋得了三分天下。 年轻真好啊！不知道曹大叔心里是不是这样想。肯定是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啊，谁知岁月如流光，疏忽而去——人再强，也斗不过时光；人再大，也大不过岁月。 但是这道理要怎么才能让年轻的周郎和诸葛亮明白呢？ 也许他们会嘲笑曹大叔可怜可叹，但是不久之后，他们也将来到中年，事情是这样的： 不到两年，周瑜病死于巴丘，罗贯中老先生的故事干脆这么讲：他是让诸葛亮活生生给气死的——喔喔，一个人怎样才会被气死呢？ 在《三国演义》里边被气死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周瑜哥，他让诸葛亮给气死了。周瑜被气死，是因为他一向心高气傲、好胜争强——这正是一个年轻人最容易展示的性格毛病，大部分年轻人都喜欢争强斗狠。 假如周瑜哥能活到中年，他会不会改改呢？ 另一个被气死的，是老大爷王朗，他是让诸葛亮给骂死了。骂死也是气死，不过为了一句话——“皓首匹夫，苍髯老贼。” 这王大爷是读书人，读书人终究是有羞恶之心的；如果他是个不要脸的老匹夫，就算你怎么骂他也不生气，你诸葛亮纵然骂得嘴巴出血，也不能伤他一根寒毛。一个读书人能被骂死，证明他还是个不错的读书人。 诸葛亮这一通骂够狠：专照老大爷的软肋捅刀子，这是年轻人对付老年人最有力的方式——嘲笑你老了，还不懂事。 20年之后，诸葛亮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斩了爱将马谡。他自责说自己用错了人……但是他没有明说的是，用错人正是因为你对自己过于自信——或者说，你也处在当年曹大叔的那种志得意满之中，忘记了作为一个中年人，你不光是有成就感，还得有危机感。 这一年，诸葛亮48岁，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年大叔。一个年轻人终究还是走到了中年，谁也没法避免。 人到中年，你得有点儿危机感。
中年之病 我和一位年轻朋友喝酒，喝着喝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呀，你都快40了呀。我当时顺口回了一句：嗯，你也快30了。 这么计算：我都快40了，你也快30了；我都快50了，你也快40了……我追着时光，你追着我。 到某一天，你跟我一样，都到了中年，这时候，你大叔，我大大叔——咱俩差不多，谁也别笑谁。 我说着说着我们就都笑了，事情明摆着，岁月赶着我，也一样赶着你。咱俩不过是两匹奔跑的马，时光扬着鞭子赶着我们：谁也慢不下来。 人到中年犯一大堆心病：你特别不满足，可能你就像曹孟德，觉得自己人生中需要完成一件大事，虽然你已经富贵在身，功成名就。 也可能你满肚子抱憾，觉得自己像某些人一样倒霉，人到中年一事无成，觉得虚度了此生——这时候年轻人随便骂你一句，就能气死你。 所以，我们生活中就难免经常遇到一些怪异的场景。 某一天，我遇到一个同龄熟人，在他洋溢出一派青春气息像一个无厘头一样情绪高涨的时候，我稍微泼了点儿凉水： 到这个年龄了，多读点儿书，孔夫子说了：人到四十，要学会不惑。 结果，这句话一下子就刺激了他。于是他愤愤地跟我来了一通，话意无非三条：第一，我虽然没什么成就，但我视富贵如粪土；第二，我也见识过很多，经历过很多；第三，我一肚子知识，不比你读书少…… 我听的直发愣，觉得很怪异。在我看来，人过四十，经了很多生活，看了很多事实，读点儿书，刚好可以把年轻时的懵懂去除一些，让人生的条理更清晰一些，这没什么不好。 于是想，人到中年，虚荣心何等之强，但根子就一个：怕被人小瞧。 怕被儿子小瞧：想保持老子高大上的形象。 怕被妻子小瞧：活到这把年龄，什么都没混着。 怕被朋友小瞧：他们不能以我为荣。 …… 于是，一股子比年轻时候更强的情绪冒出来：自我感觉无比高大。曹孟德有实力，可以慨当以慷，可以想象天下归心。那么这些没有实力的中年人该怎么办：慨当以慷，只有杜康。我经常见到许多中年朋友，喝高了酒，就是这幅摸样。 不由让人哑然失笑。 遇到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我一般默然避开，不再多说。这份宽容的心态，是刚刚跟一位长辈所学，这位长辈告诉我： 一早起来，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位年近60的老朋友在传播一条小道之后，慷慨发愤，大骂某帝国主义或者某反动派——当时就想去跟朋友说几句，都是这个年龄了，应该学会一些理智、一些大方，不要用豪言空语来表达自己的无知和愚昧；但是后来想，既然都这个年龄了，就算你去劝解他，他也不会听的，反倒会惹人不愉快——还是由他去吧，就当没看到。 这是一种老年人的豁达和随和，人过中年，一切就都好了，所以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 世间很多人，处在某个年龄，会爆发一些病态，但别人是不能帮他解决的：比如中年之病。 教训要靠自己来领取。 自显其丑而不知，年轻人就给了一个很难听的词，叫做：大叔臭。 曹孟德大叔，硬生生让两个年轻人给打得一败涂地：这是他中年必须上的一课。 诸葛亮这一课也必须上：他挥泪斩马谡的那一刻，他会想起这正是他的中年危机么？
中年的智慧 874年以后，又一个中年人来到这里。 他是苏东坡，这一年他48岁。刚刚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此之前，他还是盛气凌人，恃才傲物；名誉和地位，转眼间就化为了烟尘。 他被发配到一个偏僻的小城市，刚好在长江边，刚好在曹大叔被两小哥打败的地方：黄州赤壁。 人到中年，他失去了地位和名誉，变成了一个农夫。他的中年之变来得有些惨烈。但是他在近乎于粗朴隐居的生活之中，彻彻底底地打理了一次自己惨淡的中年。 他自己种地，酿酒，做菜；在山坡上树林中散步，甚至在草地上酣睡。他粗茶淡饭，自己营建房屋；呼朋唤友，甚至和农人成了朋友。他喝醉了酒，可以被山野粗人用粗话谩骂吼叫，他不生气，甚至以此为乐。 一个秋日的月夜，他乘坐小舟，来到大江之上，赤壁古战场早已成为历史的烟尘，他看到的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天上一轮明月，照耀万古往来之人，也曾经照耀过志得意满的曹孟德，当年他就在月下，看着波光潋滟的大江，高唱着：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时光对于今人古人都一样，不断地在流走，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儿。但是东坡突然发现，一个人，如果把自己放置在宽阔旷远的低处，心中有长天、胸中有大江，这世界其实是如此美好，这时光也是如此美妙。 就在这一刻，诗人苏东坡，把人生的中年，变成了一首素朴的歌，一碗清淡的酒，一轮清朗的明月，一面美丽的天空。 穿过中年困境，东坡遇到了最美丽的人生：就如同豁然开朗，满眼都是清风明月。 千年往事：有人在赤壁败了，有人在赤壁胜了，有人在赤壁明白了。 中年的苏东坡，变成了人生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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