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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春天矮,比地里庄稼站得更高的父亲

 dangandao 2016-06-18

父亲这个词,已经很久很久没使用了,早已成为生活中的奢侈品。今天,忽然想起,忽然用上,是因为别人在过父亲节,而我,只能再一次,把“父亲”从诗集里请出来。


想象自己的晚年

张慧谋诗五首



比春天矮,比地里庄稼站得更高的父亲

 

蹲在垄头上。父亲

他总是比春天矮,比地里的庄稼高些

一条灰色公狗站在夕阳的斜照里

从公狗的阴囊下,远远地

父亲隐约窥见村庄的另一端


田园,一岁一枯荣

而我的父亲,却一年老于一年

父亲的一生,是土地和季节啃剩的一把骨头

凭着这把老骨头他撑起一个沉重的家


父亲太累了。他从高处慢慢地蹲下

一生中的苦难和负重也慢慢地蹲下

这时我觉得,父亲是从岁月之墙掉落的

一小块斑驳的苔痕

比阳光厚些,比风沉些


我的总是比春天矮

却比地里的庄稼站得高的

父亲啊!




想象自己的晚年

 

一个清瘦的小老头。他喜欢散步

喜欢常来湖畔的长椅上坐坐。

因为喜欢,所以他反复读一本诗集

那些诗行和书页,陪着他一起衰老。


因为衰老,他需要一小块地

用来种菜,种花,种草

甚至种他的诗歌。

图的不是收获和悦目

土地养了他一辈子

他也该伺候一回土地了。


最好还有几株树

长在他的小院子内

看花开花落,叶绿叶黄。

他一生只写过一首爱情诗

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刻在骨头里。


他没有多少积蓄

所有的积蓄只为他换来

一个清闲的晚景。

他不孤独。老伴每天陪着他看书

累了,摘下眼镜,望一眼对方。

或轻轻呷一口茶水,不说话。

说了几十年,都累了。

剩下的就只有平静的对视。


他是一个容易满足的老头

死后,他只要求留下两把骨灰

一把洒在父母的坟头

一把洒在故乡的路上。




这双手

 

小时候,摸我的头发

轻轻滑过。长大后

摸我的饥饿和苦难

反复地,有些颤抖。

中年,摸我的幸福和坎坷

感觉得到,它已经布满了沧桑。

这双亲情的、长满老茧粗糙的手啊!


在风中,在宇宙间

这双手,再也无法触摸到什么。

它怀念握过的犁柄,牵过的牛绳。

怀念田边地角一些干活的细节。

怀念水声、月光、草垛和谷粒。

怀念家、筷子、碗、睡床,纸糊的窗。

然而,这一切,都与它无关了。

这双粗糙的手,已化为灰烬。

它把一样东西寄存于我心中

那就是一生的疼痛。




纸边的故乡

 

浓雾里,站在潮湿的纸边

对着老族谱焦黄的面孔,我一声又一声地喊

故乡的名字。倒伏在老祖宗膝盖下的

遍地泥水、稻草盖头的故乡啊。

五月的苦艾六月的泡桐九月的茱萸是你。

乡间的斗笠溪边的倒影院墙的篱笆是你。

老井的苍苔草垛上的月光是你。

黑黑的瓦房窄窄的巷道是你。

堂屋的神龛供台上的香火是你。

遍地麦子鸡鸣狗叫瘦瘦的炊烟是你。

深夜的灯盏母亲的咳嗽是你。故乡啊

我只需要一把可以挤出汗滴的乡土

揣在怀抱里,暖热我的童年

暖热母亲的炕头,暖热父亲的白骨

暖热乡下整整一个春天。




逆光

 

大地背向落日

一束如同晚照的逆光

从田野里,从稻穗的弯曲处

折射过来。这是一片秋禾

在城南边上,镀满金黄。


在房子与杂物之间

这小片田地,弥足珍贵

我不敢靠近它的光环

如此神圣,如此稀罕。


一群麻雀在偷吃谷粒

间杂的数点灰斑

并不影响金黄的纯度

这个黄昏,反而因之而生动。





张慧谋,网名空空斋主,祖籍广东电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期刊主编,现居粤西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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