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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源:中国古人怎样读书

 沧海一粟1951 2016-06-19

中国古人怎样读书——李怀源

中国古代,是一个相对漫长的年代。在这个年代里,以口头语为主要的交流方式。自有了文字,才出现书面语,读书才成为一种可能。据目前的研究,中国有将近4000年的有文字可考的历史,也就是说中国古人读书的历史,最长不过4000年。

在这段历史中,什么人在读书,为什么读书,读什么书,怎样读书,让我们顺着历史的河流,走进古人的读书世界。

一、什么人在读书?

在中国古代,人应该分为两种:一种是读过书的人;一种是没有读过书的人。在“书”出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在孔子出生以后,只是“有闲阶级”的奢侈品,一般老百姓是不容易接触的。即使到了离我们最近的清代末年,入学率也很低。

读过书的人,大概又能分为三种:一类是读了一点书,如,读了蒙学的杂字书之类的,然后就去从事相关工作了,与读书渐行渐远渐无书,严格上说,就不能算作读书人了;一类是一直读书,受过比较完整的教育,从蒙学,小学,大学,读书成为谋生的手段;一类是读过很多书,也以读书为人生最大爱好,并且在读书治学方面有所成就,是严格意义上的读书人。

二、为什么读书?

读书,在中国有着极广泛极重要的意义,读书即学习,读书人即文化人。读书的重要地位应该是从“书藏秘府”“学在官府”开始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读书意义的高度概括。也是因为“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是很实惠的,可以解决生活问题。这是用通俗的方式告诉青年子弟,应该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其实,这种教育一直延续至今,整个社会对高考的迷恋,就是这种读书追求的生动写照。

历代统治者都注重读书,连隋炀帝这样的“昏君”,都亲自组织文人在战乱以后,搜集整理图书。“隋炀帝自为扬州总管,置王府学士百人,尝令修撰书籍。二十年间,没有停顿过。凡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等,都有新书,共成一万七千余卷。对过去的书,删去那些重复猥杂的本子,得三万七千余卷。”这就说明,提倡读书是治国理政不可绕过的国策。

在读书人看来,读书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必经之路。人生价值一是“修己”,一是“达人”。读书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主要特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其中的“为”乃“修为”之义,也就是说人如果不修为完善自己,老天都不会容忍。读书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实现一个人的终极人生价值。在中国,一个不识字的人也会推崇读书,出身“耕读之家”是一件荣耀的事。

三、读什么书?

没书的那个年代就不说了。自有汉字以来,就算进入了“书”的时代,最早的“书”主要是写的意思,后来,演变成静态的现代的“书籍”之义。

书从材质上说,主要有甲骨,金石,竹木,具体哪个最先写上字,现在也没有确切的考证。真正可以称上书的,有帛书、简书、纸质书。还有其他可以阅读的,如,青铜器,玉器,瓷器,上面也有文字,但是不是书的概念。跟书有关的字有“册”“典”“策”“简”“篇”“符”“籍”“簿”,从这些字看来,通用的书应该是竹简木牍制成的。书写工具主要是刀和笔,字的颜色黑、红两种为多。也就是说,古人读的书在纸张发明以前,跟我们现代读的书是完全不一样的,读书不易,藏书不易,写书也不易。纸张发明以后,虽然体例,文字与现在不同,但是,从书的性质上来说,已经差别不大了。

书的内容也不同。在孔子修订“六经”以前,《尚书》等历史类的书已经开始有了,但是,藏在秘府,只有极少数人可以阅读,所以,探讨那个时代的读书,不符合普遍的规律。探讨大众读书,应该自孔子设立私学开始,这时候,书才慢慢的普及,才有更多的人可以读书。

孔子以后,又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时期,以汉代独尊儒术为分界线,一是“五经”时代,一是“四书”时代。此前,以学习“六经”“六艺”为主,六经为《诗经》《尚书》《礼记》《易经》《乐经》《春秋》,《乐经》早就不可考了,所以,其实是“五经”,这“五经”是真正意义上的书,而这些是共同的文化遗产,不是独属儒家。汉代以后,把儒家经典奉为教材,就有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出现,视为“四书”。到了宋代,朱熹的《四书集注》一出,其后的所有时代以科举取士,把《四书集注》的内容作为标准答案。在很长一段历史时间内,《论语》《孝经》作为必读书,一直延续到癸卯学制颁布,小学方去除“读经”一科。

以上是对读什么书的一个简述,具体到不同的时代,还是有不少差别的。

古代的学制,自汉代以后,大致分为“蒙学”“小学”“大学”,有时“蒙学”“小学”是融为一体的,按照朱熹的论述,小学是8-15岁,大学是15-20岁,20岁以后可以从事社会工作。而蒙学,是8岁前,当然能够接受蒙学教育的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李白曾“五岁诵《六甲》”,读的就是《六甲》这本启蒙读物。蒙学和小学一般是在“家塾”中进行,而大学是官府之学。

蒙学的书

汉代“能讽书九千字乃得史,”识字是一个人能够当个小官吏的基本条件。其实,在整个中国古代,蒙学都是以识字写字为主。在六艺中有“书”一科。所以,字书,一直是受推崇的,一是因为是阅读的基础,再就是生活的基础,是受众最多的一门学问。

最有名的字书是《尔雅》,是我国最早解释词义的专著,据说是孔子门人所作,后来经过多次改订,但是这书比较难读。所谓难读,是因为隔得年代比较久远,文字不好理解,这个问题在整个历史过程中一直存在,前代的书面语隔上一段时间,后人就不容易懂了,这也是我国历史上出现很多“注”“疏”的原因。 

周时以《史籀篇》来教儿童,“《史籀篇》者,周时史官教学童书也。”秦代有李斯作《仓颉篇》、赵高作《爰历篇》、胡毋敬作《博学篇》;汉代有史游作《急就篇》、司马相如作《凡将篇》;南朝出《千字文》;宋代出《三字经》、《百家姓》;清代出《弟子规》等,这些书是流传较广的识字书。多由著名文人编辑的,也有从事教育工作的私塾先生编制的,在识字的同时进行道德教育。

第二重要的书就是诗,中国是提倡“诗教”的国度。《诗经》对小孩子来说,有点难,所以就有了后人不断对诗歌进行选编。在蒙学中流传最广的,就是《神童诗》《千家诗》《唐诗三百首》等。这些书是为了让儿童接受诗歌教育。

再有就是一些日用的书。如,《杂字书》,《六言杂字》《益幼杂字》《群珠杂字》等都属此类。

还有就是道德和行为规范的书。如,《太公家教》《弟子规》。

小学的书 

小学的书,是以《论语》《孝经》来贯穿的。宋代以后,有朱熹的《小学》。“五经”、“四书”也是这个阶段的必读书。

大学的书 

经、史、子、集”是中国古籍按内容区分的四大部类。各代的学子已经在读这些书。

除了这些通识读物,在不同的时代都有专科的书,如,兵书、医书、药典等等。东汉有艺术专门学校——鸿都门学,南北朝有文科专门学校——文学、史学、玄学诸馆。唐代的专门教育在中国古代教育史上是发达的。有算学、医学、律学、书学等,以后各代也多有延续。这些学校的学子就要读《九章算术》、《素问》、《黄帝针经》、《唐律》、《说文解字》等。

社会的书

不再上学的人,他们读书是为了修养品性,自由度就比较高了,诗词歌赋、礼乐文章都可以读。在朝与在野,入仕与出世的人,读的书也是不一样的。

术业有专攻的人,读自己需要的书,如,道家的人,要读《道德经》;医生,要读《黄帝内经》;农学的人,要读《齐民要术》,佛家的人,要读《金刚经》……

值得注意的是,古人读的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就说,学校里读的书,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并且有舍弃。历朝历代,都会有学者怀疑前代,如,宋代包括朱熹在内的多名学者,质疑以孔颖达《五经注疏》为主的对经书的注疏之作,于是,对教材进行改订,朱熹出了《四书集注》。到了清代,颜元对程朱的教学内容,提出了中肯的批评,他说:“千余年来,率天下入故纸中,耗尽身心气力,作弱人、病人、无用人者,皆晦安为之也。”

从教材建设的意义上说,宋代是个集大成的时代。出现了几本影响深远的蒙学读物,《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还有朱熹编写的《小学》。自宋以后,各个学段的教科书,基本形成定局。清代也值得关注,先后出现了《古文观止》、《声律启蒙》、《唐诗三百首》、《弟子规》、《笠翁对韵》等读物,对现代还有影响。

古人读书以整本书为主。到了南北朝时期,梁太子萧统主持编写了《昭明文选》开了文选的滥觞。到了唐代就有了“《文选》烂,秀才半”的说法,是文选影响力的具体表现。《文选》的出现是一种历史的必然,随着时代的进步,书籍的数量不断增加,从开始的“五经”到“七经”,“八经”,“九经”,“十经”,以至于后来的“十三经”。一个普通人很难阅读完大量的书籍,因此,由著名学者精心选编,让普通读者能够接触到文化中的精华部分。如果感兴趣,然后再去找专著来读,这是一种很好的导读方法。只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很多人只读文选,不读原著,读文选成为获取功名的一种手段,那就是应用的问题了。

“古人不识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可以想象,不同时代的人,同在月光下,手里拿着的是怎样的“一本书”。

四、怎样读书?

每个时代的读书场所是不同的,名称也不同,“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但是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场所:家和学校。私人的藏书楼,一般人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读书的精神

“悬梁刺骨”“凿壁偷光”“囊萤映雪”……这些成语背后都站着千万个读书人,集中表现了古人对读书的渴望,也激励了一代代的读书人。这种坚韧的精神,因为不近人情,被后来人所诟病,到现在已经几乎不能激励学子了。其实,这种精神是一种内在的需求而不是做给他人看的。一个读书人应该具备这种精神,作为文化的一部分应该传承。

汉代的人已经开始“皓首穷经”了,可见书之多,读之难,那时的读书是为了记忆,为了用的时候能够“引经据典”,因为书携带不易,翻检不易,读书人成了知识的记忆库。现代社会,有网络这个大数据的记忆仓库,很多人不用再去记忆书中的知识了,应该学会整理和整合书中的信息。现在的读书,是为了促进思考,为了整合思维,为了提升整体素养。书不是读得越多越好,而是在读书的过程中有判断,有思考,有创造。如果说古人读书像“移动硬盘”的话,现在的人读书,就要像“中央处理器”。

读书的方法

古代读书的方法很多,集大成者是朱熹的“朱子读书法”。朱熹提出了“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居敬持志”的读书方法,被后人不断运用。

循序渐进第一,读书要按一定的次序,不要颠倒。第二,应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和能力安排读书计划并切实遵守它。第三,读书要扎扎实实打好基础,不可囫囵吞枣,急于求成。

熟读精思熟读的要求是“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精思的要求是“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对于精思的方法,朱熹提出了“无疑—有疑—解疑”的过程。

虚心涵泳所谓“虚心”,是指读书时要虚怀若谷,不要先入为主,牵强附会。所谓“涵泳”,是指读书时要反复咀嚼,细心玩味。

切己体察。强调读书不能仅仅停留在书本上,口头上,而必须见之于实际行动,要身体力行。

着紧用力其一,必须抓紧实践,发愤忘食,反对悠悠然;其二,必须抖擞精神,反对松松垮垮。

居敬持志。所谓“居敬”,就是读书时态度端正,注意力集中。所谓“持志”,就是要树立远大的志向,并要以顽强的毅力长期坚持。

朱子以个人体悟为出发点,把他的毕生读书经验进行总结。这六种方法,更像读书的原则和规律,其中可以算作具体读书方法的,就是熟读精思和虚心涵泳了。这两种方法,可以让学子了解,怎样去读一本书。具体怎样把心放空,怎样反复咀嚼和玩味,全由心性决定。如果在蒙学和小学阶段就教学生这些方法,是鸡同鸭讲,对一个普通的孩子是起不到具体指导作用的。这也是古代读书不近人情的地方,就是不能从儿童的特点出发,过于强调个人感悟,而忽略具体策略的指导。

从朱子读书法方法,可以获得以下几点启示。

重视自读感悟。“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是贯穿古代整个教育体系的,不管是哪级哪类的学校,都强调读书人个人的作用,教师只起到引导作用,很多时候,都是“先生教出一批超过自己的学生”。读书人的苦读,是为了量的积累,以期达到质的变化,有一天忽然打通任督二脉,茅塞顿开,成为一个有学问的文化人。

重视相互学习。“三人行必有我师”“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是对读书人的告诫。所以,在古代的书院制度中,就有学长帮助学弟的规则,不同的人之间可以相互交流。

重视专家引领。书院制度中,有“会讲”制度,这是不固定的,大概几个月进行一次。由学问高深的人进行专题讲座,可以是书院的“山长”,也可以是来此访学的“高访”,更可以是专门请来的“专家”。有时候,还要进行高手之间的“对决”,让所有弟子观摩。比如,朱熹和陆九渊的论辩。陆九渊主张心学,朱熹主张理学,两人进行过多次辩论。一是“鹅湖之会”,这次参加的弟子不多。第二次是“南康之会”,“淳熙八年(1181年),朱熹知南康军,二月,陆九渊访朱熹于南康,朱熹请陆九渊登白鹿洞书院讲习。”观摩这次讲学和论辩的弟子就很多了。在这的时候,那些心中揣着疑问的学子们,就可以在这样的场合获得解释。如果还不能理解,那就回去继续读书。

在官办的大学中,也有明确的进阶规则,不同时代对学子的要求都是比较严格的。 

读书的进程

在历代都有一定的课程表,有时候是政府下达文件,由负责督学的人去检查落实。每个时代强调的重点不同,但是都会考虑到按国家社会的需要去安排课程。

孔子时代,读书就应该有日程了。“孔门四科”:德行、政事、文学、言语。不同的弟子在接受通识教育的情况下,再接受专门的教育,这就是对课程的安排。所谓的因材施教,就是不同的学生接受不同的教育。

元代,程端礼根据自己的学识和经验,编写了《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是对私塾教育课程的一个规定,也是对前代经验的总结。第一卷依朱子读书法,规定读经的程序: 8岁入学之前,读程逢原增广的《性理字训》;8岁入学之后,读朱熹的《小学》,次读《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孝经》,再读《易》、《书》、《诗》、《仪礼》、《礼记》、《周礼》及《春秋》并三传;15岁后再“以朱子法读四书注”,并抄读以上经书。第二卷规定在读经的基础上学史学文的程序:先看《通鉴》,读韩愈文章,读《楚辞》;之后“以二三年之工专力学文,既有学识,又知文体,何文不可作”,练习“科举文字”,准备应试。二卷末附五种表格,注明每日功课纲要。第三卷录王柏辑《正始之音》,以明辨音义之方法;最后阐明朱子读书法六条。当时国子监曾将此书颁行郡邑学校,明代诸儒读书亦奉为准绳,清代陆陇其曾刊刻此书以资流传。这本书对后世课程表的安排影响很大,已经向着科学合理的方向,因为考虑到了书的难易程度,从一定程度上考虑了学生的年龄特点。

总而言之,整个读书时代,基本以识字读物为起点,以“五经”“四书”为经,以《论语》《孝经》为纬,编织了一个儒学经典为主的教材体系。但是,在历代又有冲击,如,汉代初期的黄老之学,魏晋时期的玄学,唐代初期的道教,都曾冲击儒学体系。再就是,学今文还是学古文的争论一直存在,如,汉代的“今文经学”“古文经学”,近代的“文白之争”,古文正统,今文易懂,两派都有自己的观点。与此呼应的就是“信古”和“疑古”的斗争,信古的一方不断进行“注疏”,出现所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现象,《易经》中的一爻,有人就能写出泱泱万言的注释。疑古的就不断推出新书,否定前人。还有就是“唯书”“唯实”两派的斗争,唯书一派强调从书本到书本,唯实一派强调从书本到人生。唯实派,自墨子开始,从汉代的王充到清代的颜元,每个时代都有代表人物,但是,唯实派的观点因为不够现实,不符合各方利益,只能是一种思想的存在,即使所从者甚众,也没有成为读书人的主流思想。

读书,在中国的群体意识里是高尚宏大的,但是,中国古代并没有系统的阅读理论,有的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开卷有益”的系列名言,有的是文化名人开列的林林总总的书单,有的是“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个人感悟。至于如何去读,如何算读得好,怎样才能读得好,只有靠读书人自己去体悟了,于是就有“望文生义”“牵强附会”的现象。

读书的另一面肯定是迂腐,是酸臭,是“手不能提蓝,肩不能担担”,是“手无缚鸡之力”,是被人所耻笑的“两脚书橱”,“冬烘先生”。那中国古人读书真的因为有了“范进”和“孔乙己”就失去魅力了吗?读书,确实造就了一批文化大家,他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人生活得精彩。读书,也确实造就了一批循规蹈人云亦云的人形鹦鹉。不是读书的错,是时代的框架,是文化的积淀,是个人的悟性,是思维的品质,造成了读书人的人生迥异。

读书,在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中,就这样纠结着,矛盾着一路前行。向左是高贵,向右是寒酸,只有不偏不倚,一直向前,才能走进书的真实世界,才能激发人的无限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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