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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

 圆角望 2016-06-23

    沈伟东
  到成都出差,忙里偷闲,和几位同事寻到鹤鸣茶社喝茶。
  露天的鹤鸣茶社,横七竖八的矮脚竹椅子海海漫漫摆满一个院坝,客人不多。我们拖过竹椅,围着一棵法国梧桐树下的石桌落座。
  五月中旬,法国梧桐树碧绿青葱,躺在竹椅上,二三十米高的树,浓密的树叶遮天蔽日,像一潭幽深清凉的井水,在眼里荡漾。院子里有几棵这样高大茂密的法国梧桐树,这些树绿叶翻动,清晨的阳光里,树荫里外如同两个世界。穿着工作服的采耳手艺人在客人中间走来走去,手里的音叉弹拨出一阵阵低沉的颤音。一位采耳师傅讲,这段时间是法国梧桐最好的季节,要是前段时间来,飞絮漫天,会黏到人身上,惹人厌烦。现在,新叶已经长成巴掌大小,绿得像玉,清爽。
  采耳是成都茶院提供的有意思的项目。我喊住一位师傅,他让我躺舒服了,开始拨弄耳朵。我眯着眼睛,能看见的只是一树绿叶由近到远。一明一暗,是绿色里闪过的斑斑点点的天色的光影。采耳师傅把掏耳朵的小绒球探进耳朵时,耳里一阵轻浅的痒,像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绽开一圈圈涟漪,若有若无,却又无远弗届。我看见一只褐色的小鸟飞进梧桐树的绿叶织成的网,如同一只蝴蝶,翅膀扑闪了几下,停在枝头。采耳师傅轻轻抬了一下我的头,我眼里便是梧桐树斑驳的树皮,如同抽象的油画,细微色差的边缘形成蜿蜒的线条。耳朵里的轻痒向纵深处爬行。一只黑蚂蚁从梧桐树干往上爬,穿越灰绿和浅白交错的树皮,直到爬出我的视线。而耳朵里的痒却没有停留在某处。我微闭双眼,没有了绿色,眼睛还能感受到明暗远近的光影。这光影浮动着法国梧桐的清远的气息。耳朵里,好像有几只蚂蚁在行走,耳道成了梧桐树的树身和粗大的枝干。蚂蚁们在耳道深处走过时,细碎的痒像潮水般向我漫过来。有时,闪过一点点的微痛,就是潮水里激起的浪头。
  我睁开眼睛。树枝上褐色的小鸟不见了。
  我换了个角度,眼前便是粗大的树干和树干后廊庑上的石桌和几把矮脚竹椅。穿绛黄袍戴念珠大和尚打扮的人坐在竹椅里喝盖碗茶。只一低头的工夫,这绛头赤脸的大和尚一下子不见了,抬头时已是几个美貌的女子嗑着瓜子在打牌。一个头戴青色面纱的妇人和一个头戴白色小帽的黑须男子走过,还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卖日报晚报商报的老人来回走动,好听的成都话念叨着最热新闻。
  一粒干枯的梧桐果落到地上,啪嗒一声炸裂,絮状的籽粒牵扯着飞扬开来。
  茶客多起来,来来回回的人在梧桐树四周穿梭走动。不一会儿,矮脚竹椅坐满了喝茶看报纸或打牌的人。采耳师傅把我的头掰过来正过去,茂密的树枝树叶和洒落在石桌上的几点阳光在我眼前颠来倒去。咔嚓,颈椎正骨,被采耳师傅拉响了一声。“鹤鸣”古旧的大牌坊旁边,我看见还有一棵法国梧桐树,亭亭如盖,长到大牌坊上面。枝叶和我身边这棵树的枝叶已经离得很近,两棵树的树枝好像相互探身招摇,想牵起手。
  不远处的月亮门边的矮墙上,长满了紫藤和丁香。
  采耳师傅把音叉探进我的耳朵里。我眯起眼睛,急促的金属弹拨声由轻到重,由近及远,抓住我若有若无的意识,抛掷到很远的地方。穿越法国梧桐树的树身,循着千万叶片飞到树的最深处。一片叶子的脉络就是一条条可以逆流而上的河流。穿绛黄袍的和尚、打牌的女子、蒙面纱戴白帽的那对男女,依然在树下喝茶、打牌、张望。
  音叉的弹拨声渐渐消歇。采耳师傅笑吟吟地收拾家伙,收账。我身边几位同事喝着茶,东拉西扯。我们单位的书记聊做“有意义”和“有意思”相结合的事情。实习生小张有些许困惑:“有意思容易把握,就像着喝茶掏耳朵。有意义就难把握了,喝茶聊天掏耳朵的意义在哪里?这棵树站在这里的意义在哪里?———对于树来说。”我说,我“以身试法”了,在鹤鸣茶社这法国梧桐树下,可以掏掏耳朵,感受一下成都的市井生活,这是“有意义”。
  忽而乌云滚过,暴雨降落,茶院的泥地里泥点飞溅,白雨跳脱,茶客们轰然从矮脚竹椅里跳起作鸟兽散。
  我们在法国梧桐树下,树荫里,却没有被这急雨淋湿一点儿。我和喝茶的书记看着水帘般的雨,喝着这叫“雪水云绿”还是“深潭落花”的盖碗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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