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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部新书  [西汉]贾谊卷第四

 DonaldKing2589 2016-06-21
卷第四

    匈奴

    窃料匈奴控弦大率六万骑,五口而出介卒一人,五六三十,此即户口三十万耳,未及汉
千石大县也。而敢岁言侵盗,屡欲亢礼,妨害帝义,甚非道也。陛下何不使能者一试理此,
将为陛下以耀蝉之术振之。为此立一官,置一吏,以主匈奴,诚能此者,虽以千石居之可
也。陛下肯听其事计,令中国日治,匈奴日危,大国大富,匈奴适亡。咤犬马行,理势然
也。将必以匈奴之众,为汉臣民,制之令千家而为一国,列处之塞外,自陇西延至辽东,各
有分地以卫边,使备月氏灌窳之变,皆属之直郡,然后罢戎休边,民天下之兵。帝之威德,
内行外信,四方悦服,则愚臣之志快矣。不然,帝威不遂,心与嘿嘿。窃闻匈奴当今遂羸,
此其示武昧利之时也。而隆义渠东胡诸国,又颇来降。以臣之愚,匈奴且动,疑将一材而出
奇,厚贽以责,汉不大兴不已,旁午走急,数十万之众,积于北方,天下安得食而馈之?临
事而重困,则难为工矣,陛下何不蚤图。
    建国者曰:“匈奴不敬,辞言不顺,负其众庶,时为寇盗,挠边境,扰中国,数行不
义,为我狡猾,为此柰何?”对曰:“臣闻强国战智,王者战义,帝者战德。故汤祝网而汉
阴降,舜舞干羽而南蛮服。今汉帝中国也,宜以厚德怀服四夷,举明义博示远方,则舟车之
所至,人力之所及,莫不为畜,又孰敢纷然不承帝意?”
    臣为陛下建三表,设五饵,以此与单于争其民,则下匈奴犹振槁也。夫无道之人,何宜
敢捍此其久,陛下肯幸用臣之计,臣且以事势谕天子之言,使匈奴大众之信陛下也,为通言
耳,必行而弗易。梦中许人,觉且不背其信,陛下已诺,若日出之灼灼。故闻君一言,虽有
微远,其志不疑,仇雠之人,其心不殆,若此则信谕矣,所图莫不行矣。一表。臣又且以事
势谕陛下之爱,令匈奴之自视也,苟胡面而戎状者,其自以为见爱于天子也,犹弱子之慈
母也,若此则爱谕矣。一表。臣又且谕陛下之好,令胡人之自视也,苟其技之所长与其所
工,一可以当天子之意,若此则好谕矣。一表。爱人之状,好人之技,人道,信为大操,帝
义也。爱好有实,已诺可期,十死一生,彼必将至,此谓三表。
    凡赏于国者,此不可以均。赏均则国窾,而赏薄不足以动人。故善赏者踔之,驳轹之,
从而时厚之,令视之足见也,诵之足语也,乃可倾一国之心。陛下幸听臣之计,则臣有余
财。匈奴之来者,家长已上,固必衣绣,家少者必衣文锦,将为银车五乘,大雕画之,驾四
马,载绿盖,从数骑,御骖乘。且虽单于之出入也,不轻都此矣。令匈奴降者,时时得此而
赐之耳。一国闻之者见之者,希心而相告,人人冀幸,以为吾至亦可以得此,将以坏其目。
一饵。匈奴之使至者,若大降者也,大众之所聚也,上必有所召赐食焉。饭物故四五盛,美
胾膹炙,肉具醯醢。方数尺于前,令一人坐此,胡人欲观者,固百数在旁,得赐者之喜也,
且笑且饭,味皆所嗜而所未尝得也。令来者时时得此而飨之耳,一国闻之者见之者,垂涎而
相告,人悇憛其所自,以吾至亦将得此,将以此坏其口。一饵。降者之杰也,若使者至也,
上必使人有所召客焉。令得召其知识,胡人之欲观者勿禁。令妇人傅白墨黑,绣衣而侍其堂
者二三十人,或薄或揜,为其胡戏,以相饭。上使乐府幸假之但乐,吹箫鼓鼗,倒挈面者更
进,舞者蹈者时作。少闲击鼓,舞其偶人昔时乃为戎乐携手胥强上客之,后妇人先后扶侍之
者固十余人,使降者时或得此而乐之耳。一国闻之者见之者,希盱相告,人人忣忣,唯恐其
后来至也,将以此坏其耳。一饵。凡降者,陛下之所召幸,若所以约致也,陛下必时有所
富,必令此有高堂邃宇,善厨处,大囷京,厩有编马,库有阵车,奴婢诸婴儿畜生具,令此
时大具,召胡客,飨胡使,上幸令官助之,具假之乐。令此其居处乐虞囷京之畜,皆过其
故。王虑出其单于,或时时赐此而为家耳。匈奴一国倾心而冀,人人忣忣,唯恐其后来至
也,将以此坏其腹。一饵。于来降者,上必时时而有所召幸拊循,而后得入官。夫胡大人难
亲也,若上于胡婴儿及贵人子好可爱者,上必召幸大数十人,为此绣衣好闲,且出则从,居
则更侍。上即飨胡人也,大觳抵也,客胡使也,力士武士固近侍傍,胡婴儿得近侍侧,胡贵
人更进得佐酒前,上乃幸自御此薄,使付酒钱,时人偶之。为闲则出绣衣具带服宾余,时以
赐之。上即幸拊胡婴儿,捣遒之,戏弄之,乃授炙,幸自啖之,出好衣闲,且自为赣之。上
起胡婴儿,或前或后。胡贵人既得奉酒,出则服衣佩绶,贵人而立于前,令数人得此而居
耳。一国闻者见者,希盱而欲,人人忣忣,惟恐其后来至也。将以此坏其心。一饵。故牵其
耳,牵其目,牵其口,牵其腹,四者已牵,又引其心,安得不来下胡抑抎也。此谓五饵。
    若夫大变之应,大约以权决塞因宜而行,不可豫形,尊翁主,重相室,多其长吏,众门
大夫皆谋士也,必足之财,且用吾人,且用其尊,观其限,窥其谋,中外符节,适(纟冓)拘
也。夫或人且安得久悍若此?故三表已谕,五饵既明,则匈奴之中乖而相疑矣。使单于寝不
聊寐,食不甘口,挥剑挟弓,而蹲穹庐之隅,左视右视,以为尽仇也。彼其群臣,虽欲毋
走,若虎在后,众欲无来,恐或轩之,此谓势然。其贵人之见单于,犹迕虎狼也,其南面而
归汉也,犹弱子之慕慈母也。其众之见将吏,犹噩迕仇雠也,南乡而欲走汉,犹水流下也。
将使单于无臣之使,无民之守,夫恶得不系颈顿颡请归陛下之义哉?此谓战德。
    彼匈奴见略,且引众而远去,连此有数。夫关市者固匈奴所犯滑而深求也,愿上遣使厚
与之和,以不得已,许之大市。使者反,因于要险之所多为凿开,众而延之,关吏卒使足以
自守。大每一关,屠沽者、卖饭食者、美臛炙膹者,每物各一二百人,则胡人着于长城下
矣。是王将强北之必攻其王矣。以匈奴之饥,饭羹啖膹炙,(口军)多饮酒,此则亡竭可立待
也。赐大而愈饥,多财而愈困,汉者所希心而慕也,则匈奴贵人以其千人至者,显其二三,
以其万人至者,显其十余人。夫显荣者,招民之机也。故远期五岁,近期三年之内,匈奴亡
矣。此谓德胜。
    或曰:“建三表,明五饵,盛资翁主,禽敌国而后止,费至多也,恶得财用而足之?”
对曰:“请无敢费御府铢金尺帛,然而臣有余资。”问曰:“何以?”对曰:“国有二族,
方乱天下,甚于匈奴之为边患也。使上下踳逆,天下窾贫,盗贼罪人蓄积无已,此二族为祟
也。上去二族,弗使乱国,天下治富矣。臣赐二族,使祟匈奴,过足言者。”
    或曰:“天子下临,人民悹之。”曰:“苟或非天子民,尚岂天子也。诗曰:‘普天之
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者天子也,苟舟车之所至,人迹之所及,虽蛮夷
戎狄,孰非天子之所哉?而慉渠颇率天子之民,以不听天子,则慉渠大罪也。今天子自为怀
其民,天子之理也,岂下临人之民哉?

    势卑

    匈奴侵甚侮甚,遇天子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无已也。以汉而岁致金絮缯彩,是入贡职
于蛮夷也,顾为戎人诸侯也,势既卑辱,而祸且不息,长此何穷?陛下胡忍以帝皇之号,特
居此?
    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千石大县。以天下之大,而困于一县之小,甚窃为执事羞
之。陛下有意,胡不使臣一试理此?夫胡人于古小诸侯之所铚权而服也,奚宜敢悍若此?以
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因幸行臣之计,半岁之内,休屠饭失其口矣。少假之闲,休屠系
颈以草,膝行顿颡,请归陛下之义,唯上财幸,而后复罢属国之官。臣赐归伏田庐,不复洿
末廷,则忠臣之志快矣。今不獦猛兽而獦田彘,不搏反寇而搏蓄菟。所獦得毋小,所搏得毋
不急乎?玩细虞,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

    淮难

    窃恐陛下接王淮南王子,曾不与如臣者孰计之也。淮南王之悖逆亡道,陛下为顿颡谢罪
皇太后之前,淮南王曾不诮让,敷留之罪无加身者。舍人横制等室之门,追而赦之,吏曾不
得捕。主人于天子国横行,不辜而无谴,乃赐美人,多载黄金而归。侯邑之在其国者,毕徙
之佗所。陛下于淮南王,不可谓薄矣。然而淮南王,天子之法咫蹂促而弗用也,皇帝之令,
咫批倾而不行,天下孰不知?天子选功臣有职者以为之相吏,王仅不踏蹴而逐耳,无不称病
而走者,天下孰弗知?日接持怨言,以诽谤陛下之为,皇太后之馈赐,逆拒而不受,天子使
者奉诏而弗得见,僵卧以发诏书,天下孰不知?聚罪人奇狡少年,通栈奇之徒启章之等,而
谋为东帝,天下孰弗知?淮南王罪已明,陛下赦其死罪,解之金道,以为之神,其人自病
死,陛下何负天下大指?孰能以王之死为不当?陛下无负也。
    如是,咫淮南王,罪人之身也,淮南子,罪人之子也,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
下耳,无解细于前事。且世人不以肉为心则已,若以肉为心,人之心可知也。今淮南子,少
壮闻父辱状,是立咫泣洽衿,卧咫泣交项,肠至腰肘,如缪维耳,岂能须臾忘哉?是而不如
是,非人也。陛下制天下之命,而淮南王至如此极,其子舍陛下而更安所归其怨尔。特曰势
未便,事未发,含乱而不敢言,若诚其心,岂能忘陛下哉!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报大父与
诸伯父叔父也,令尹子西司马子綦皆亲群父也,无不尽伤。昔者白公之为乱也,非欲取国代
王也,为发愤快志尔。故挟匕首以冲仇人之匈,固为要俱靡而已耳,固非冀生也。
    今淮南土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安便?虽割
而为四,四子一心也。豫让为智伯报赵襄子,五起而不取者,无他,资力少也。子胥之报楚
也,有吴之众也;白公成乱也,有白公之众也;阖闾富故,然使专诸刺吴王僚;燕太子丹富
故,然使荆轲杀秦王政。今陛下将尊不亿之人,与之众积之财,此非有白公、子胥之报于广
都之中者,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两柱之闲,其策安便哉?此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愿陛下
少留意计之。

    无蓄

    禹有十年之蓄,故免九年之水;汤有十年之积,故胜七岁之旱。夫蓄积者,天下之大命
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向而不济?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柔附远,何招而不
至?
    管子曰:“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民非足也,而可治之者,自古及今,
未之尝闻。古人曰:“一夫不耕,或为之饥;一妇不织,或为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无
节,则物力必屈。古之为天下者至悉也,故其蓄积足恃。今背本而以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
大残也;从生之害者甚盛,是天下之大贼也;汰流淫佚侈靡之俗日以长,是天下之大祟也。
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泛败,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众,天下之势,何以
不危?汉之为汉几四十岁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也。故失时不雨,民且狼顾矣。岁恶不
入,请卖爵鬻子,既或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若此,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荒,天下之常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何以相恤?卒然
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何以馈之矣?兵旱相乘,天下大屈,勇力者聚徒而横击,罢夫
羸老,易子孙而?其骨,政法未毕通也,远方之疑者并举而争起矣。为人上者,乃试而图
之,岂将有及乎?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以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铸钱

    法使天下公得顾租铸钱,敢杂以铅铁为他巧者,其罪黥,然铸钱之情,非殽鈆铁及石杂
铜也,不可得赢,而殽之甚微,其利甚厚,名曰顾租公铸法也,而实皆黥罪也。有法若此,
上将何赖焉?
    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今令细民操造币之势,各隐屏其家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
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为民设阱,孰积于是?曩禁铸钱,死罪积下;今公铸钱,黥罪
积下,虽少异乎,末具也。民方陷溺,上且弗救乎?
    且世民用钱,县异而郡不同。或用轻钱,百加若干。或用重钱,平称不受。法钱不立,
吏急而一之乎?则大烦苛而民弗任,且力不能而势不可施。纵而弗苛乎?则郡县异而市肆不
同,小大异用,钱文大乱。夫苟非其术,则何向而可哉?
    夫农事不为,而采铜日蕃,释其耒耨,冶镕炉炭,奸钱日繁,正钱日亡,善人怵而为奸
邪,愿民陷而之刑僇,黥罪繁积,吏民且日斗矣。将甚不祥,柰何而忽?国知患此,吏议必
曰:“禁之。”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何以圉之?令禁铸钱,钱必还重,四钱之粟,必
还二钱耳。重则盗铸钱如云而起,则弃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
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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