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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农历四月二十五日至六月六日张謇应邀参加大板劝业博览会之机，对日本进行了考察，历时七十天，在此期间写了大量的日记。回国后，《日记》经其校定，曾有单行本刊行，后又收入《张季子录·专录》。现据《九录》校订，略有增补，改动。
二十五日 (癸卯东游日记)定附日本邮船会社“博爱丸”东行。日人采用欧美法皆自主名，名必用字之本义。华言轮船，日谓之汽船。汽，水气也。闻当时编翻《康熙字典》而定此名。犹华言公司，日谓之会社。他似者刁不胜数，盖融欧法日俗而括以华之雅言。名必从主人，亦作事不苟之一矣。自丙戌会试报罢，即谓中国须振兴实业，其责任须在士大夫，因先事农桑，竭八年辨论抵持争进之力，仅成一海门蚕业。甲午后，乃有以实业与教育迭相为用之思。经划纺厂，又五年而后著效，比时即拟东游考察。会世多故，谗言高张，惧不胜其描画而止。今年正月，徐积余自江宁寄日本领事天野君博览会请书来，乃决。
二十六日午后送行装至“博爱丸”，与叔兄、蛰先、子培、苏堪话别，并送至舟。子培是夕亦附江轮至九江。子培久于刑曹，又博识五洲之事，国家近改设外务部，复议修改法律，而子培以江西广信知府一麾出守。
二十七日早七时开行。日人自甲午后，创赤十字社造“宏济”、“博爱”二丸，用日金一百万元。无事则租与邮船株式会社，岁征租金五万元，分二十年归其造本，常时修理之费，则邮船会社任之。闻欧人近造战船，亦用此法，有战事则配炮，无战事则经商。国家省平日养船之费，兵商有联为团体之思，良法也。二丸宽长与载重均同，舱位三等；上等墨银五十五元，往复则七五折。二等三十三元，三等十三元。博览会规则有减二成之说，既以往复减折则不加折。同行者章静轩亮元、章中子孚、金平季永安、徐思潜有临。静轩故留学成城学校，以事归而复东。中予初往学，金徐则挈以学工业者也。邂逅而偕者，蒋伯斧黼故农会友，沈小沂兆祉再宜同年之弟也。坐上等十三号，赖十四号给仕(日语谓使令人)张承训通语而便。承训十二岁至日，今二十四岁，中尝四至美洲，又在香港二年，供使驯谨而自病其业贱，有智识矣。行经大七小七，水犹微黄色，更东则渐绿，至水正黑处，浪渐大，距其五岛不甚远，船益震动。是日东南风故不猛。闻人言：凡经此虽极无风必有浪，即无风船亦动荡异他处。意海至深处犹《元史》言瑠求之落漈欤。
二十八日午后经五岛，岛之西南角有灯塔，林木秀茂，上皆有田，梯田法也。麦已转黄，林际时时见炊烟。岛络绎不绝，历一小时许，七时抵长崎，时已曛黑，但见入口处岛屿参错，海色映空，树影森森，可辨而已。下碇后望见南岸山市灯火，上下成列，北岸略稀。
二十九日黎明，关人来验病，二三等舱皆察脉，上等立视客而数之，符客单之数即去。早餐后与伯斧、静轩诸人登岸，访町村小学校，经其东明山寺，寺门在山麓，颇似杭州灵隐，山门内有私立鹤鸣女子学校。缘石径数折而登，至一小门，日人某先入为介，入见教室，女子二十余人席地坐，内向，一教员面外立，黑板写菅原去年今日侍清凉七言绝一首，口授之。旁一室二十余人列坐据矮几，临毛笔画花卉。内又一室，十余女子事针黹，盖特别裁缝教室。室皆不大，教画室光从右入，若回而取左光，则又面壁不便教授，人故知因地而迁就为之者。市町村小学似此正多。女子皆紫裙，日人谓之裤。见客略一定瞬，习业如故。既又至伊良林寻常小学校，校舍皆楼，去年落成，容童子六百余，十教员教之。其校长一濑秀太郎，兼训导。视其一览表，地价一万三千余，营造费二万八千余，预算岁支四千余，教员俸金自每月十二元至三十余元，皆自膳宿，直者别有支给。教室光线裁足当其平方面积，惟空气似不足，室盖容三十二坐几，几并二人，檐与承尘高不过八尺也。授业科少者，月十五钱，不足则取资于地方税之补助。物理标本模型皆简，校长见客处一人供茗盏，余无役人。余向谓中国兴学之难，在学生食宿费多，其食宿费多，仍由于学校少，而从学者多去其乡也。观此益有徵。其西为师范学校，以开船时促，未暇往观。东明山寺门内有福建曾氏墓碑而无墓。东人死皆火化，葬以罐，皆附寺。寺皆依山，葬处占地方或二三四尺，大者不过丈。上皆有志石如方幢，高下不—，字皆深刻，皆不草草。寺殿有明唐王隆武元年太师招讨使黄斌卿题榜，必其乞援时事也。(按顺治二年，明南都陷，江北总兵黄斌卿遁归。唐王立，斌卿上恢剿事唐王善之封斌卿肃卤伯，令屯兵舟山其至日本当在此时。)回时开行，海仅微风，所见岛屿，星罗棋布。斜日掩映林木间，浓苍蒨翠，下澈波底。角力岩中空一门，东西洞达，安期羡门，疑可招手而呼。日人治国若治圃，又若点缀盆供，寸石点苔，皆有布置。老子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日人知烹小鲜之精意矣。晚入内海，过平户，岛民灯火数里不绝，远映波面，光若浮空，不知其为海上也。
三十日晨三时至马关，关人复来验病如前。马关与门司隔岸相对，门司即马崎之转音。矿煤之出，率集于此。午刻开行，过此入濑户内海矣。
五月
一日晨三时至神户，验病如昨。四时登岸，孙实甫、李光泰相迓，遂同至东源、益源小坐。东源，光泰所设店；益源，石甫店也。光泰为置酒，见甬商吴锦堂作镆，同席者，前江西鄱阳县知县陈子丰祥燕，壬辰前辈，与叔兄稔，亦甬人。是日振贝子那侍郎回国，西京伎小岸、藤叶、富于，胜子四人送贝子至神户。神户华商宴之，复大集声伎，日报言之。复言贝子侍郎在名古屋、西京广购美术品，而不甚购书。询之各华商，贝子匆匆，亦无暇究商务。然则华商户首龙旗颭颭，商殊不负国。与伯斧同访楠公社水族馆。水族数十种，小者内障琉璃，外距数尺，叠石四周，中空蓄水，上下有小琉璃水管，注新泄陈，以换空气。鳞介游泳，犹在波间，能举其名者十仅二三，大者若鳄，若玳瑁，若海驴，皆各甃小沼畜之，复以铁网。有一鳄骨长二丈许，旁有卖水族一斑图者。三时，与实甫、伯斧诸人同附汽车至大阪，住高丽桥清宾馆。馆为华商集资所赁，以待中国官绅商之来赴博览会者。实甫恶清韩协会之名，特赁是馆以别之。有房八个余间，庖湢具备，窗户修饬。然则犹知爱国者，华商也。商真不负国。膳资按中格，每顿一席三元五角。寄叔兄讯。
初二日早餐后，实甫来，向至博览会。以请帖易其优待票入场。会场在大阪市天王寺今宫，为日本第五次内国劝业博览会，规地凡六十万余方尺，馆舍凡九万余方尺。聚其国内所产制物品，分列农业、园艺、林业，水产、矿冶、化学、工艺、染织、工业制作、工艺机械、教育学术，卫生、经济、美术及美术工艺为十门。一门之中又各分类，以八馆办之，别列参考馆，置各国之物品。中国止江、鄂、湘、齐、蜀、闽六省有陈列出品。鄂品有汉瓦当、唐经幢，劝业以开来，而此以彰往，若移置中国博物院差不倍耳。日人自明治十年，始以官帑经理民间农工实业为第一会，此后十四、二十三、二十八年续举二、三、四会，增长发达。自二十八年始，皆先于各府、县、郡设小会，以摩厉之，非精能者不以入大会。良工不示人以朴之道也。中国六省彼此不相侔，若六国然，杂然而来，贸然而陈列，地又不足以敷施焉。以余乡而言，通州、海门墨核难脚之棉，吕四真梁之盐，皆足与五洲名产争衡，皆不与焉。不有朝鲜，不知孰殿。遇李拔可宣龚，同观美术工业、矿冶机械、教育、卫生数馆。机械、教育出于学校生徒制者，最可慕羡。美术以绣为最精，画平常，不足张也。访聚卿不直。晚袁伯揆来访。
初三日与伯斧同诣大阪府，见其书记官山田新一郎，农会技师富冈治郎。欲藉府知事介绍以观农工场也。日人居室小而精，所居之楼高一百十寸，深一百六十四寸，广一百三十六寸，复瓦方尺，制作极精。居室外有树，皮似旧锕绿色，深浅缀之，绝可喜。叶老者似夹竹桃而大，新者圆高三丈弱。询之，日人谓是欧产，名油喀利(译音)，材不中用云。静轩、中子午后四时往东京。为磐硕寄汪伯唐同年讯。
初四日与伯斧访西村天囚时彦于朝日新闻社，不直，至其家见之。庭宇皆种树木，有枞、有杉、有松、有枫，枞贝华人所谓罗汉松。其对门一松，大可两人合抱，高不逾丈，而左右横枝长各三丈许。绝可喜，亦可观。因西村识小池信美，小池曾在海五年，能华语，亦朝日社执笔人。社报独盛行，日出十五万纸。访事人则欧美诸大国，若英、法、德，若美，若俄，皆有之。在华者直隶之京师、天津，奉天之旅顺大连湾，山东之烟台，江苏之上海，湖北之汉口，江西之九江，福建之福州，广东之香港。印机五部，今用其四，引擎马力二十八匹，排字房女工为多。印用纸模，随时铸铅版。纸模则烘之三分钟，模千铅则熔之五分钟而融，既铸则裁之、刮之、刨之三分钟，版皆半圆如瓦，长二尺许，每一机一版，午后六七二小时内务出三万余纸。印机自明治二十二年开国会之日始，先一年津田某往法习印字工艺，终岁购机而回，转授国人。其人今为玻璃制造场之总长、新闻社长村山津田戚也。社长尚有上野理一，皆以报社致富矣。西村为言村山善谈，上野笃实。观上野言论风采，西村语固信。仍至博览会农林馆，其赤豆、黄豆、大小麦有大倍于华产者。北海道开垦图最详，与通海垦牧公司规画同者，墓地有定，廛市、道路皆宽平。不同者，田不尽方，河渠因势为曲折。其不同之最有关系而大者，北海道故有大林，，而我垦牧公司地止荒滩，北海道无堤，而我之垦牧公司地非堤不可。伊达邦成、黑田清隆之致力于北海道也最有名。然竭其经营之理想，劳其攘剔之精神而已。国家以金力图之，何施不可。宁若我垦牧公司之初建也，有排抑之人，有玩弄之人，有疑谤之人，有抵拒挠乱者之人。消弭捍圉，艰苦尤甚。是则伊达邦成、黑田清隆之福命，为不可及矣。
初五日端午。风雨。西村、小池邀同伯斧，冒雨观大阪市小学校创立三十年纪念会。会场在大阪城南陆军练军场，极宽广。小学校生徒依东南西北四区环列，由西北而东而西南，正西设台，备皇太子坐，其左右则官绅集会处，设军乐于左棚。客至外阑下车，至表门，有事务所人验收请帖与所佩纪念铜章，馈饼一合，花二片，缀花于襟扣而后入，至左棚，西村为介，识造币局长长谷川为治、高等商业学校长福井彦次郎、汉学老儒藤泽南岳。时风雨大作，十点钟，学童奏洋喇叭，军乐继作。日太子与妃乘双马车，自东北隅至，周北西南东三面径去。有栖川亲王陪乘，二卒前导，侍从车二二，各驾一马，一卒前导。日太子去，大阪教育会长府书记官等次第正立讲案中，外向对众致祝词。西村言，学童之集者四万人。风雨交作，而学生行列不乱，三十年之成效也。若非风雨，日太子降车入坐，奖其会长而于学童加勉焉。宁不益彰鼓舞之用。小池偕同先返，雨不止，衣履尽湿。是日华人至者，独余与伯斧。藤泽南岳遣其子元造来，愿为遍观各学校之导。日人于华人之来观实业、教育者，罔不殷勤指示。若山田，若西村、小池，若藤泽，若三井参事石田清直皆可感。所愿华人虚往实归，无小大各成一绩，不负此行也。朝日新闻社画师山内愚仙来为画小象。其画以铅笔就小册为之，顷刻而成，行登诸报端云。寄上海讯。
初六日与伯斧定参观之次第：先幼稚园，次寻常高等小学，次中学，次高等，徐及工厂。是日晴。藤泽士亨元造来，同至爱日小学校。校舍若侧看工字形，教室光线合度。校长高桥季三郎，教员十二人，男女各半。每室授四十或六十人，共凡六百人。又有补习科生百余人。教科为修身、国语，国语中分读方、缀方、习字为三，余则算术、体操、唱歌，女子别加裁缝一科，每日五小时。参观时，直男子教室教度量衡算术、英文，女子教室教唱歌，歌以风琴为节。先歌大阪市歌各一阕，次游戏唱歌，皆女教员。游戏歌即爱日寻常小学校之歌也。体操男教员为之，分群童为二党，以赤白布帕首，东西列。当场之中建一木竿，高丈许，上悬横木如衡，两端各系一筐，高约一尺五六寸，圆径同，眼径寸糊纸亦二色。教员吹欧笛为号，别二筐贮纸球如鹅卵大，均二色。教员先倾球于地，群童闻笛，各如其党之色拾焉，而仰掷于筐，筐重者胜，胜则呼万岁！次则易筐以竹盘，盘中有孔，贯竿之中，四角系绳，绳撮竿顶。教员复倾球，群童拾而仰掷如前，闻笛即止，落绳卜盘，一一出球，各使其党同声以报数，数竟，令一执旗之记于黑板，数多者胜，亦呼万岁。操毕，各退。高桥以粉画地曰：“女子宜静肃。男子宜壮勇”。以是知日人不尚男女平权之说也。高桥先令诸女学生集运动场施敬礼，观其游戏唱歌。次延至容仪室，观男女生所作真行书，又令女学生行抹茶礼。抹茶即唐人之点茶，大约器具、名式、位置与唐茶经、宋大观茶录同。自奉炉而进，即致礼，礼意甚恭。士族之家女子大都习之，惜言语礼俗皆不相通，不知酬答之礼阙略否也。次观爱珠幼稚园，园长盐野吉兵卫，园之教室无多，一室仅容三四十人，四周植紫藤为棚，庭铺细石数寸为外运动场，内运动场与讲堂合，颇宽广。课程则唱歌，游戏、积木、折纸而已。是日为幼稚园开设二十三年纪念会，盐野、高桥导诸儿童先于日皇御影前行鞠躬礼，既而演说发达保育之义，既肃客置宴，既导观其游戏运动。一人奏风琴，二保姆导诸童为种种游戏：有演方阵式者，有演晨起着衣、盥漱、早膳、结伴赴园式者。既复入宴，人各木合二，肴饭蔬果十品，鱼二品，俗所谓辨当也。鱼冷而腥，色则甚洁。食毕行点茶礼。临行，保姆同送之门，一保姆年十八，而教法最敏捷。询其人，为间中夕(日音若太)。子午后至造玻璃厂，日本谓玻璃为硝子。厂长岛田孙市，岛田初习工科制造，学成千当此厂之事。厂以明治二十年四月创立，初以官本亏折颇巨，继归岛田筹资而官补助之。今归岛田一人。资本日币四十万元，用工男子四百六十名，女子四十名。引擎马力三十匹，略用引皮带耳。制造大片用炭养二气，不用煤火。岛田自言由其所发明。观制成陈列之器，映光视之，尚有细点未净，不逮欧制，而价则廉平。日人治工业，其最得要在知以予为取，而导源于欧，畅流于华，遂足分欧之利，而兴其国。然大概工价则过华或倍、或二倍。我政府而有意于通商惠工也。利过于日有五说焉，一原料繁富，二谷足工廉，三仿各国之长使利不泄，四餍民生之好使不愿外，五与世界争进文明。其要则以予为取一语赅之。日本凡工业制造品运往各国，出口时海关率不征税，转运则以铁道就工厂，又不给则补助之。国家劝工之勤如是，然地少谷贵，工赀与制作之业并增均长，而言工业者犹务进不已也。与世界竞争文明，不进即退，更无中立。日人知之矣。次观泉布，观干瓢会，丰臣太阁遗物，华人所谓平秀吉，日人所谓丰公也。
初七日微雨。藤泽士亨导观东区第一高等小学校。校以明治二十三年，依教育卫生程度建立。凡东区高等小学校五，并十二年后所建，始则草创耳，此其一也。校舍皆楼，购地建筑五万一千余元，过通州矣，面屋宇之多不逮。东区第一高等小学校，负担区内户一万五千一百四十九人、五万七千五百三十三。在学儿童男六百四十五，女五百四十六。教员男十八人，女九人。收授业料(即学费)，以区内外分多寡，区内每月金五十钱，区外六十钱 (以中币计钱五百，六百丈)。教员月俸男四百四十三元，女一百二十九元，共五百七十二元，约以二十七人命分之，每人月得二十一元余。其最多者五十，最少者十二，余以资望为差。校长皆以训导兼之。一校之中能容生徒如许者，无在校住宿之人也。校长冈村增太郎，学务课长米田的道。午后访藤泽南岳于东区淡路町一丁目泊书院。访西村、小池，商询幼稚园保姆事。因晤清水常次郎，为言明治九年，日有官吏妻独逸人明保育事，是年创设幼稚园于东京，聘为教习，养成保姆。十一年大阪派女子二人往习，十二年开府立模范幼稚园，即以女子为教习。今存者止氏原银子一人，年五十余，在幼稚园二十三年，于保姆最有名。其次则片冈春子，年四十余，堺人。独逸人之初教保姆也，用翻译通语，而各自观译成幼稚图之书，盖亦周折如此。今之爱珠幼稚园即前模范幼稚园所扩充。西村言幼稚园惟大阪用钱多，建筑好。清水任为介绍保姆事。晚实甫来。得叔韫讯说盐事。复电属显民审机速定。
初八日西村小池偕伯斧往观桃山女子师范学校，校容师范生一百二十人，皆食宿于校。自修室即在寝室之内，每室十二人。室以席度，每席长约中国营造尺之六尺，广半之，纵六横七，凡四十二席，七百五十六平方尺，每人占六十三平方尺有奇。寝具皆置复壁。寝自铺之，起则自收，四叠而置焉。帐亦临寝帐之。一室中除自修几三外，无他物。几并坐二人，对面亦二人，中几有两面小书架，高一尺五六寸，以障对坐之人。每寝室一所一厕，斜沟以排粪，浴池约方八尺，四围木匡，旁二石池，一方约三尺、—约四尺，贮冷暖水，室外横竹四排以悬巾。脱衣之椟，六层五排，无门，每椟方约尺余。食堂与厨隔墙通门，矮几坐，饭器当几之中。一几八人对坐，人各一碟鱼及盐渍莱菔各二片。理发室与盥漱室连。理发室中设大镜三，旁有梳具箱，亦排叠架之。此五事皆与华俗不合，华人起居占地较多也。音乐教室案长七十二寸，广九寸五分，略仄，内高十六寸，外高十九寸，坐高十五寸五分，广十三寸五分。理化室几案似前小学校，而每案皆相间二尺许，能容人行。又室之三面各有四窗，窗皆涂黑，其南面窗下层置目光镜，以研授光学。教员案右置纸造人体型二：一止骨格，一自膜以内筋肉络管皆具，外衣白布。营造设置过小学校远矣。附属之幼稚园，教室少，而游戏之场多。室中案长三十八寸，高十九寸，广十五寸，坐高十寸，广八寸。案面皆画方野，教习黑板亦画方野，见教折纸及积木者。又教小儿搜寻藏物，一寻即得，则群儿鼓掌贺之，否则群笑之。凡所为皆使小儿以脑力相磨，又各寓于游戏之事。故一园之中，儿童八十人，有愉快之容，而无愁苦之色。美哉!次观女师范生体操，操场在屋内，广四丈八尺，深六丈，操之行伍分中央四隅为五方，每方—队，每队八人，凡四十人，有时变为十队，每队四人蝉联接手踏步为乐，名群雀舞，欧美女子之舞容也。次观裁缝室，针黹之具皆同，有缝衣机一具。次观一室，讲授教育学者。庭有井，有衣桁，浣濯皆自为之，亦习庖事。美哉！校长大村芳树、清水君亦至，为商保姆事，许迟日商定见答。氏原银子月俸十八元，又手当五元耳。午后乘汽车至堺观水族馆，所陈水族校（较）神户略多。次观其海滨公园，有土阜三数，中一阜迭石方丈余，一铁蕉甚大，百年外物也。返观博览会侧之动物馆，羽之族有鹤、有鹳、有鸳鸯、有鹭、有鹦鹉、有秦吉了、有鹳鹆、有鸽、有鸡，鸡类不一，有火鸡、有珠鸡，鹦鹉尤多：有白、有红，有绿，有杂色、有大，有小，鸽最大，鹤最美。毛之族有虎、有豹，有象、有狮、有猿猴，有印度牛、有羚羊、有豪猪，皆一牝一牡。懒猴据枯枝而睡，其揭云性懒，昼食饱即睡，夜则醒，睡蒙其头，醒亦不甚跳跃，似天下之养尊处优而愉懦人。鳞之族文鱼独多，蟒与鳄独大。介之族，凡近矣，玳瑁之大不逮神户。与拨可同至会场侧丰乐园晚饭。
初九日小池导观中之岛高等工业学校。日本文部省直辖之学校二十有七，此其一也。学分八科：曰机械，曰应用化学，曰染色，曰窑业，曰酿造，曰冶金，曰船体，曰机关。其学期则三年。书记中岛义光导历各工场，唯窑业科某生指示独详。校长安永义章。次观医学校。校长书记皆不见，一不通姓名人导观各教室，至细菌科室，某君随问随示，色和而意恳，其显微镜新自德国购来，可自五十倍至一千三百十五倍，以视极微茫之肺病了然莹澈矣。至剖解实习室，见三四人共剖一男尸，药水气刺鼻不可耐。晚饭后观高丽桥东夜市，犹中国之趁虚赶集也。
初十日西村、小池导观造币局，局隶大藏省，平日虽内国人不听入，本年以博览会弛其禁。凡华人观察者，指示尤勤。历其地金溶解、伸延及印精制诸场。精制场之平量轻重机为最新式，至精极准。其货币分金、银、铜三种，而以金为本位。金之币三，二十元、十元、五元。银之币三，五十钱，二十钱、十钱。白铜之币一五钱。青铜之币三，二钱，一钱、五厘。凡十等。金以中国为最纯良，台湾色黯而质较劣次之，朝鲜色淡多杂质金文次之。造金币者，率九金而一铜。造银币者，或九银，或八银。日人谓九百位，八百位者，是也。华人苦货币之困久矣，近行铜元以济银穷，然不造金币，则金日流于外而日贵，且无本位，则代本位者势必穷，非计也。我政治家之性质，习惯有一大病：则将举一事，先自纠缠于防弊，不知虫生于木，弊生于法。天下无无虫之木，亦无无弊之法。见有虫则去之，见有弊则易之。为木计，为法计，虽圣人不过如是。而我之有立法权者，未更未见弊之法，先护已无。法之弊傎已。东西各国办事人并非别一种血肉特造，止法度大段公平划一，立法行法司法人同在法度之内，虽事有小弊，不足害法。是说也，尝与沈子培、郑苏堪相发明之。局书记以来宾录请题名，见前二叶有字五行，第—行某月日，第二行大清国某某事来，第三行贝子戴振，戴字误，第四行尚书衔户部侍郎云云，那桐书宇脱而旁注，第五行随员二十二人。次观大阪城内水源局。来宾录前二行同，三行仍书贝子戴振，尚书衔脱书字未补。西村约至其家午饭，饭仿西制，颇有理会其夫人所自治也。日人延客，以妇女治馔为敬，盖犹有华风。日人自三国时通吴，为交邻之始，士大夫雅慕华风，故服重吴服，国语谓二，谓五，谓人，谓豆腐，直是吴音。器重唐木，漆重唐涂，风俗亦有杂学宋明者，自维新变法三十余年，教育、实业、政治、法律、军政一意规仿欧美，朝野上下，孜孜矻矻，心慕力追，其用意最当处在上定方针，下明大义。今男女学生制服亦渐次更变矣。孟子以晋国为仕国，余谓日本真学国也。午后观大阪府立师范学校。校自明治三十四年六月落成，规模宏敞，生徒定额三百二十名，讲习科分甲乙丙三种，每种四十名，凡四百四十名。校长及教谕、训导、舍监、书记四十三人，医员及柔术、击剑教员各一人，随意科有农，有工，附属小学校五百七十名。有简易寻常科，简易即单级也。教员不住校，生徒住校，一室八人或九人。寝具人各二绒毯，下垫厚三寸之布褥，中实稻草。食堂小于通州者半，而容人多于通州者三倍，则风俗习惯之不同，抑日人之能刻苦也。讲堂容五百人。校长森本清藏、附属小学校主事森川正雄导观一周。日本初效美国学制，全国建师范学校五所，或云八所。延美国歌习二人，余以曾读西书者之，生徒二百许人。教科书则文部省编纂颁行，今则每府县各建一师范学校，又增建女子师范学校，为广设幼稚园之本。教科书己屡修屡改，凡事入手有次第，未有不奏成绩者，其命脉在政府有知识能定趣向，士大夫能担任赞成，故上下同心以有今日。不似一室之中胡越异怀，一日之中朝暮异趣者，徒误国民有为之时日也。
十一日复与小池至师范学校，观单级小学校授业，见其教员大西奈良松。单级者为町村学童计，故合四年生于一班授之。此于中国今日最宜。主事人应客处外庭绝旷而无树木，骄阳逼人。同小池至丰乐园午饭，饭后与伯斧观博览会机械馆。是夕为日人金曜日，会场内外电灯尽张，士女阗塞衢路，履声如万竹齐裂。水帘亭以七色镜旋转，现虹霓之色，于光学颇有发明。村井兄弟市孔雀标纸卷烟，有声架一楼四层，自上澈下，电灯约千计。日人工商，于美饰事极注意，亦其习惯也。
十二日巳刻小池来，同至天满桥北织物株式会社，专织绒布处也。机一百六张，汽炉三，用二备一，引擎马力二百匹，飞轮径约英尺一百三四十寸，用煤日五十余吨，五十恐译者之误，当是十五。每日早六时开车，晚九时止。女工四百人，男百人。工资自三角至九角不等，亦有按织成之数包价者。织线有纯羊毛，有混羊毛，混者以棉羊毛杂之，纯者自濠洲来，北海道产少，不足供用也。别有手织机一张，织粗厚五色绒布。午刻实甫来，与商金、徐二生学习工业事。复至博览会观工业馆，织业最良，制筬最精，筬即华人所谓蔻。他如织席、舂米、制面、榨油、炼糖、卷烟、吸水、造磷寸之机无不具有。需本皆不多，若得十万元，可试办一工业实习学校，十年后进步不可限量也。次观通运馆，舟车法度咸备，最精者，环球航路之标本，内国山海之模型。台湾模型极精审，可异者，乃并我福建诸海口绘入，其志以黄色，亦与台湾同。振贝子、那侍郎或未之见耶？
十三日早起为人作书，赠日人藤泽南岳翁诗一首。(翁名恒，字君成，晚号南岳。父亦汉文名家。翁著《日本通史》、《探奇小录》，文笔修隽。子元造亦重汉学，日人谓翁三世儒家。)“海色西来满眼前，神山楼阁瞰吴船。谁知白发松窗下，犹抱遗经说孔传。”村山隆平、上野理一、西村时彦三君招饮网岛金波楼，席罢赋诗呈同坐诸君：(金波楼在淀川曲处，隔岸即造币局。土人称为鲋字。主人泽姓，自其先之营此业至今十七世。阅三百年矣，未尝迁徙，唯前为平屋，明治初变法后始改为楼。庭前老梅干大几及尺，而中空束以铁带，横斜矫健，饶有古趣。檐角一小松，秀出天然，百年后异材也。宴客之堂广十八席，陈设精雅，不似酒肆，坐上小山，健山诸诸君皆长者也。)“淀川川上画楼多，楼外岚光映叵罗。接席相忘天诛荡，岸巾强复醉巍峨。北听绝缴悲涛涌，西望沦溟落日过。星月渐明灯渐上，从容良会记金波。”西村君索书，复作诗贻之，《喜见西村君于大阪》：“握手重言笑，霜华鬓已催。艰难五年别，辛苦百忧来。古义寻侨札，当筵识马枚(谓内藤虎次郎)。莫谈王霸略，且复掌中杯。”
十四日小池导观东成郡鹤桥村农学校。校在一山麓，四周有水。水外皆试验场，场有学生任者(日人谓之学生担当地)，有农夫任者。有畜牧场，场有治外来患兽，有剖解室。牧草有本国种，有欧美种，家畜有华种。牛羊豕室不洁，鱼鸭池不广，稞麦因久雨不良，观学生割麦，用石油寻治稻秧害虫。校有体操而无音乐，学生习农者一百三人，习兽医者七十人，学成不入高等，听其散而归，备治其乡。若入陆军或他校，或别治生业亦听。此我通州所最宜法者。初见其书记兼教谕小野田嘉久二，继见其校长井原百介。导之周历各场者，校长也。至午以学生之饭留饭。大小二碟，一以鸡子杂牛肉屑炒之，兼薯片二，一盐渍莱菔片二，茶壶一，盖饷客如此。若学生常膳，仅生鱼片二，或熏小鱼二，盐渍莱菔片二，都为一碟，日日如此。凡日本教育家之言曰，当使学生知为学不求饱而敏于所事，不可使饱食而无所用心。可谓知本。中国学校以饮食滋讼者多矣，惜不令一游其校以参观之也。午后，大阪邮船会社金岛文四郎具小轮邀同伯斧、小池同观筑港。港本海也，筑而后有港，故名筑港。当大阪正西南，伸股至首合抱相向，作蟹螯形。左股长约华里七十余里，右股长约华里五十里，面厂约一丈二尺，底不可测度。询诸金岛，云：先造石船运石，船沈标筑处海底，而后下塞门忒土。所造之大方石出海面五块，或四块。塞门忒土建厂自造。和土、运土皆用机械，惟杵筑用人，二人一杵，每石三杵，别一人执版下筑，以齐四边。以英尺计，每块高四十八寸，广六十寸，长七十二寸，重半吨。筑石之处，上覆木棚，棚下可筑四石棚，有脚架子运土铁轨；每筑四石成，则移其棚，而包石以稻荐。至其竣工处观之，堤脚之外亦瓷石。石长方，外平面方尺余，内平面减约十之二三，层累而上自成斜度之坦坡。他旧石岸亦如此。日人初师荷兰学，荷兰人以建筑工二名欧洲，意仍兰法也。内外平面方数，可以意想坦坡斜度定之。近十二年内，以大阪水道淀河、筑港，为全国三大工程筑港之举，自明治三十年十月始定，三十七年竣工，预算费二千万元。其水道自二十五年始，费三百六十万元。淀河工自三十一年始，费九百十万元。勤矣哉!孔子曰，禹无间然，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之明德，宁非吾中国所当取法者乎了乌乎!回经安治川，观范多隆太郎所有之铁工所。工场面积六千七百余坪，当中国四万余方尺，资本一百五十万元，能造汽船及浚渫机船。匠目无欧洲人，台湾基隆有分场。我思上海制造局规模之大，经费之宏，几几十倍于此，曾未为农工实业造一船，制一械，以市于民而收其利，以助农商之业而分人以利。彼此相较何如也?
十五日与伯斧、小池诣小山、健三。小山初为医学校理化教习，旋为长崎师范学校校长，旋为东京工业商业学校长，一为文部省实业学务局长，旋为次官，温雅笃实人也、今为大阪株式会社三十四银行头取。头取犹华言总办。从问劝业银行事例，赠银行事务要项，并照相片。日本士大夫为宫商，听其人之志愿，方为官则一意宫之事，及为商则一意商之事。华士大夫则方官而有商略，方商而有官式。我乌知日人之尽如我云云也，以我所目见者言之而已。午后看博览会水产馆，通州可参酌仿行者，唯十胜川之鱼篽。滨名湖之骛池，若养蛎法采自厦门，不知宁台之产也。宫城之盐，其第一等与余东同，不逮吕四也。日本产盐不足供民食，比藉台湾盐运入以赡之。方庚子后，订各国商约有洋盐进口之请，其时华之盐官商大哗。余谓刘忠诚公是无妨，不过私枭中多一洋旗而已，若以设厂造盐之新法，行就场征税之名言，枭且化为商，何有于洋人?余意许洋盐入口，宜增华盐入各国口一条，以抵其利益。刘忠诚公谢言：无此气魄。夫世界气魄人造之，天之气魄则抟抟大地，高者山，而下者泽耳，宁便可倚。适有所触，牵连记之。观电气光学不可思议馆火焰舞，既曰电气光学矣，便有可思议，应曰非不可思议馆。
十六日雨。小山来谈，详询染织，纸业之事。染织工以西京为最良。纸业以土佐为最良。静冈次之，王子次之，美浓歧阜又次之。午后诣三十四银行，观其办事分收付存为三处，三者之中又分零整。聚办事人于一厅，而头取室即在大众办事之后，隔以屏风而已。纸币与实银并藏一库，币藏保险箱三，实银藏小方箱累百。小山一一指示，扃键甚牢，云防盗也。余问警察甚周，尚患盗乎?小山言，警察愈密，盗亦愈巧。夫弊生于法，无古今中外一也。日人不因盗不消灭而非议警察，知其民智之程度进矣。其银行自明治十一年始，本为国立，后属之商，又并中立，共同、有鱼三银行而成，合资凡五百万。工商之业，官为民倡，有利则付之商。不止不夺也，而维护之。以是知其官智之程度高矣。劝、业银行仿自德意志(日人译为独逸)，用株式会社法集本一百万，听人入资，凡股票五万张，每人入银元二十，多者亦所听，参用抽签得彩法以鼓舞之。凡营农商实业者，皆得以不动产抵借，产值十借五，岁纳息七厘至八厘，不限还期，听借者之便。近乃推行于台湾。常闻我华官言：日人治台，岁费甚巨，而所得盖寡，以为日人之掷黄金于虚牝也。乌乎！官之于民也，务司牧之而顾睃之，又寸寸而度之耶！余于去年劝一二知好立银行于通州，以劝助农工商之业，尚无成议，不知此事终获幸成否也。从市上度量衡器贩卖所买度量衡各一器。器为涩谷制，皆钤官印。明治三十年用篆书正字，三十二年用篆书定字，修复者用篆书改字。字或以火烙或押，盖由官定式，而听民仿造，造成呈官检查，合度者钤印。度有四，日制三：一曲尺，一黥尺(亦名念佛尺)，一女子学校尺。曲尺较英尺长五厘，土木工用；鲸尺较英尺长一寸九分四厘弱，裁缝工用；学校尺较英尺短一寸四分四厘，便女子携挈。曲尺黥尺皆钤印，学校尺为教育而设，不钤印，仿英制一，以非本国之度，亦不钤印。曲尺竹木，牙骨、革布制者，一尺以下检定料五分，三尺以下一钱。黥尺六尺以下四钱，金制者三尺以下二钱五分，黥尺六尺以下五钱。量木制者二合五勺以下一钱至六钱止。金制者，二合五勺以下三钱至八钱止，皆四方形有定准。量米谷者，有当铁为之，方二分，横平量面而支其两隅。量油酒者无当，概用圆木亦有印，检定料均五分，无斛。衡有三，天秤，台秤、杆枰。天秤一厘以下，台秤五十贯以下均五十钱。台秤至一百钱止，杆秤二贯以下八钱至二十钱止，制作修复贩卖者皆纳身元保证金，度量制作纳三百元，衡纳五百元，度量衡修复纳二百元，贩卖纳百元。本末详度量衡法规，往持同度量衡之说久矣，以为是国权之所寄也。今姑准日制赢缩，平均通计之每度器—税二十五文，量器一税四百文衡器一七百五十文，华人四万万，以一万人人用度量衡各一器，初年亦可得钱一万万元，以后每岁按三成计，亦可得三千万元，即使省之以倍，数亦匪细，不犹愈于他捐之扰扰乎。此其道有三，一则有所附而取，一反是，一则商失其暂时自便涨缩之利，而士农工得永久共便。画一之利，—反是；一则证万国之通例，复三代之旧规，合于公理，一反是。利弊得失，宁不较然，愿闻吾言者，更平心而计之也。
十七日束装候小山绍介讯，候实甫来计金徐二生从学事，拟遣金生至西京染织学校，徐生至大阪有机纸业及手工纸业工场次第学习。工为农商之介。欲归约同志鸠金生息，资生徒东来广习工业，不知谐否?执笔论事而悔读书之少，临事需人而悔储才之迟，举世所同，余尤引疚。自来大版逾半月，见其衙路遗矢者三：见某校女学生以盥水之手摩男学生之颊二事耳，而未闻妇女诟骨之声，市井哄斗之状。七八岁童子能画地作图，三四岁小儿亦据地以积木为铁道、桥梁式，得固多于失矣。
十八日伯斧往游天满宫，余休于旅舍，听二华生论日人十年内与华人交际情状。一生曰：日本风俗由来偏小，维新以后直中国政令不修，万事隳废，得行其远交近攻之计。士大夫一着欧衣，沾沾自喜，其心目中遂觉凡支那人无不在其下，强暴者，无往不为轻蔑凌侮之举。其用柔术者，乃欲揽中国教育之权，以中国为殖民之地，观宏文学院之所为，联队西乡之无行。其最显明者。彼自宋以前，无一不效法中国，今唯其老成长者犹能言之，亦尚有倦倦同洲之意。至其政府以迄新进少年殊大不然，彼亦学欧美耳。我学其似而仍须欧美之真是学，而又须摧眉抑颜以受之。不若尽中国学子分游欧美，即使欧美人之待遇犹之东人我已权二而省其一，不犹愈乎，我足以决去日而游美。是说也，我思之。一生曰：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以我普及教育未兴之人，一蹴而几欧美，是责三尺之童，以乌获之任，鲜不蹶者。不若就其犹近我者，而借径焉，以为曳也。我之君臣上下，诚确有勾践种蠡坚忍自奋之图，亦何嫌会稽持盈定倾节事之待。彼骄则我益下，彼肆则我益恭，以求进于学问。下则志苦，恭则气肃，进退消长于实业、教育程度衡之，我果有自立之日。今日之受侮，皆我玉成之资也。苟不自立，人即朝摩而夕咻之，其耻均耳。是说也，我思之。
十九日挈一衣囊与实甫同附汽车。九时启行，十时至西京，寓麸屋町格屋旅馆，主人西村庄五郎。因实甫见岛津源吉。岛津设肆，专造学校理化器械标本，与学校人颇熟，亦略知学校事。自其父习艺于美国人，源吉兄弟嗣之，业益昌。导观水利事，初观水利发电场，水自琵琶湖过山隧而来，高于机轴处一百二十尺，每一分时积水二百五十立方尺(其执事人云：水高一百三十六尺，积三百三十二立方尺，此据一览表)。用电工业七十九家，计马力二千二百二十三又一分五之三。其专用水力者二十四家，水量五百六个零八二。次观蹴上至京都市小川头最低处之舟溜，溜左右排铁轨二道，回旋为用。左道升则右道降，右升则左亦降，其运动机在小川头最低处一石屋中。溜船长二丈许，广不过七八尺。溜架校船长广略加。两旁有阑，高五六尺。待溜之船浮舣上流，架由铁轨没水迎之。架面适承船底，渐引而下，至下流亦没水送之，船浮而离于架面，则人驾之去，空架复退回。法至便，亦美制也。往闻苏堪述之，不能晓其法，今见之了然矣。江浦朱家山口若用之，岂不大利?次观水力组绳场和棉场，其分水处，山特耸起，树木如画，水悬泻丈余，练飞雪吼，有砖石漕受之。漕广六尺循山麓曲折而下，以灌溉平原之田。凡所见水有用处皆人工也。自明治二十三年始凿山建渠，通漕设楗，用费七十四万余，皆京都市捐集。创兴之始，人咸怨之。今农工商之利日新而月盛，至欲醵金写像以报始功之人者，其人则前京都府知事北垣国道也。功不在李冰离堆下，百世之祀宜哉。访染织学校长金子笃寿。
二十日岛津同至染织学校，金子导观各教室、工场。与商金生留学事，订四五日与参事议定，由岛津见复。出同至盲哑院。盲者教识字母，教算，教按摩，教音乐，教历史，地理。盲者教之。聋哑者，教习画，习裁缝，习绣，习手语，习体操。哑者教之，亦有不盲不哑者助教。一哑生藤元画楚楚可见，为市其山水一幅。一盲生能于小长方铜范中针刺字母，以一元奖之。与实甫、伯斧各纳助十钱，院例也。彼无用之民，犹养且教之使有用乎。观岛津所制村田枪云：凡中学校以上皆用以习操，小学校略小，寻常小学校则用气枪，亦用白铁为炮，使小儿推运演放。民间猎户买枪，先至警察署报明，请给枪照。不闻其民有揭竽事也。华民禁藏军火，本是旧令。然大枭强盗所用皆新式快枪，每一肆虐，即绿营之老兵锈枪尚不能敌，何况徒手汉?吾邱子赣言，邪入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无益于禁奸而废先王之典，使学者不得习行其礼，大不便。然则政府固宜知古事知今事矣。午后以小山介绍书抵大学院长木下，直木下病气卧床，见其执事某郎，略观设置大概即返。大学院本非我之所欲观也。以博览会优待票游御所，明治天皇维新前之宫也有清凉堂，有紫宸殿(清凉汉殿名，紫宸唐殿名)，殿屏绘中国许由以下至魏征，李勋等三十二人。旁殿绘兰亭修禊、岳阳楼、十八学士登瀛洲诸图，又绘钟期听琴、王质观棋，皆中国故事。殿不累瓦，木片厚尺余盖之，气象亦宏。然以比汉天子之间馆珍台，赵官家之寿山良岳相去远矣。实甫旋大阪。小山电问行止，别后犹勘恕如此。
二十一日伯斧独往观其图书博物馆。旅馆有八云琴，琴二弦，略同中国琴制而短窄，下承两足，有大小徽二十余。主人谓是日本古风之琴也。初止一弦，后乃两之。令一小女子鼓一阕不终，主人索书，写一绝句付之：“桓伊到处堪吹笛，饮酒公荣与不如。况为八云成一奏，何妨竟作换琴书”。小山复来电，欲来导询教育，可感可感!答电谢之。午后去名古屋，地属爱知县。七时即投小山介绍书，寓富泽町二丁目支那忠旅馆。
二十二日八时往商业学校，晤校长市村芳树并教谕斋藤清之丞。校自明治十七年矢野次郎所创建，今有其石印小象。校舍规模开敞，大门有楼榜曰：“世界我市场”。门之外一椭圆形小池，池之中以沙土凹凸为地球海陆，意将启发诸生昌其国之商业遍于五洲也。无寝室，无食堂，有商品室，理化室，商品列华物甚多。教室二十，球场十，扣所五，可容一千五百人。观其统计表，现有一千—·百余人。三十三年以前，每岁入学六七十人。三十四年后，入学者殆三四倍之。学生食宿费一百三十八元，学费十二元。校邻有新筑之楼，供学生寄宿。其统计表较他校加详。市村示其校规，加意于信用服从，斋藤示其伦理书，亦兢兢于私德。日本唯商德最下，二君注意于此，真对证之良药。市村为校长已十年，观其题词，颇历艰苦。惟言语不通，不获详叩。通译者又不能达彼此之意，为可憾耳。十二时行，临行得小山静冈介绍书，因附汽车，四时至静冈。行经天龙大井二川间，见其农田最有法度，他处所不及。是晚商业学校长冈田桢三来访，小山门下尹公之友，亦端人也。
二十三日冈田导观其商业学校，规模不逮名古屋。复同至安东村野村角太郎造纸工场，旋附汽车同至江尻场吉川作之助造纸工场，皆以旧法为本，而参以机械。野村自言，引擎三十二匹马力。吉川自言，引擎五十匹马力。野村工场杂用三桠雁皮楮三种，而三桠为多。所谓鸟之子纸，其口语则鸡卵纸。吉川工场全用三桠腐化，原料用苛性曹达，漂白用硫酸、松香、曹达等料，较旧法制精而出多。日人所谓改良纸，维新之始，政府印刷局用之。至二十七年下其法于民间，计全国用此法而最大者凡四所，静冈、三，越前一，其他皆手工，或以造薄纸为主，或机械少资本不逮者也。各学校专印暗文纸甚多，凡日本工商业稍大者，其用器皆识其姓名，几成通例。以中日大概风俗论，日人致而中人鲈（丝旁），日入褊而中人廓。利弊各有相因者也。冈田愿为介绍于札幌北海道拓殖银行字佐美敬二郎。午后四时，附急行车至东京，时已九时三刻。静轩、俊卿候于停车场，同至京桥区绀屋町清净轩。
二十四日早起，寄影照小象于小山、西村二君。甬人张伯岩、黄桂芬以王惕斋所属来为照料，旅馆门外临江户城濠，濠水不流，色黑而臭，为一都流恶之所，甚不宜于卫生，此为文明之累。午后至医科小幡英之助处十苔治病齿。
二十五日访森村说井。午后，以治齿独在旅馆。伯斧与路壬甫往观农科大学。
二十六日移寓本乡区弓町本乡馆，馆与各学校相近，故中国留学生寓此者多。聚卿、拔可亦寓焉。治齿。
二十七日与森村说井。治齿。
二十八日治齿，仍与森村说井。
二十九日治齿。订购凿井器议稿。得三兄讯，知通州师范教习木造以神经病自戕。日人在中国自戕者，约略记忆似有二三人。若在本国自戕者，见于各报，几无旬无之，了不足异。中国之人少见多怪，又鬼神祸福之说痼其脑筋，不知谣言当作何状。
闰五月
一日至筑地活版制造所，看造铅字。
二日镶齿成。与伯斧、壬甫、惕斋同至横滨。被雨，略事游览，识浙江归安人潘延初，此君商于函馆已三十年。
三日雨。访泰兴留学生于弘文学院，访章静轩、洪俊卿于成城学校。凡学校以成城之食宿为最苦，功课为最劳，留学生之名誉亦以成城为最美。能自立者，必能先自苦。吾与章、洪诸生有厚望矣。中国人中国人留学外洋者，多喜就政治法律。二者之成效，近官而其从事也，空言而易为力。若农工实业皆有实习，皆矩致力理化，而收效之荣不逮仕宦，国家又无以鼓舞之，宜其舍此而趣彼矣。近年余与蛰先论中国目前兴学之要，普通重于专门，实业亟于名哲，世人渐有响应者。留学生之志于实业亦日多，是可喜已。访汪伯棠监督。伯棠有性情而明于世变，政府以公使与留学生齮龁，置监督以调停之。伯棠月助华人所建清华学塾一百六十元，贤于人远矣。而在中国时，闻留学生中犹有求多于监督者。
四日森村扇四郎复与高野周省来，说凿井器事。自去年九月，雇日工伊藤泽次郎父子用农井法在通州纱厂凿井，深三十丈，见砂石层而无水。伊藤引去，余必欲竟其事，又欲一究地层分数，以为通州地质学之始，适叔韫寄示日本驻沪领事小田为森村托售之矿井机器图，欲更试之，属叔韫询访。叔韫以询钱念劬，往复咨议，念劬书云，定造三百间(日人以六尺为一间)，则先付本价三分之一，若用其已成之百五十问，则说明价值，运往试凿，有效付价，无效作罢。惟往复运费及工师助手之路费膳资，不论有效与否，皆通州任之。叔韫与森村之子名要者议同，书来相告，且订先观其伊豆所凿成绩。至上海时，见森村要举止佻荡，目动而言肆。及再见，即请借翠银百元，以质叔韫。叔韫谓渠方图大，或不觊小，借无妨。余谓日人商业甚无信义，十余年来，中人之受诳者，指不胜屈，君为作保恐受累。叔韫仍谓无妨，乃予之而索其借券。至长崎察知森村要狭邪之举，至东京扇四郎来谈，多与钱、罗书不合，其神情颇有要劫，其名刺称工师，而其友高野周省张之曰，是海军技师长。访之海军无此人。访之横滨无矿业商会，其住横滨户部町裁三月，一子年十八，在中学校。森村要非其子。高野自称农学士，又自称兽医。访之警察厅，则高野名下仅署一农字。访之农科大学，则从前学士中并无其人。种种诬罔，已无意观其伊豆之工矣。乃索所借百元以试之，父子果相与推诿，图诳语，反复至三四无定，则峻辞以谢之。以借券付松山堂书肆代索。又考知森村与外务部翻译小林光太郎善，念劬习于小林，而不知小林外间之声名。其以图属驻沪领事代售，或云亦小林为之，蛛丝马迹，因原甚多。嗟乎! 日人谋教育三十年，春问教科书狱发，牵连校长、教谕等近百人。今察其工商业中私德之腐溃义如此。以是见教育真实普及之难，而人民性质迁贸拴于开通，有不期然而然之势。然以不信不义之国人，而冀商业前途之发达，是则大车无钥，小车无轨之行矣。闻半年来，中人受诳于日人者，复有数事。其甚细者，值仅五元。
五日嘉纳治五郎遣人来订相见之期。午后买印泥。定初七日往北海道，属聚卿从长冈护美子爵，求明治初年至二十五年各教科书。云文部尚有之，可以取观。
六日至鞠町区访竹添、嘉纳，竹添自朝鲜归后，即辞职居滨海别业著书自娱。无子，止一女，嘉纳其婿也。方壬午、癸未间，在朝鲜时，与竹添往还，竹添置酒，尝令女治糕饵饷客，即嘉纳夫人也。岁月骎骎，已二十年，彼时余方三十。马山、水原行军之旌旗，甫云汉城驻节之幕府，闭目凝想，犹若见之。而国势反复，殆如麻姑三见东海为桑田矣，可胜慨哉！嘉纳以专究教育有名，询余东来调查宗旨，余告之臼：“学校形式不请观大者，请观小者。教科书不请观新者，请观旧者。学风不请询都城者，请询市町村者。经验不请询已完全时者，请询未完全时者。经济不请询政府及地方官优给补助者，请询地方人民拮据自立者。”嘉纳许余北海道回时详说。
七日早八时启行至上野，附二等汽车往青森。途中所见农业，颇有不良者，桑率荆种，间有为地桑之鲁种，叶亦小而薄。麦则穗短而色黯，在田者犹多。询之给仕云，七月半后乃可刈尽，此时亟于莳稻无暇也。此已不及中国矣。近青森之福冈、奥羽间，小麦尚有未尽黄，以是知气候之殊。夜甚凉，车无食堂寝台，沿途买饼饵充腹，凡一小台之茶值三十五钱，一鸡卵值相等。过仙台，并鸡卵亦无购处。时时经其铁道，雪覆，盖铁道滨海，从杂山间。九月以后，天即雨雪，架木若隧，以防回风聚雪之投轨也。
八日八时至青森，寓中岛旅馆，馆距铁道不甚远，有楼司望远，风景略似烟台。风雨交作。午饭后冒雨附“肥后丸”，十一时开行，过津轻海峡，船颇颠簸。峡在青森函馆之间，纬度与奉天省及朝鲜之图门江相直，日本海水过此而东入太平洋。船横过之，故易震荡。五时至函馆，地当朝鲜咸镜道北，为日本商步之一。华商十余家，凡数十人。欧商二三家，十余人耳。仍雨，晤潘荻洲及其子小洲。潘与甬人张安澜尊三并为华商董事。华商专贩海菜鱼贝之属，运往上海，岁直百万。运来之物甚少，间有闽商货绸缎者，其运道则径出对马岛折趋西南，四日半达上海。华商初来，附于英商，赁地建屋，皆英是赖，故至今仍之。此在未改法律以前，有英商租地，若改法以后，凡外国人居留地，止租不买，有买者必以日本人出名。无华领事，问之获洲，言：东京人云华公使馆近有函馆领事标目矣，而未见人到。各华商俨恪小心，敦信守义，求立于无过之地，以保其财产，亦不复倚望领事。日本自改法，通国听外人居留，待华商与欧美无异。各商在此，犹得与欧美人权势平均，若回华甚涩缩矣。闻之心动。寓胜田弥吉旅馆，馆后山名卧牛，函馆港内最大之山也。
初九日至官立商业学校、私立寻常小学校察视。商业学校校长神山和雄。校有中语、英语、德语、法语，俄语，其陈列所甚简。四时，荻洲与诸华商置酒五岛轩招饮，询海物运华水脚，岁十五万，因劝合力创汽船自运，各商逡巡逊谢，言先恐华官不许，即许亦不保护。日本邮船会社开创至今，国家补助未绝也。嗟乎！畏虎者，谈虎而色变，孰使吾海外辛苦之民变色至于此?又念余遵朝旨，兴扬通内河小轮，犹有阻抑者，彼商人之寒心何怪焉。附“萨摩丸”十时行，出港后斜月出云罅，光射波面，风浪平静，列岛远近风景殊佳。
初十日四时至室兰，憩大宇海岸姥子旅馆，其商标日，朝鲜人李斗璜题曰“园一楼”，臆造也。附汽车七时行，二时至札幌，濒海皆砂碛，地颇劣，入内山，平原豁然，极望无际，土尽黄壤，形势远在东西京之上。德川氏有之而不能垦，宜其覆矣。现有之民不过百万，不足垦此土，更得三百万人，二十年庶了几无旷土欤。有山东日照农人许士泰，以光绪元年在烟台为日本开拓使黑田清隆招来。同来者十人，月俸二十元，其九人无行，被斥回华。许以勤力独见信任。居石狩国礼幌郡丘珠村三十六番地，娶妻生二子；二女，有田当华亩八十余顷。复用福建福清县人施新康、杨可生、郑孔镛、杨世祺四人为佣。四人者经商折阅，流落海外，故许得收之。北海道之初开拓也，募人认垦，听其自占亩数及垦熟年限，岁时宫督察之，至限如其所占有成绩者，即以自认之亩数全予之，不征其缴价也。许以是得多领田，而又能自力。迭经三条实美及北海道长官以其应募艰辛，励精农业，十余年如一日，奏达天皇，明治三十五年，由兴农产会会长、总裁先后赏银杯及白桃绶名誉章，以旌异之。状桠（木业？）拙，口呐呐。操日本语而山东音。自言山东语不尽能记忆。来时家有父母，有兄弟五人，近十五年不通音问矣。世不必读书，治政治家言，方为人才，凡能平地赤立而发名成业者，真人才也。莫为之前，虽美弗彰，彼黑田清隆所招之十人中，有一许士泰。夫置一许士泰于烟台苦工之间，何异恒河沙数中之一沙。有人焉簸之扬之，而许士泰见矣。今中国人中，若许士泰者何限，十百千万倍于许士泰者亦何限。其视政府，若九天九渊之隔绝，当其一詈而一嘲，十百千万倍于许士泰者也。抑闻闽粤之人佣工经商于南洋诸岛间者，以数十百万计，问闽粤有司有可稽之籍否?一许士泰又宁足论其幸不幸哉?札幌街衙广率七八丈，纵横相当。官廨学校，宏敞整洁。工场林立，廛市齐一，想见开拓人二十年之心力。有诗《一人》：一人有一心，一家有一主。东家暴富贵，西家田门户。东家负债广田园，画家倾家永歌舞。一家嘀嘀一嗃嗃，一龙而鱼一鼠虎。空牛但见白日俄，海水掀天作风雨。
十一日晴。农学校长佐藤昌介过访，招同锦州开垦公司孙真钦德全饮于丰平馆。坐中因见农学校教授南鹰次郎，佐藤为言。北海道未垦地尚十分之九，今岁计鱼业、农业，林业、矿业所产值四千万元。国家定令垦熟之地逾二十年征税，今止征都町村税，郡每一反步征二钱五厘，町村税每一反步征五钱至七钱，此郡税町村税，全供地方警察学校卫生之用，国家不利之也。以日本一反步计华地一亩八分，郡所征当华钱二十五文，町村所征当华钱五十至七十文，亦殊不重。合我二十二行省计之，如北海道者，何止百倍，人民之可募而移者，何止千倍，使尽如此经营，于富强乎何有。抉其病根，则有权位而昏惰者当之矣。孙德全之于锦州也，其地盖上驷院之牧场，费三十万金，始得领垦。犹记甲午年端门外大驾卤簿之马，柴瘠而黯淡，固上驷院之所豢养也。然则虚此牧场，又不知几何年。晚访佐藤及南君。
十二日晴。南君导诣北海道厅事务长大冢贡，又晤其土木科长武井吉贞，旋同至新建之农学校及农园试验场。新校楼上下六十间，近校之左一区为理化学教室，其右一区为动植物学教室。又外左一区为农科经济学教室，其右一区为农学行政教室。皆左右对向。果园、牧场，农具，牧具一切维备，农具、牛种、果晶用美洲者多。黄牛有大于华产小种一倍者，乳房尤宽，闻有百头。杂黄白色者，每头值一二百元。黑白色者，每头佰四百元。南君随事指说，略无倦色，可敬也。午后，大冢事务长遣人以马车导观制麻株式会社工场。工场长为谷山一介，凡纺锤六千五百(日人谓锤犹华人谓锭)，引擎马力五百，日用煤十七吨。男女工千余，工资男子之上者，日一元五十钱，下二十六钱，女之上者四十钱，下十八钱。日用麻八千磅，大麻千，亚麻七千。织精，粗帆布三千尺厂布价精者尺二元五十钱，粗者七分。子供榨油，梳余之系供涂墙，帆布供全国海陆军及商船用，资本八十万元。次观重谷木拭工场，其技术长荻原直四郎导观解截，机械皆欧制。木长短厚薄务中工用有定度，亦改良式也。场旁铁道，运输至便，引擎二具，每具马力一百，汽炉用积屑残片木之梢皮，或剥或截，皆以供烧火，以此省煤，亦一法也。其铁道枕木专由欧商贩运我之山东、直隶，以挛铁道司工之欧人，虽日人不能直接，欧人为欧如，此。松板有红白二种，白者良，华人喜红，商人尝涂丹以市云。
十三日早往真驹内观种育场。场自明治十年仿美国法建，凡地五千七百六十八万五千四百九十二坪。(南面三方皆山而不甚高林木森森，引泉为渠，广仅五尺，贯泻其中，柴落井然，望之如画。牧草种类最繁盛。马最良，皆美产。牛亦良，按图知之。豕羊皆小种无多，鸡十种二羽耳。豕舍秽恶，最不如法。观刈牧草刈具，亦美制。有交尾场，其法规，凡农民以牝来引种者，计头纳赁金。有制乳场，专取生乳，不作罐诘。其校长近方游美求良种，一牛一马之佳者值二子，至贱亦五百元。日人食料不重羊豕。华产羊豕以江浙之山羊、阑豕，味尤隽美，欧人论畜牧者称之。此亦食性中之公理，而日人不取也。故盲变法，不可不先审习惯。自札幌至真驹内道路极崎岖，回时出种畜场不远，所乘(乘)马车倾折，辐尽脱落，乃与伯斧步行至平岸，观公立单级小学校。校舍止七间，前三间较小，中为门，左为特别裁缝教室，右为校长事务室，与后中一间相当紧接，即雨中体操场也。左右各一间，皆教室，各容四十二人，最多可五十人。左室教一二四学年生，右室救三学年生。校长兼训导柴田菊藏，月俸十八元，教一二四年生。其教三年生及裁缝者为准教员女子上原氏(名为和音‘0)月俸六元，毕高等小学后，曾入北星中学校一年，年十六岁。客至时奉茶入，意为学生，又疑与寻常小学不类，不知即教员也。课程有文部颁行之令，教科有地方自编之书(地理、历史皆就北幌言之)，报告有式，稽查有法，町村有税，补助有官。其教育之广被宜矣。六时，与孙蒋合置酒丰平馆，答佐藤校荩、南教授。夜九时，北海泰晤士新闻社记者迁筹夫来谈。方在种嗜场事务室时见此人，盖欲知余调查实业、教育之议论，故尾随而至，及中途车坏，迁君来下车同步行四里许，亦有心人也。问我国士大夫近日满洲事处置宗旨。余言无处置之权力，不愿张处置之空谈。二十年来，稍留心于实业、教育，近方稍有着手处，是以来游，求增长其知识。东士大夫有能以维新时实业、教育经验之艰难委曲见教者，愿拜其赐，他不遑及也。迁君首肯。
十四日佐藤六郎仍以大冢事务长命来陪至茨户，观前田牧牛场。前田名利，为年仅十八，袭侯爵，比方从学于东京师范学校，故加贺藩菅原之后也，自其父始易姓前田。垦牧之地在茨户者一百万坪，在轻川者三百万坪，本堀基氏业，堀基卖于别一前由，再转始为今前田业。牛多美产，专以传种丰乳为主义，饲畜极良。农学校一黑白毛色而壮者即场产，问其值与南教授同。南君不妄言也。牡牛生三岁后，一年可交牝牛四十，十年而止。牝牛生三岁后可岁生一子，亦十年而止。牧场去事务室约三里，在山之坡。牛舍视牛为大小，流溺之沟在后窗下，距不逾尺。若真驹内种畜场，距几三尺，易陷牛足，不如此良也。缘山麓为草库，下层在土中，上层出地平面，木板四周，方约丈余，上有气窗，下有一户似窑，云为冬初储青草之用。储草必实，仍压以石，则草色不变而味略变酸，成叶绿素，饷料最宜。其事务长竹内静胜留饷午餐，食品中有沼养鲫鱼，东来所仅见，惜烹法未精耳。比在函馆，闻潘荻洲言，数十年前驹撒（山狱）火山崩塌，灰石下壅成堤，其内洼下处众水汇注，积成大小二沼。北海道自此始有沼，其内产鲫鱼、莼莱绝似华之江浙间，不知竹内饷客之鲫何自来也。饭后，竹内导观石狩川。其处距海当华之十八里，宽三四十丈，入内渐窄，源数百里。有小汽船行驶，北海道之大川也。华地似此川者，指不胜屈。即通州纱厂前之河，溯流而上至清江浦，亦几千里。数大川者，尚不及之，无怪涎视扬子江流域者，目为陆海。惟有之而不自殖，殊不可解耳。道经一寻常小学校，问之，亦单级。下车观焉，直教体操。一教员立而传令，走而指挥，见客令诸童敬礼，时已十—时课毕矣。竹内为致参观授业之意，教员令诸童复上堂。堂之一小厦为门，左为应接室，右为庖所，无雨中体操场。凡修身、读方、历史、地理、算术四班参错并授，日人谓班为组，甲组即第四学年，乙组即第三学年，丙组、丁组第二第一学年也。授时甲乙为一组，丙丁为—组。如授甲乙组算术时，授丙丁组历史，唯同组之中，仍分深浅为二以别之，授竟又示诸生缀方习字。其教员石附喜三太亦兼校长。供客之茶，教员自取之。寻常小学校，例无小使也。其町村学务员亦来。凡茨户町村寻常小学校四高等小学校一，每一町村有一学务员。所观之小学校，岁费三百元，村农子弟有半年耕半年学者，皆无授业料，其费取给于町村税。历观各单级小学，费无俭于此者，宜其规模益不逮平岸矣。归途经创成河侧，见欧法之木闸，闸垛两旁植大木为垛，闸为大门二扇，门之下有小门二，有旋螺柱以升降其小门，有二大横木以启闭其大门。往闻钱琴斋言之，不能昭晰。罗叔蕴东游时属其访查而不得。今于无意中遇之，可喜也。属佐藤六郎代作模型。复经东皋园看芍药、菖蒲，园占地约华之四亩，委曲其经，分区莳花，小石为界，缘以短草，果林，藤架参错其间。花烂漫五色，着雨弥艳。主人上岛正一，老翁也。学士岩谷修题榜颇称许之。冒雨至旅馆，南教授复导观农学校博物馆，司馆事者村田庄次郎。馆皆北海道物。有大熊二：—曾搏啮五马于一夕，—曾杀三人，毛色黑，长过人而无尾。鹏有五种，首微异耳。楼上列虾夷庐舍、器具、服物，丧葬、兵甲之式。南教授言，虾夷形状及食生鱼、衣鸟羽兽皮之俗，与桦太岛人相似。然则黑龙江土人鱼皮鞑靼之所移，或其种所参杂乎，不能详矣。次观其植物园，左草右木本，皆以欧差人植物分科法区之。因雨，草草即返。有札幌诗—首。
十五日七时行，南教授与长屋农会长至驿舍送别。佐藤仍以大家命偕乘汽车至小樽，憩越中旅馆。饭后驾舢板观筑港。较其工程止大阪十分之二，然已经营六年。塞门忒土由函馆炼成运来，而杂以就地之砂石成人造石，至大之块重二十四吨，轻者十四吨。升降运送皆以汽机之车若辘轳。堤外脚碎石宽二十丈，内脚十丈，皆标竹为界，群舟载石下置，水夫着泅水橡皮衣、铜帽。入水，位石块而层垒之，大阪所未见也。工程师某赠防波堤设计图，其比例六千分之一。次观水产试验场。场止一小池，屋七八间，有温室孵化鲸（鱼东）鱼子；视池中之鲸，即华人所谓青穿也。鲸以小樽岩内产为最王云。午后六时送佐藤至车驿，十一时附汽船行。
十六日晴。天明至岩内港，正对西北，山上有雪未化。午刻至寿都，晚至粤尻，半夜又行。风大，舟颇颠簸。濒海山巅，往往见雪。
十七日雨。早至江差，舟人谓海极深处，舟尤震荡。午后晴，四时至函馆，仍寓胜田旅馆。访潘荻洲，偕诣华商之去时金饯者，晤张安澜。商议会长内野高古、书记长法学士秋保辰三郎仍来访，欲为开恳亲会，以行遽谢之。晚饭后，荻洲父子及安澜来送。登舟，十时出口，月明风静，波涛不兴，过轻津峡，安睡如常，与早间之苦天渊矣。
十八日四时至育森，仍寓中岛旅馆。栉浴俱适，其第十五番之房，面临大海，庭有小沼，蓄红鱼大小数十，纤草秾花、短枫垂抑、复被其上，甚怡心目。惜行遽，不暇一二日住也。留题—诗《题青森中岛旅馆》。午后十一时登汽车行，日本汽车皆三等式，广处不足，断不能如其定额以容客。是日一车多至十六人，殊拥挤，遂坐而假寐以达旦。
十九日十时至东京新桥，仍寓清净轩。与实甫及徐金二生大阪讯，佐藤昌介、南鹰次郎、锋藤六郎札幌讯。晚偕伯斧诣汪伯唐。
二十日惕斋同往访长冈子爵、岸田吟香、永阪周二，三君皆喜接待华人。长冈、永阪并喜为诗。长冈有自著《海云楼诗集》，永阪有所辑《嘉道六家诗集队同人唱和《坛栾集》。访聚卿。
二十一日午后四时，伯斧、壬甫同至本乡馆晚饭。偕聚卿、拔可诣嘉纳治五郎，因晤竹添进—郎君。竹添亦名光鸿，字渐卿，相见甚欢，出示所藏宋明本书，其最旧者为唐人卷子本《杨雄传》后半卷，未暇尽观也。与谈教育，亦以斟酌习惯、合于程度为难。
二十二日十时赴嘉纳约，观其高等师范学校。校兼有手工教室，专教金工、木工、陶工、漆工。为发明实业，有与人之规距，不徒恃口舌之空理也。其直接之系属则寻常师范学校及中学校，其附属则寻常高等小学校及单级小学校，为师范生练习教授管理之地。脉络贯通，义类周匝，可谓有本末表里者矣。师范者，兴学之本。我国民而有幸福也，戊戌后宜有官立师范学校，否则庚子后必有之，何至使我二十二省之人，上者有七圣迷方之叹，下者有群盲揣日之哗。略观其明治五年至十二年文部省审定之教科书五六种，理化学用欧书，修身杂引我六经诸子语，历史亦用明人所编之《十七史略》，地理闻有撷用《瀛环志略》者，未见其书。又闻惕斋言，方其农学初兴，购用《农政全书》甚多。特今日言农学者喜张欧美耳。国势弱则前古人与后来人并受其累，亦至盲也。
二十三日观高等工业学校，时已休假。校长手岛精一，明治初治工学，留学法国四年，归国后时时往欧美考察练习，一二年即返，充工学校长二十余年。明年美国博览会，日廷复遣之往。惜时促不能从容咨访，不能，罄吾心之所问也。订明日观职工徒弟及实业补习学校。徒弟学校习手工，专为寻常小学校卒业者而设。听人自愿各占一科，每周讲习时与实修时相半，三年毕业。全国凡十五六处，东京有二。其实业补习即假此校，盖为工人之欲明学理者设；午前课徒弟，午后课补习。昔年言工业者，务趋高等，近乃知手工之有益，而专谈学理之鲜济，’故改而注意于此。日人素以工业著名，其论工学盲如此，则今日之相较殊绝者可寤已。得三兄讯，知吕四盐垣事成。
二十四日寄三兄及上海讯。诣惕斋商考制盐事；伯斧独往观职工徒弟学校。徒弟学校以木工科、金工科为二大类，以修身为总纲，以读书、算术、几何、工业理科为总目。木工以大工指物挽物，金工以板金工、铸造、锻冶、仕上为分别。实修课以制作材料、应用图画为公共主要课，学期则预备—年，实修二年其，三年授业料月三十钱。午后赴嘉纳园游会之约，至小石川区理科大学附属之植物园。园包小山，兼有曲沼，会客处广轩七间，面山临沼，乔木隔水，含风翳景，短卉丛蒲，映拂左右，盖园之一隅。嘉纳以我士大夫考教育者多，不能人人而详语之，故为此会博延其教育家于一堂，任客相通，各为问答。实则两国之人言语不通，彼此之怀断不能尽于俄顷也。伯唐招余与伯斧就枢密顾问官田中不二磨访问创兴教育之事。其所言教育为开亿万人普通之识，非为储三数人非常之才；又言国之强不在兵而在教育，皆言教育者不易之大纲，习闻之标识。惟历言明治初，遣往欧洲学实业者五百人，归皆任以所曾习，今之秉国钧负时望者，皆当日留学生，此宜为我政府所平心而听者也。田中当日为文部大辅，亲至美洲调查教育，中至欧洲，值德法战后，备闻卑斯麦辈之盲，故言之成理。其所以能大著成效者，则明白此事之人，即举办此事之人也。
二十五日启行。伯斧先往大阪，余邀惕斋至铃川下车，复乘铁道马车至吉原，寓鲷屋旅馆。饭后同行十四里至大久保村看凿井，其机械购自美国，机关手臼井辰之助静冈县贺茂郡竹麻村人，字手石人。助手长谷川茂雄福岛县岩城郡草野村，字泉崎。井地在山麓，石见地面，上口铁管对径六寸，有径八寸者未用，其下皆石，故接管不深，凿成已二十丈。询之臼井，方至七八丈时即有泉涌出面不王，故益深凿。石坚，则日止尺许。若泥沙，日可十余丈至二十丈，碎石于可数丈。一分时凿锥起落可二十五六回，日用煤四石云。臼井月俸二十五元，长谷川月俸二十元。取其凿出之石砂层十种，以备参考。去时步行，山路被雨冲坏，崎岖特甚。回乃雇村马乘之。大久保村有诗。睡后为蚊虻所苦，中夜屡觉。
二十六日早六时附汽车，午后十时至大阪川口三江公所。得叔韫讯。
二十七日晨，四川合州张式卿森楷来谈。式卿创蚕桑公社时，中小学校数年尚未著效，其所称艰苦繁难之状，大纲与余同，其细目尚不逮余十之六七。我国吏民知识乃如一胎而生，可怪也。饭后与伯斧诣西村、小山二君。西村言折井夫人已分娩，可就保姆之聘。内藤君荐和田喜八郎为通州师范教习。和田与内藤，背秋田县人，曾卒高等师范学业，为其本县学校教授云。就小山考冈山县儿岛郡味野村制盐事。
二十八日五更大雨。与伯斧、实甫同至博览会水产馆专考盐产。其有模型可见者，—兵库县姬路市大野町，一香川县木田郡泻元村，一爱嫒县越智郡令治町，一广岛县松永町津田沼，千冈山县浅口郡玉岛町。独味野村有盐品而无模型。欲尽观之，以广参考。然香川、爱嫒在四国岛，恐行促不能去矣。其化分华盐与英德诸国同列一表，颇明晰，惟不知于我江浙闽粤燕齐何指，抑平均计也。(表载支那盐化曹达七七。八九三，加里二、五七九，苦土二、二七五，石灰不详，硫酸石灰一、二五五，苦土四、七三五加里不详，不溶解分O、二四三，水分一一、五三一盐化曹达万分除水分外夹杂物一四，二三。)复观农工器农具中，拟购大犁、中犁，小犁及耙土、播种，割麦、脱粒、摧草、翻草器各一具，工具中拟胸织布、缫丝、织绸，织席、绹绳、吸水、精米、造烛器各一具。
二十九日五更大雨。为方孝远寄札幌佐藤昌介及函馆潘延初绍介讯。复至博览会考察农工应用之器具，并购幼稚园恩物(专宰恩物在大阪市东区岛町二丁目九十三番中川藤八店，其执事为藤井佐龟雄)。属金徐二生移寓大阪梅田驿下三番朝妻搂。实甫处地窄人稠暑天尤不便也。
六月
一日九时小池来，与伯斧诣内藤话别。内藤赠我道咸间《夷匪犯境闻见录》，此录不知何人所辑，载道光朝夷祸事甚详。日本以安政丁巳再版，已四十七年矣。由今回溯当时之朝野上下隔于外情，今稍有知识人皆能哂之。不能审敌者，其不能克敌固宜。日本得此录，悬为殷鉴，遇事参校，遂获大益。语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愿为我政府诵之。诣西村，则已至驿相送。临别甚殷殷，十一时抵神户，在东源小憩，以行箧属“弘济丸”，令孔驯先附之行。午后二时，惕斋、伯斧同附汽车至姬路驿堀田旅馆，复至五良右卫门町访改良盐釜人井上惚兵卫及大野町铸釜人尾上久三郎。釜凡六号、四号，最适于用一号釜。控曲尺广七尺一寸，长一丈一尺五寸，深三寸，用卤六百二十五斤，成盐二百五十斤。四号广八尺，长一丈二尺，深三寸六分，用卤七百五十斤，成盐三百斤。六号广九尺五寸，长一丈三尺，深四寸，用卤一千斤，成盐四百斤。釜坐均高一尺二寸。凡煎二小时成一釜，一昼夜十釜，用主池石炭一千六百斤。三池产石炭之良者，其劣者须二千斤。四号二人一班，昼夜更替。六号则三人为一班，每人工食每日四十四钱，上盐一斗，计十八斤十二两，值十八钱，次十六，又次十五；台湾盐再制，与内陆盐上等比重，台湾咸味九十六，内盐咸味九十二。其再制之法，凡盐百斤加卤一百八十斤，淀去渣滓，成上盐一百三十斤。煎成之度合华氏表二百十度，摄氏表一百度。
初二日早五时登车，十时至仓敷，易乘人力车，三十里至味野村，或云二十四里。中经二村：曰藤户，曰福冈，皆有小学校。访野崎武吉郎，因观其盐田，田夹琴浦之两岸，石甃为塘，置闸引潮、周田四旁，渍卤于砂，因淋于井。由井通笕以入于池厂池与灶隔一垣，距仅五六尺。凡盐田十坪，其井卤可得十四石五斗，一昼夜可煎九次。税则凡盐田一町三十五元，国税、县税、地方税胥赅于此数。塘角亦有测候所。野崎有釜百，盖商之雄者，故为贵族院议员。临行坚留，至其迨暇堂别业小饮，索书。归途大雨，仍附汽车至松永町，宿松鹤楼旅馆，夜分十一时已。
初三日至盐业调查所，晤技师林庸介导观盐田及美国制盐法。美法用镑浦一匹八马力，一昼夜用石炭一万斤，内外锅炉二，容卤一昼夜二千五百石至三千石，成盐一百石。镑浦间、汽炉间昼夜各一人，漉盐挑盐小工昼夜四班，每班二人，工资四十钱。其卤槽容一百石，卤池容三千石，一石重五千二百两。凡清水雨水四十八贯，咸水五十贯至五十二贯。日本盐法，百分中水分及夹杂物七至十四，盐田水一石，内有盐三斗五升或三斗二十度浓汁。其全机及厂屋须四五万元。复询美法盐价，则日本法盐一贯目值约四钱，美法盐一贯目值约二钱云。别有大木盘十，以三盘置妮沙，石砂、石炭细屑，试验含卤多寡，石炭屑最良，次泥沙，又次石沙。其七盘测验卤水之浓淡。盘有坐，有盖，有轨道，晴雨可移。第一盘晒一日，移第二盘，以次至七盘，咸度益浓便可用。香川县所谓无盐田者，意即此法。亦有仪器测候风雨燥湿。复至堀田信男制造机械会社观新发明之重底釜，盖因美法而简之，与井上法不同，皆良于旧法，值五百余元。然则子母兼权，井上堀田二法皆可试用，美法与我时尚未宜。十二时附汽车至尾道，午后二时易车，十时至马关，汽船接渡十五分钟，至门司登车。
初四日早八时抵长崎，惕斋同、至新地二十番华商三余号小憩。主人沈明九，鄞人也。为设早餐，旋登弘济丸。计初六日抵沪，往还恰七十日。于调查实业、教育间尚有未暇详者。日本医学发达最先，非独其士大夫所自负，德法各国闻亦许之。余以兹事繁重，非绵力所能办，故绝未注意，无从赞一辞。就所知者评其次第，则教，青第一，工第二，兵第三，农第四，商最下。此皆合政学业程度言之。政者，君相之事。学者，士大夫之事。业者，农工商之事。政虚而业实，政因而业果；学兼虚实为用，而通因果为权。士大夫生于民间，而不远于君相，然则消息其间，非士大夫之责而谁责哉？孔于言，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夫不教之民，宁止不可用为兵而己。为农为工为商，殆无一可者。然则图存救亡，舍教育无由，而非广兴实业，何所取资以为挹注。是尤士大夫所当兢兢者矣。编纪行二十六首。
六日早五时至上海，是日顺风乘潮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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