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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析嵇康为人与其四言诗特色——以《赠兄秀才入军》为例

 江山携手 2016-06-24

我们心目中的嵇康,身长七尺八寸,远迈不群,不自藻饰,却已然龙章凤资;我们心目中的嵇康,娶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为妻,为求得一份乱世的暂闲,携“竹林七贤”,在河内山阳县的古山茂竹中,优游吟啸;我们心目中的嵇康,虽心性放达,越名教而任自然,却生性耿直,于是在魏晋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中,用铮铮傲骨,演奏了一曲《广陵散》。由此可见,嵇康的性格主要有二端:一端是“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方外之情,以老庄为师,追求遗世放达;另一端是“直性狭中,多所不堪”,丝毫不与司马氏妥协。这样两种性格,在他的诗、文中各有体现。

    我们小组将以嵇康的《赠兄秀才入军》这组四言组诗为例,分析嵇康四言诗的内容、艺术形式以及总体风格。并通过嵇康诗、文风格对比,向大家展现四言诗中那个“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理想中的嵇康,和他的文中那个“刚肠疾恶,轻肆直言”的嵇康。

简析嵇康为人与其四言诗特色——以《赠兄秀才入军》为例
(图片为河南焦作修武县百家岩,据《山阳县县志》记载,此处是嵇康携阮籍、刘伶等吟游之地。) 

一、嵇康偏爱四言诗的原因

我们知道,五言诗在建安时期已经成为诗歌的主流,并且“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也大力创作五言诗,而嵇康却尤其偏爱四言诗,而且以四言诗成就为高。嵇康偏爱四言诗的原因,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理解:首先,嵇康的四言诗“清峻”,所谓“清峻”,是指“文字注重简约严明”(王瑶《中古文学史论》)。五言诗比四言诗多一字,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和丰富程度,但不如四言更容易表现清高峻洁的风格。其次,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说“老子、庄周,吾之师也。”,再加上他受魏晋玄学的影响,很自然地在诗中带上了一种玄言之意和方外之情,例如“生若浮寄,暂见忽终。世故纷纭,弃之八戎。泽雉虽饥,不愿园林。安能服御,劳形苦心。”(《赠兄秀才入军》第十八)。这种摒弃世俗,回归自然的感情用四言来表达既不拖沓,又给人回味。他这些寄情于山水的“玄思”之作,直接影响了两晋的玄言诗和山水诗。最后,嵇康的音乐观也是他选择四言诗的重要原因。我们知道,五言诗最初从民歌发展而来,而嵇康作为一位高明的音乐家,偏好雅乐,不喜民乐。而雅乐的源头是四言的《诗经》。同时,我们也可以感受到,二言一拍的四言诗配以古乐,的确更有节奏感。这或许也是作为音乐家的嵇康偏爱四言诗的一大原因。(以上KDR)

二、《赠兄秀才入军》组诗分析

1.笔笔述志走诗笺——内涵之丰

这一组四言诗,一般认为,是嵇康为送别其兄长嵇喜入军所作。嵇康早孤,所幸“母兄鞠育,有慈无威”,可见兄弟亲情应是十分深厚的。而嵇康的诗,清隽秀绝,本就不同于尽现他刚直秉性的文,加之是赠与挚爱的兄长,更是表现了嵇康铮铮傲骨中鲜现的纯情与深婉。

首二首,借鸳鸯以起兴,叙旧时兄弟同乐;三四首,言己独行踽踽,因思念坐立难安;五六首,伤离别情难忘,惟愿吾兄远祸殃;第七首,叹仙道之不朽,愿兄长与己同求;第八首,恨路途之远长,瞻仰弗及徒彷徨;九十首,想兄长行军途,纵马弋射显英姿;十一首,咨嗟知音不再,哀兄长为职所羁;至十五,游山水作长啸,目送归鸿挥五弦;十六七,远尘嚣寻仙境,弃智忘己轻荣利;第十八,齐万物肆心志,生无所依又何顾?

并不长的十八首,形象鲜明,含义丰富,意境悠远,旨意深厚,在表达感情的同时以游山水为依托,将述志、游仙与玄理贯穿其中。而正是因为嵇康个性之鲜明,理想之坚定,他穷其一生去树立一个形象,倾尽心血只为一个理想,所以这一组情致款款的送别诗,又岂是一蹴而就的应酬之作。

这组诗,虽有赠兄长之实,也有念兄长之情,其描写的,却是理想化了的场景,更多的是寄托着作者对理想的人生境界的向往,可以看做是一组竹林贤士的群像,道路远长,彷徨难及,不正喻示世道之险恶?兄弟情深,却又迫于流俗而分离,不恰似贤士对司马氏的归附?韶华易逝,知音难觅,不入竹林畅饮解愁、醉游仙境又能怎样?鲜衣怒马,骑射自如,这份潇洒非竹林贤士何人敢当?如此看来,诗中的轻车远游、登高嗟叹,抚琴长啸、望鸿垂钓,正是那“魏晋风度”乐游天地、忘怀人世之精神的象征。(以上MRY

2.笔笔发下珠玑言——语言之美

嵇康为文为人“讦直露才,妨渊雅之致”(钟嵘《诗品》),但在这组四言诗中,嵇康在音乐、形式、意境方面都达到了清峻玄远之情致。第一,嵇康在音乐上的颇高造诣助益他成就了这组诗的音韵之美。首先,嵇康在诗中运用了大量叠字如“邕邕”、“肃肃”、“踽踽”等,或羡鸳鸟之交颈情深,或赞山水之心旷怡人,或抒心中之孤寂苦闷,单字的重叠一方面增强情感的抒发,另一方面形成了声音上的回环美。其次,这组诗几乎每首都是隔句押韵,再加上其二言一拍的节奏式,节奏明朗,韵律和谐,读来朗朗上口,一气呵成。顿挫之间即体会得到嵇康与志同道合之友同游山水,随兴吟啸之乐。其三,借鉴《诗经》,嵇康使用了ABAC的句式如“靡瞻靡恃”、“载坐载起”,一起一伏,平仄相间。音调的扬抑配合简洁有力的节奏使其形成了独特的音韵美感。第二,对比《诗经》的创新使得嵇康的四言诗在形式美上更胜一筹。嵇康的四言诗运用了大量对偶句如“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仰落惊鸿,俯引渊鱼”对仗工整,字字相应,精雕细琢,从而在艺术形式上脱离了民歌的质朴,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形成视、听、情三种美感的交织。另外,嵇康在诗中善以自然之物起兴,并运用重章叠句的手法以吟咏抒怀,这与《诗经》类似,形成了回环往复的形式美。但嵇康不是针对少数几个字作变动,而多为套用同一形式,每段增加新的意象,丰富了诗歌内容。这比《诗经》那种民歌式的稍显空洞赘余的反复吟唱更加多变自然。第三,借助丰富的自然意象,嵇康在诗中营造出渊雅玄远的意境美。嵇康借鉴了许多先秦诗歌的意象如“鸳鸯”、“兰蕙”、“凯风”、“黄鸟”、“旨酒”等,但运用意象时,他巧妙地将虚词实化,并赋予其新的涵义,营造出习习谷风之中、萋萋绿林之间,一群志同道合之友同游山水,吟啸抚琴,闲适容与,优游自得的方外之美。相较之下,“得鱼忘筌”、“郢人已逝”典故的运用则使得诗歌呈现出玄言色彩,抒发了诗人此刻深感世无知音之寂寞,佳人不存之叹息,多添一笔玄远之悲美。(以上LYC

 简析嵇康为人与其四言诗特色——以《赠兄秀才入军》为例

(石碑上的文字记载了嵇康、刘伶等在此处优游吟啸的事迹。)

三、嵇康为诗与为文为人对比

嵇康作为“竹林七贤”中的领军人物,才华横溢,在诗文上都有很高的成就。他的诗歌带有一种清峻、高雅的方外之感,但他的文章却措辞激烈,慷慨激昂,和他的诗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嵇康的文章见解独特,立论新颖,常常和传统的观念唱反调,甚至具有一丝“异端”的思想色彩。比如历史上著名的绝交信《与山巨源绝交书》,嵇康措辞激烈,慷慨激奋,直言不讳地提出了自己不能做官的“七不堪”和“二不可”,说理透辟,间杂讽喻之词,字里行间表露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孤傲情绪,具有鲜明的个人和人格特质。二者间存在的明显区别的原因,却一再被历代学者所忽视。

我们认为,导致他的诗歌和文章风格迥异的主要原因还是诗与文的形式体裁上存在差别以及嵇康所处的时代对于诗文写作的不同要求。

  嵇康所生时代(224年-263年),正是建安风骨由盛转衰,正始玄言方兴未艾之时。诗歌作为最直接表达诗人情感的文体,其变化必然先于其他文体以至于领导其他文体。王国维曾说过:“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人间词话·第六十则》)紧接着又说“诗人必须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人间词话·第六十一则》)诗人必须动情地思考,入乎其内陆将自然与我融为一体,寄情于物,营造出一种境界,然后冷静地写作,出乎其外地驾驭文辞,将风月意象信手拈来,抒写心中的理想之境。然而散文的流变却明显慢于诗歌,以至于到了嵇康所处时代,散文中的“建安遗风”尚存。散文作为另一种更加自由通脱的文体,“炜晔而谲诳”(曹丕《典论·论文》),在表达的情感和内容上是与诗不同的。朱光潜曾有指出“散文的功用偏于叙述说理,诗的功用偏于抒情遣兴。”(《诗论·诗与散文》)嵇康在创作文赋论述时,要直抒胸中臆,说理言志,因而气势高扬,激奋飞达。嵇康的文章多以说理透析,善辩名理而著称,文辞壮丽而恣意通脱,在当时可谓是独树一帜。

嵇康的诗文对比可以体现出其个性独特的创作才华,在驾驭不同的文体时也得心应手。他的铮铮铁骨与他文章的“刚肠疾恶,轻肆直言”相互应和;而嵇康的四言诗在艺术上突破了前人的陈规,创造了自己“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清竣高雅的风格,一洗两汉四言诗的呆板滞重,给四言诗注入了新的能量,是他“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方外之情的体现,在文学史上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以上QQ

简析嵇康为人与其四言诗特色——以《赠兄秀才入军》为例
(这块平平的石台清人称之为“刘伶醒酒台”,平台下面有一个小湖。石上有清人刻字“嵇康淬剑池 刘伶醒酒台”)

[参考资料]

1.朱光潜,《诗论》,三联书店,1998年9月第2版

2.葛晓音,《八代诗史》,中华书局,2012年4月北京第2版

3. 陈庆元、林女超,《嵇康传》,东方出版社,1999年7月第1版

4. 曹旭、丁功谊,《竹林七贤》,中华书局,2010年2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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