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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o封面 | 一次领导考察成就千亿风电基地——风电大基地病例报告(一)

 投沙斋 2016-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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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o即日起开始推送6月刊封面《风电大基地病例报告》系列文章,现将为在本系列文章中入选精选评论的读者赠送《南方能源观察》2016年6月刊《风电大基地病例报告》一本,欢迎大家参与讨论!


eo记者 何诺书 冯洁

大基地对中国风电高速增长的带动和贡献不可忽视,但一些对发展风电、拉动地方经济都有着重要意义的能源基地是怎样一步步走向失控的?甘肃酒泉本可能成为最好的样本,很难将当前这个难堪的局面归咎于哪一方,但它却成为如今新能源发展的一个典型病例

中国第一个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


SUV驰骋在干燥的沙石地面上,砂石飞扬、炎热干燥,典型的戈壁地貌。


国电甘肃龙源风力发电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魏亮说,对企业而言,这样的地块以前是“送都没人要”。这样广袤、开阔,但贫瘠、干涸的土地,除了搞风电,似乎确实没有好的用处。


沿着连霍高速公路行驶,道路两边绵延矗立着鳞次栉比的风力发电机,晴朗耀眼的蓝天与荒芜热烫的黄土之间夹着一大片“白色森林”。


作为甘肃酒泉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里的其中一个风电场,这里土地荒芜、地价低廉,占地辽阔,场地平坦,便于建设、运维。


如果没有弃风限电的困扰,这片土地确实是开发风力发电的绝佳场址。然而,2015年,这一带弃风率高达39%,推行直购电后,大部分电量为0电价。


是时候洞悉其中复杂的隐情了。


风电三峡的思路

走访当日,酒泉部分区域的风还不算很大。风电场集控室的屏幕显示,该风电场很多机组都没有达到满发状态,在风况较好的瓜州片区,就有几个风速达到10米/秒以上的风电场开始限电。系统页面显示大片机组处于红色停发状态。正常情况下,由于风力发电的间歇性和不稳定性,风电场的出力曲线会呈现较大起伏,但当前画面显示的出力曲线几乎呈直线,代表大部分机组都已限发停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甘肃省特有的限电管理系统,在以前的限电环境下,调度都是通过电话通知风电场限电,但如今甘肃的光伏企业达到200多家,风电企业也有上百家,电话通知经常来不及,因而开发了这样一套限电管理系统,每五分钟发布一个出力计划。


为了统计限电比例和造成的损失电量,风电场一般会用抽样机组法设置标杆机组,用正常发电的标杆机组发电量对照限电机组发电量进行统计,但由于限电问题日益严重,风电场能获得的出力计划太低,有时连标杆机组都不能发电,14万千瓦的风电场原本设置了10台标杆机组,只有两台能发。有些30万千瓦的风电场,由于白天要优先让光伏发电,经常只能获得5000千瓦的出力计划,据风场工作人员透露,这些风电场一天的限电比例最高曾达到过80%—90%。


这些细节对很多工作人员来说已司空见惯,限电比例等数据也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他们更关心的是当前有没有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或缓解措施。因为弃风限电,他们的工作量反而显著增加,正常情况下,设备会自动化运行,限电情况下则需要不停调节,对设备来说像是不停踩刹车,无论对运维工作还是设备寿命都是挑战。


甘肃酒泉风电基地作为全国第一个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其规划和建设历程折射出中国风电产业以资源禀赋为先决条件的开发思路,这个基地的建成也奠定了大规模、集约式、以大型能源基地为依托的开发模式。


“河西走廊历史上就是风口,祁连山、贺兰山中间夹着,常年飞砂走石,对当地农业生产是有害的。但风电可以变害为宝,在该地区建一个一千万千瓦的风电基地不就等于建一个三峡吗?三峡要移民一百万,在这里建根本不需要移民。”——这个理念一经提出就得到地方政府大力响应,在国家发改委、甘肃省和酒泉市政府的力推下,酒泉风电基地率先规划开工,其后全国各地的风资源富集地区纷纷跟进,至今,全国共规划了9个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


这些大型基地对中国风电高速增长的带动和贡献不可忽视,正是在这种大基地开发模式的引领下,中国风电历经了狂飙突进的十年。根据全球风能理事会(GWEC)的数据,中国风电在2005-2015年这十年间,累计装机容量增长了143.844GW,这个数字几乎是当前美国风电装机容量(74.471GW)的两倍。


但在这样世界瞩目的成就之下,却在若干年后出现了严重弃风限电的顽疾。根据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风能专业委员会数据,2010-2015年间,弃风电量累计近1000亿千瓦时,相当于三峡、葛洲坝两大水电站在2015年的全年发电量,经济损失累计达583亿元。而各大风电基地正是弃风限电重灾区,甘肃、吉林、新疆、黑龙江以及内蒙古是2015年弃风率排名最高的五个省或自治区,均为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所在地。这些地处偏僻、远离负荷中心,网架结构相对不够完善,但装机规模庞大、容量比肩一些欧洲国家的新能源基地,如今犹如郁结难纾的病变器官;送,送不出;用,用不了。


这些对风电产业、区域经济发展都有着重要意义的能源基地是怎样一步步走向失控的?酒泉可能是最好的样本。回溯酒泉风电基地的规划建设历程,很难将当前这个难堪的局面归咎于哪一方,但在这段历史里,这个项目确实在不同意志、各种环节的拉扯下逐渐变形,成为如今新能源发展的一个典型病例。


一次关键的考察

2006年,《可再生能源法》颁布,可再生能源进入发展早期的第一个快车道,包括特许权招标、发电价格和费用分摊办法、专项资金管理办法等配套政策也已开始实行。2007年,国务院出台了《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提出到2010年在江苏、河北、内蒙古三地建设3个百万千瓦级风电基地,当时的规划还比较谨慎保守。


但这一切似乎与甘肃关系不大。当时甘肃只有酒泉玉门三十里井子建了一个试验风电场;2005年,瓜州县政府曾编制一个百万千瓦风电场工程规划并上报甘肃省发改委,希望列入国家“十一五”百万千瓦级风电场开发规划,但没有获批。截至2005年底,拥有“世界风库”瓜州和玉门的甘肃省,累计风电装机容量只有6.41万千瓦,排在当年全国第11,自然没有进入国家规划的视野。


转机在2007年出现。时任甘肃省省委书记陆浩早在2006年就提出建设河西风电走廊的想法,并大力支持瓜州参与风电特许权招标等工作,只是其主张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


由酒泉电视台副台长秦川编写的《风起酒泉》一书详细描述了当时一位中央领导视察酒泉的情况,他认为这一天改变了酒泉的发展道路和命运。“2007年9月4日原本是个平常的日子,因为一个小小的改变,这一天对酒泉来说变得极不寻常”。


领导当天的行程中原来没有视察玉门风电场的计划,但因为玉门是车队去敦煌的必经路,当时的酒泉市市委书记李沛文提出,请车队在经过玉门风电场附近时稍作停留,“不用下高速公路,让首长在观景平台上看看三十里井子风电场”,陪同视察的陆浩同意了这个建议。领导了解到戈壁上建风电场不占耕地、无须移民后原则性地表示:“酒泉要充分发挥优势,积极培育新能源、新材料等高新技术产业,推动经济结构调整和经济增长方式转变。”在回兰州的飞机上,陆浩和时任甘肃省省长徐守盛顺着这个思路与时任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国家能源局局长张国宝讨论,能不能在酒泉建设一个千万千瓦级的风电基地,这正好与张国宝的理念不谋而合。酒泉风电基地的初步构想就这样被提了出来。


这次讨论很快组织成形,接下来9月24日的内蒙古自治区风电发展规划工作会议上提出“建设大基地,融入大电网”的开发思路,依托三北和沿海,“按照新疆和甘肃的风电融入西北电网,内蒙西部和河北的风电融入华北电网,内蒙东部和东北地区的风电融入东北电网,东部沿海及海上风电融入华东电网的格局,规划几个千万千瓦级的大型风电基地,打造几个‘风电三峡’,并按此配套研究制定输电网规划,保证风电基地的可靠送出,促进我国风电的更快发展”。


大基地 大电网的开发思路贯穿了中国风电的发展历程,而酒泉风电基地正是这一开发模式的先驱。


规划落地

如今为人所熟知的酒泉风电基地主要由玉门、瓜州和马鬃山三个片区组成。玉门位于河西走廊西部,与瓜州县相接,由于老市区资源枯竭,2003年开始向玉门镇新驻地转移。老油田枯竭给这座古老的城镇留下深刻的伤痕,大量油田工人失业、支柱产业崩溃、城市运作停滞、搬迁工作急需资金,玉门有着迫切的经济转型需求和寻找新的支柱产业及经济增长点的冲动。


瓜州是甘肃最早开展测风工作的区域之一,其县领导对风电工作的兴趣和积极性也很高,2000-2005年间,县里多次编制百万千瓦风电场规划、风资源评估报告、风电产业招商引资策划等计划上报省里或北京。根据早期测风资料,这两地年均风能储量在2000万千瓦以上。


商业嗅觉往往会走在政策之前。早在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规划尚未清晰,甘肃、酒泉政府还没找到这项新兴产业突破口之前,已经有不少企业盯上了这两个大风库。


早于2002年第一轮电力体制改革前,当时的国家电力公司甘肃省公司已经在玉门建有12台、共计8400千瓦的试验性项目。2002年厂网分开,原属国家电力公司的风电资产划拨新组建的国电集团。次年,国电龙源又建了22台金风产的600千瓦机组,合计装机13200千瓦。2007年,即酒泉风电基地诞生之前,国电龙源已有11万千瓦风电机组在玉门。


大唐2006年开始在玉门建风电场,在当地有一个10万千瓦的项目;华能在风电基地的构想成型前就已经跟瓜州县签订了合作协议,计划建设150万千瓦的风电场。虽然当时政府整体规划尚未成型,酒泉的风电建设已初现蓬勃生机。


在酒泉风电基地规划落槌后,这些企业原先的规划有些并入了基地的大盘子里,有些没有,比如华能就属于前者,而其此前自发与县政府合作规划的项目只能全部作废。酒泉风电基地的规划建设对地方政府、对国家能源局、对电网公司都有重要意义,必须统一规划、统一开发。


而对一些企业来说,虽然早期有一些利益受损,但谁都不愿意缺席这场大开发。圈地,势在必行。


2007年10月,由于前期测风数据充足,西北勘测设计研究院很快就完成了《甘肃酒泉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规划报告》,该报告提出了这样一个路线图:规划到2010年新增装机容量2950MW,总装机容量达到3360MW,2011-2020年间新增装机容量7290MW,2020年总装机容量达到10650MW,建成酒泉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这个规划报告很快得到批复,但酒泉实际的规划比该报告更为激进,明确为风电装机2009年达到200万千瓦,2010年达到516万千瓦,2015年达到1271万千瓦。


随后甘肃省发改委上报了《关于申请开展“十一五”酒泉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 300 万千瓦风电场及配套 750 千伏电网工程前期工作的请示》。这条750千伏线路是为了保障酒泉风电基地大规模送出,西北电网公司在河西走廊规划建设的750千伏永登—金昌—酒泉—安西输变电工程,线路2×860公里,变电容量6300兆伏安。当时,工程已经开展可研,完成了金昌、酒泉和安西变所址的踏勘工作。而无论是电网还是甘肃省发改委的报告都很明确,该线路配套的是300万千瓦的风电场规模。


2007年11月28日,国家发改委批复同意了《关于开展酒泉风电基地及配套电网工程前期工作的复函》,酒泉风电基地正式进入前期工作。几乎同时,玉门昌马一期20万千瓦风电场项目也参与了国家的风电特许权招标,中标企业为中节能。


这段快速起步,在当时看来并无问题。时至今日,甘肃电力界仍有共识,即酒泉风电基地一期规划的380万千瓦加上规划外的几十万千瓦早期项目,是符合当时甘肃的电量消纳能力的。酒泉风电基地起步之初,甘肃甚至存在过短暂缺电的状况,如甘肃省电力投资公司下属的张掖电厂,曾一度拥有极高的火电发电小时数。


然而这个仅20万千瓦的项目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更大的效应。当时,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规划已经吸引了众多企业,参与这个项目招标的就有20家之多。《风起酒泉》一书记述,酒泉市发改委副主任、市能源局局长吴生学和玉门市市长宋城认为“玉门、瓜州还有近 2000 万千瓦的风电资源,项目都是成熟的,资料都是齐全的,只要上面一点头就可以立即上马”,因此想让另外四家资质和条件跟中节能差不多的企业跟标,每家给20万千瓦,一共招标100万千瓦。国家能源局破例同意,最后因为企业参与热情太高,最终共计380万千瓦、20家企业跟标。次年5月,这380 万千瓦风电场项目全部获得国家发改委批复通过,而2007年全国风电装机容量也只有344万千瓦。


从2007年9月始,酒泉风电基地规划成型到配套电网工程申请、批复,再到项目招投标、打捆审批通过,一个千万千瓦级别的项目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经可以开工,这种速度背后是地方政府、国家能源局、发电企业以及电网的合力推进,足见当时这个项目对中国风电、对地方经济的意义都举足轻重。


央地间又有什么博弈?甘肃和酒泉对建设速度的执着又折射出怎样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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