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是从她身上滑过去的,没有留下痕迹。你猜不出她的年龄,她看上去还像是在妙龄。纤细的身体,光洁白皙的脸,五官的轮廓很清晰。重要的是在表情,她的脸保有着一种少女的微嗔微喜的神情。她的嘴形两头微有些翘,眼梢也有些翘,这是保有这种表情的原因之一。几乎没有皱纹,连笑起来,皮肤也是平整的,眼角这儿有一点纹路,可因为眼梢是弯曲翘起的,反延长了眼线,更显出妩媚。总之,她在外形上没有一点老,不是老,甚至不是成熟,只是成长的意思。 你还是猜不出她的年龄,不好猜。总归是,也显然是,已过了婚龄,而且过了蛮久。因为什么?因为纯,没有情欲的痕迹。而这纯里面,依然是凝结的,越来越硬实的东西。没有阅历的空洞的时间,压缩在一起,质地似乎更加密实。所以不是真正的少女的纯,少女的纯,倒是有些杂芜的,挤着些混杂的未明的经验,疙里疙瘩。那过了年限的纯,则是凝固了的,多少,有那么一点,像化石。这—种固定的年轻的容额,甚至比某种苍老还能看出岁月。那些苍老的面容,一般会有着波动的因素,就是活力,它侵蚀和改变着肌肉、纹路、皮质的成分与形状。也许,当然,会有些丑,可是却由此具存了活泼的性格。这种性格里永远包含着青春的特质。青春,因为活动与不安的内质,外都常常会是扭曲、歪斜、粗糙。 所以,你并不能说她没有度过岁月,只是,岁月从她身上滑过去了。她长是长了,却没有长大。看她歪着头,翘着小指,拈了一片什么零食,橘瓣还是香蕉干,往撅起的嘴里送去时,你看到的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形状。还有,她对你一笑,眼角与嘴角一起弯上去的时候,至多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她的头发很黑,没有—根白发,柔软地直抵腰际,在发根处松松系一条手帕。这就显得略大一些了,是个少女,有些旧式的。 她就这样和顺,一点不抵抗,所以没有一点时间的擦痕。可她也不是像森林的睡美人,睡过来的,她也是从世事里走过来的呢!上学,从小学到中学,“文化大革命”中毕业,待业,然后工作,在一家幼儿园里做会计。几个时段加起来,算一算,大致可晓得她的年龄然而,谁又相信呢?年龄不是开玩笑的,今年和去年就不—样,到底是几十年的时间啊!人们当面不问,背后互相打听:她有多大了?要是恰巧被她听见,她便回过头,莞尔一笑:老太婆啦!她的笑和“老太婆”那么的不符,不自然,可其中又有些什么,令你不得不信。说实在的,这两者在一起,有一点, —点森然。事情总是有些怪异。到了这样的境地,似乎不再是年轻不年轻、好看不好看的问题,而是另一种,另—种什么呢?不知道。 谁也不了解她的生活,这不了解不是因为她的生活究竟有多么复杂,恰好相反,是过分的简单,简单到人们不了解了。她从来只跟着一个人生活,就是她的母亲。她的父亲是谁?是去世还是离开,离开又是在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也不发问。在那个年代,也就是五十年代开初,许多家庭都是一半一半的。 她的母亲。看上去可真像她的姐妹。和她一样,是娇小的身材,眉眼也是俏的那一种,肤色白皙。穿着打扮,也很俏。并且同样显得年轻,可是,究竟是出了限度,那种时间积压成的凝结硬实的内核、达到一定程度,还是从内都促变了外形。这表现为外形上有一种“收缩”的趋向。不是“瘦”,也不是“起皱”,依然是光洁整齐的,只是光度不够了,暗,因为质地起了变化。再有,母亲到底比她多了阅历,不说别的,单只是结婚,生育,婚姻的某一种变故,总归改变了时间的空洞性质,留下了烙印。 她们母女连穿扮都差不多。她小时候,母亲就将她往淑女里打扮,留长头发,挽起来,蝴蝶结系成一个垂臀的样子。穿织锦缎面装袖盘纽的骆驼毛棉袄,是母亲裁下的零头料做的。底下是母亲穿旧的舍味呢西裤,掉头翻身改制的长裤,裤口略紧,盖一点黑牛皮,鞋口镶一周假灰鼠毛的皮鞋。 她和她母亲,在这年头,很点缀了这城市的街景呢!她母亲基本和她一样,只是发型不同,是将头发编一条辫子,她们母女都是留长发的,编—条辫子,沿了额际盘一周,用卡子别住。等到七十年代未期,风气开放,她母亲便在脑后盘一个髻,用黑线发网兜住;她呢,则将头发打散,束一把马尾。此时,她的年龄开始赶上她的衣着,并且有超出的趋向。不过,她们母女所倾心的这一派衣着,足够一个漫长时期用的。就像戏曲行当里的青衣、从年少到年长,只要性情无大变,使可用一种扮相。她倒反要比过去显年轻了。 她们多半去的舞厅是那种街道,或者破产工厂办的中老年人舞厅。票价便宜,风气也正派规矩。还有,就是母女俩单位里举办的联谊性质的舞会。也规矩,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她们谁也不带舞伴,就自己跳。她们彼此配合很和谐,各种舞步都会跳。当然,有时候,也会有人分别请她们跳—圈,那种中老年人舞厅里,常常卧虎藏龙,有—些真正的绅士呢!他们走到母亲或者女儿跟前,微微一躬身,似乎屈了屈膝,其实并没有,然后接过她们中的—只手,悄无声息地滑人了舞场。这些舞场大多是水泥地坪,但被鞋底也磨得够平了。这母女俩的身子都很轻,很好带,在绅士的引领下,翩翩舞着,舞过—曲,回过来,还是两人,面对面地舞,舞到最后一曲,也不顶晚的,十点半或者十一点。两人穿上外衣,出门去,沿小街或者弄堂,左兜右绕地,回了家。 她们住在—条旧里中的一间亭子间。这是一间双亭子间,比通常的,层与层之间,那朝北的一小间要大出几乎一倍,有两扇并排的北窗和一间对天井的后窗。她从出生起便在这里生活,从来未曾离开过。卫生间是与二楼人家合用;厨房呢,就在门外,楼梯拐角处安一只俗称乌龟头的煤气单灶,烧水起炊。母女两人的家,照理是寒素了,可因为有—堂花梨木的西式家具,满满的,倒还行。再铺上盖上那年头钩成的织品,堆纱叠绉的,有一种闺中的绢阁气。 不过,她们的家倒也不是听起来的那么清寂,有一些常客呢!有一位母亲的老朋友,还沾着点亲,母亲喊他芸兄,她则叫芸舅舅。住在浦东,那时候的浦东,说话都有着口音的。来时总带些甜芦粟,老或嫩的菱角,自家蒸的糕,有时礼重,会是一只嘴脚蜡黄的母鸡。母亲呢,云片糕,鸡仔饼,两斤白蛋糕,定要让出空的袋子再满着回去。坐下来、叙叙旧,无非是那一年,谁家大殓时的—场火烛;董家渡路上,人扮鬼骗人钱财,某家一位嫂嫂被吓死。听起来都像是小道新闻,街头巷尾纷传的,只不过被他们说得煞有介事。因为多少年听下来了,那里面的阴惨气氛早已褪尽,变得颇为平常。 常客里还有两三个她小学和中学时的同学。均是那类中等资质的女生,性情与她接近,颇为淡泊的。但她们在一起,亦有着她们的乐趣。说说其他女生的是非,里巷间的传闻,一同到附近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最好是悲剧性的,一同流几滴泪。走出电影院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街灯亮了几盏,就有着人是物非的心情。待走过一条马路,现实才又回到眼前。分了手,走进弄内,到了后门,看见楼上亭子间北窗里的灯光,透过挑花窗帘,一眼一眼的影。银幕上的戏剧,陡地跳远了。女生和女生,总是要露些私心里的话。 待她就业以后,又有过一两个同事关系不错。但到了这样的年龄阶段,关系已经很难深入了。早说过,她并不是那一种性格热情的人。所以,这一两个同事,也不过停留在一般的交往上。尽管,其中一个,曾想把自己的小叔子介绍给她,她也真去见了一面。星期天的公园里,到处是闹喳喳的小孩,两人沿了水泥甬道,走了几圈,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着再站一个人的宽度。不晓得那人看她没有,她可是没看他,只看见他穿了一双黑色系带三接头的牛皮鞋,鞋帮里的卡普隆丝袜很服帖,没有一点抽丝。那人说了些什么,好像是关于他的工作,他在一家冶金厂做仪表工,说的那些均是她不懂的,可她一点也不觉得乏味。有个人在边上,有一点聒噪,也不错。其实,这时她是有些想嫁人了。 生活,也像温和的水流—样,从她身上滑过去了所有的能够激起冲力的池涡,暗流,都绕过她,兀自向前去。她就像那种最小最小的小女孩,与母亲睡在一张床上。床是双人床,四尺半宽,两人都是小巧的个子,占不了地方。甚至几十年来,连棕绷都没有松。仅有过一次还是两次,母亲喊住一个从门前过去的修棕绷的乡下人,上来添了几绺棕绳,略紧了紧。床罩原先是那种泡泡纱,红监黄条纹的,后来换成白府绸底上,缝制着一个个红草莓的—床。岁月好像没向前走,而是倒回去,回到童稚的时代里。由于定时给家具打蜡,这套花梨木家什还像新的,散发着幽暗的光。并且,如今又开始流行红木家具款式,维多利亚风,有着繁复的雕花与纹饰,于是,合上了时尚的脚步。 她每早起床,母亲已烧好早饭,也是简单清淡的:泡饭,腐乳,自家做的笋豆。她洗了脸,梳了头,此时,光还在前面。她们的亭子间在阴面,梳妆桌又是放在两扇北窗之间,那一面墙下,受不到光,镜里就是暗的,也好,镜子里的她,真是年轻,还是二八年华:肌肤莹润,头发漆黑,眼睛在深幽处闪光。梳洗中,泡饭也凉了二成,盛在金边细瓷碗里。那也是多少年用下来的,现在很难看见这样款式的碗呢!要有,也是仿旧的,做得又不像,或者是瓷粗,碗口不圆,或者就是奇贵,奇豪华,盛宴上做排场的,金杯玉盏。哪有那时的家常日用式的精致。吃道早饭,走下楼去,上班了。 她上班乘的车,倒是改了几次线路。本来在弄前不远的大马路上乘,后来改到了后边转弯的小马路,再后来,干脆没了,要乘另一路,中间需换乘。再然后,就可搭地铁了。她走入宽阔明亮的地铁通道,等着车厢风驰电掣地迎面而来,停在站台边上,也感受到时代的进步,心里生出激昂的情感。然而,很快,不久,她也视为自然,甚至有些想不起,有地铁之前,这条街道是什么面目。那此挤挤挨挨的小店铺,住家,小学校,嘈杂腌臜的弄口,—并消失在取直的马路上了,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存在过。过去南货店,烟纸店里的桃板、盐金枣、烤扁橄榄,现在全集中到大型或小型的自选商场。于是,那些细碎的挑选与计算的乐趣,被批发采办式的购买吞没了。一开姑也觉着没了手势,但也是很快,不久,她也习惯了,从货架上整包整包地拿取,反有着富足的感觉。所以,她虽然不是进取的那类性格,但倒也不是纠缠着过去不放,她是生活在现在的人,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有现在是真实的。这是她的顺从,里面却也藏着些积极的意思。 她所供职的单位,幼儿园,换过几处场地,有过一次还是两次兼并。因为独生子女政策,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大约是三年前,她所在的幼儿园,改为养老院。不过,她总是做会计。这个职业在这十多年里变成热门的了,甚至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还去夜校读会计,为领取上岗证书。但她们向往的多是那些独资与合资公司,像她这样,一个小小的街道幼儿园的会计职位,也是没有人与她争抢的。她的账向来做得认真仔细,从不出差错,簿面也很整洁。 就这样,临到退休。这是一次严峻的年龄的警示,警示人们时间已到了某一个限度,生活也随即进入某种阶段。可对她,却并不那么严重,母亲的退休生活,早已给她做了示范。母亲是在她工作的第二年退休的,这反使母女俩都感到轻松。再不用两人一早挤在梳妆桌前梳头理妆;吃过早饭的碗来不及洗,扣在锅里,也顾不得埋汰;下班回到家停不下来,就要烧饭炒菜,从早到晚在紧急慌忙中度过。 退休之前,单位安排她参加区工会组织的旅游,去湖南张家界。这于她们母女都是件大事情。她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曾离开过这个城市,说起来叫人不相信。向来以为只有乡间的农人,才过着不出远门的生活,其实,这城市里的人也是,甚至更有可能,因为他们连农人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也没有的。他们以为在这城市以外的任何生活,都是不堪的。不过,时代到底在变,许多新鲜的事物在进入眼界,比如,旅游,她们虽然不是那种热情的人,却也不是没兴致。倘若说有机会,一起去看—看,玩一切,有什么不好?又不是去谋生计。电视、报刊,旅行社的广告,将许多遥远陌生的地方,推近了,不再是那么偏僻可怖。这一切,都在无形中改变着保守市民对世界的看法。 早好几日,她们母女便开始了兴奋不安的准备。她们首先考虑到的是卫生的问题。母亲买来酒精棉球,一次性湿餐巾,纸巾,卷筒纸是折成一小叠一小叠,分别装在小号保鲜塑料袋里,为防止交叉污染,同时还备了消毒用的滴露。其次是饮食,主要是饼干和熟泡面,万一遇到她不吃的东西,可供果腹。她不吃的东西很多:羊肉,牛肉,辣椒,蒜,芫荽,萝卜,花椒,鸡蛋里的蛋黄。倘若吃得不干净,不要紧,带了大量的黄连素呢!穿,主要以防寒保暖为主。虽然是初秋的季节,但棉毛衫裤,羊毛衫,风衣,都是要带的。想到出门难免是要徒步或者爬山,所以特为去买了一双旅游鞋。这双旅游鞋可说是她们母女衣装上的一个突破,它带来了运动的气息,使她们的绢阁风中,忽有了一点现代的格调。 旅途中的卫生状况要比想象中的好。她们运气不错,搭了—列新客车,地毯,卧具,窗帘,都是新的,连列车员的制服都是新款。坐在窗明几净的车厢里,大家很快相熟起来。出门在外,摆脱了诸般杂事,心情是轻松的,说话和听话都格外的有兴致,常常爆发出笑声。他们这一行一共有十来个人,女的正好是六个,睡一格硬卧。 她比她自己以为的,更能够适应环境。湖南地界的气候很潮湿,洗出的衣服两天也干不了,就又要上路了,身上就总是黏潮着。有几次,她以为她要生病了,结果却并没有。倒是小洪水土不服,身上起了疹子,肠胃也乱了。到头来,她竟还要照顾小洪。吃的东西,多是放辣椒。暖锅里,浮着几个鲜红的辣椒,先还不觉得,越到后来越辣。然后就学乖了,一端上锅,立即救火似的把辣椒打捞出来,但总有打捞不净的,也由它煮了。到后几日,她竟发现自己其实能吃辣,还觉着下饭得很。有一回,吃一种肉,事先并不知道是什么肉,过后老板才告知是乌龟肉。想想有些怪异,可吃已经吃了,又能怎么样? 她最喜欢的是每一个景点的旅游品。东西其实都差不多,可她始终有兴趣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看过来,挑选,还价。这些制作粗劣,构想又很平庸的小东西,在她眼里却无比有趣。她实在是没有什么见识的。大约是和一个村姑的眼界差不了多少。很快,她买的小东西,已经将吃去的零食腾出的空填满了。看和买的时候,倘摊主是女人,就话多些,会问她从什么地方来、做什么工作、小孩子有几个、多大了。开始,她如实回答没有结婚,可渐渐地。她有了顾虑,便改了口、含糊说在上海呢!遇到认真的,好说闲话的,就再要问个究竟,—个呢还是两个,男还是女,几岁?她只得笑笑,转身离去。 从猛峒河下来,到了一个叫做王村的地方。原本是个偏僻的村寨,后来因一部电影选中做了外景,变得有名起来。村寨里,以电影中的人名、地名、场景、情节,开了饭店和景点,另外,又增添了几项民俗内容的表演:唱歌、对歌、舞路、赛龙舟、求雨拜神的祭祈仪式等等。这王村是傍了猛峒河,远处是黛色的山影,水碧清,树碧绿。当年想也是依了水道,是个繁荣昌盛的要镇。镇上的民居,多是青砖黑瓦,高墙厚壁。楚地的风尚是旖旎妩媚,很有一些蛊惑气。有一个女人,抱一个至多一岁多点的女娃娃,站在门前看热闹。那女娃娃戴一顶麒麟样的小帽,唇红红的,眼黑黑的,忽然对他们做了一个眼神。那眼神分明是成年女子的,眼梢飞了起来,领上显出一个笑靥,含着暖昧的情调,怪异得很,她心里不由—惊。 青砖地的街前,吊脚楼上,演出的是从恋爱到婚娶的礼俗。几个男女少年,看起来不像职业歌舞演员,动作歌唱小是受过训练的那种,都欠协调和婉转。神情也有些拘谨,反不及街上自由行走的山民那样活泼,可却有一种别样的好看与好听。女孩子均长得水灵,眼睛亮亮的,不自在的底下,藏着早熟的风情,想来小时候都是女娃娃那样的小妖。男孩子个头比较小,精瘦,不像女孩子那样出挑。却心智很深的样子,与女孩子一对眼,就好像有千言万语传了过去。唱的虽然听不懂,声腔又直,鼓和乐也没有调准,可却有拍有点,很是流利。男女孩子先是行歌坐乐,唱着唱着互相抛起绣球,接着便成双成对,携起手来。再上来个丑婆婆,男小孩扮的,表示是媒人,再喝酒,唱酒歌,显然是求婚宴。但唱着唱着并没有唱拢,而是情绪激烈,剑拔弩张地紧张起来。最后、不知从哪里抬出一顶花斩,从楼上行下来,走入游客中间。一个女孩子用普通话识宣布:男方要抢亲了! 花轿抬入人头攒动的街里,节目到了最高潮。人群顿时纷攘起来,挤挨着闪开一条道。那花轿结绸披彩,红彤彤的一顶,由四个着绿的男孩子扛在肩上,前面四个穿粉的女孩领着,晃晃悠悠地走在人群里。后面是喇叭笛子,吹得一片喜气。天上也忽起了祥云,浮在黛色的山峦顶上,水里过来几片舟筏,又有客来了。女孩们的脸上浮起了笑靥,比方才唱和舞时自在得多。显然这也是她们最喜欢的一幕、带着些恶作剧,又带着些私心里对将来的向往。她们左右巡查着,看谁能扮作新娘的角色,眼睛从熙攫的人群中扫过,走出了半条街。女子们都尖声叫着笑着,从她们身边让开,唯恐被她们拉上轿。其实呢?又都有点想头。她们只是笑着、并不伫步,直至走到她跟前。那四个女孩儿忽然—对眼神,齐步站住,那四个男孩也随即停下,将轿子放落地,等着。四双手一齐过来捉住她,不容她叫出声,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件红袍子,兜头一裹,塞进花轿,抬起就走。这一回,四男四女是小跑着过街,身后的喇叭也吹得更烈。人们都在拍手、喊叫,尤其与她同来的一伙,将巴掌都拍红了。他们心里都惊异,她不是最年轻,亦不是最俊俏,可这些人怎么就一眼看出她是未出阁的女儿家? 那男女少年拥着花轿,小跑着又绕了青石板街一圈,回到拉她上轿的地方,才停下来,将她从轿中放出来。被红绸衣映的,还是笑的,她脸红彤彤的。小洪和秀萍她们将她抢回来,扒下绸衣,扔还给孩子们。她笑得身子都软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怦怦地跳。鼓乐声渐渐远了,息了,人群也散去,欢腾声息下来,她还在笑着。同伴们也在笑,前后拥着她。 2002年1月8日上海 图文源于网络 仅供书友交流 向图文作者致以崇高敬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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