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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说(下)|马士达先生《篆刻直解》_025

 秦岭之尖 2016-06-24

接上期>>表现说(上)



▲图1


《古调自爱》,是我新近创作的一件白文篆刻作品。这件作品所采用的书体,介乎篆隶之间,而以隶意为主,取意古拙。此作突出之处,即在“章法”略有新意(图123)。


我以为,所谓“章法”,即是整体构思,又全由即兴起稿而于无意中自然流露,只暗合着“构图原理”而已。故意“构图”,神机不畅,有背自然,流于小巧;一昧信笔,不究情理,则近于胡为。唯信笔于法度之外,得意于情理之中,才是“章法”之根本,乃有自然之气象。石涛所谓“太古无法”,这种精神,只有从古代玺印上乘之作中可以领略得到。


此作信笔起稿,点画狼藉,左右两半,并不均等。但细细品味,“调”之“言”部居于中央,左右倾侧会合于此。于是变倾侧为稳定,变不均为平衡,论其妙处,则“无法而法”,虽今犹古。若不是“言”部起着“起死回生”的妙用,则此印未必见佳。



▲图2


《王(押)》(图2),乃是应南京《周末》报“一百大姓渊源”专题约稿而作。本来以“三横一竖”的“王”单字入印,因难以变化处理,断难刻好。原想刻一方长方形元押,惜乎手头又没有大小合适的石料。无奈,便特意拣了一方质地极差的印石,只指望靠多刻几遭,择其优了却此事。由于缺乏信心,我在勉强把笔起稿时变得毫无目的,竟忘乎所以地先打印面右上角(理应左上角)写下一个“王”字。但出乎意外的是,书写的悖于常理却煞是有味。这一来,激发了我的灵感,凭直觉我又顺手在“王”字底下加上一道直线,把“王”字凌空托起,顿时不觉孤立。随之又信笔在直线下面画了个“押”,压住下方阵脚,一切都顺势而安。至于边框处理,说实在我倒是费尽一番心思的。受笪重光《书筏》所谓“书亦递数”的启发,我着眼于使空处愈空,密处愈密,大胆处理,特意采取虚处断、实处连的手法,果然收到了豁朗、空旷、而又不失气势浑然的奇特效果。


好的墨稿得手,至于如何刻制,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唯恐刻坏,一下子手法拘谨起来,其实这样做很不利于发挥墨稿的优势,反而真容易刻坏;另一种是趁兴奏刀、兴致勃勃,在稳、准、狠三个字上下功夫,恰恰能见刀见笔、刀笔酣畅,诚如杨士修所言:“兴不高则百务俱不能快意”。


此作格调诡谲奇异,我很得意。因在边款中留下了“石甚劣然所刻颇佳”的八字,恐非诳语。



▲图3


《气贯长虹》,是我几年前即试图创作以表达篆刻博大气象的一个题材。因当时穷于道技,致使夙愿未了。最近,又萌生创作的愿望,图3便是数易其稿,刻制再三所获得的作品。或谓此作有成功处,乃在于字法上不守绳墨,刀笔浑融,离形得似而不觉造作;章法上强调开合,朱白对比强烈,虽有意为之但不觉得故意安排;刻制上走刀大胆,深沉厚重,能较好地表现笔墨情趣。除此以外,还体现在“做印”有方,通过对局部笔画的致残,化实为虚;通过对某些朱底的破损,实而不板。总体来看,得苍古、浑穆之气而见诸大度。


此作的创作,再一次印证了我在自己篆刻艺术探求中时而遇到的特殊感受,即凡是一些刻得成功的作品,其印迹给人的视觉,往往大于实际的印面;不成功的作品,则完全相反。惟究其中道理,无非因好的作品神完气足,笔墨酣畅,非常得体,显得格外“大方”所致;亦即是说,当作品之气象与意蕴相统一时,则“象外之象”、“无形之象”乃具有扩充“有形之象”的功效。



▲图4


《食古者》(图4),堪称“急就章”。从起稿到刻就,我仅用了十来分钟。虽未必“惊绝”,却也颇见风神。论其妙处,即在于见新意而兼得古趣,没有那种刻意雕琢、媚俗的“恶气”。“食古者”言之所指,直到今天仍是我的艺术心迹和坚定信念。我在对古代实用印章与明清流派篆刻的对比考察中发现,秦玺汉印虽然出自无名印工之手,但却是大多所谓流派“印家”之作所难以企及的:前者质朴率真,后者流于习气;前者气象万千,后者拘板怪诞。究其原因,就在于明清篆刻家多热衷于“流派式”的师承沿袭,舍本逐末,将其对形的酷肖凌驾于对神的体味之上,从而把他们自己提出来的“印宗秦汉”,曲解而成为一种极其有害的教条。体味不到篆刻原型之古意、之意蕴,岂能不背离艺术旨趣,而致使篆刻变成市井之刻字。因此,我这里特意借“食古者”三字,以强调继承“传统”的极端重要性及其接受传统之正确态度。诚然,“继承”并非目的,目的在于创新,但得其神而能自化,则“印宗秦汉”毕竟是必不可少的有效手段。明清流派形成的诸多“流弊”,诚当引为鉴戒。



▲图5


《通则灵》(图5),纯以隶书的面目出现。表面看似乎“不衫不履”,细细品酌,却别有一种艺术风神。我在创作这件作品的过程中,潜心以“隶书”取代“篆书”入印,立足于以丰富的书法的艺术语言,转化用以滋养篆刻的艺术精神。譬如,此作强调以有“笔”加有“墨”,表达浑厚凝重;借疏密开合,得其虚旷空灵;以自然任运体现拙趣,借刀笔苍茫表现性情。


一方好的作品,往往有感而发,出自于心,动自于情。“通则灵”三字,委实代表着我的心声。我以为,艺术的存在价值,纯在创新,别无其他衡量标准。而敢不敢创造,创新得好与不好,则完全取决于艺术家的理解是否深刻、全面和圆通。墨守陈规是艺术之大忌,傍人门户断送自我,妄求风格和趋赶时髦等于否定创造;真正的艺术出路,唯有在充分地研究传统,吃透艺术精神的基础上,善于变通,大胆寻求“离异”,发挥自我独创精神,方能不落前人窠臼,真正体现艺术创新。我以为,真正的艺术家,他既要善为“食古者”,又应敢做“求新人”,而“食古”和“求新”两者之间的诸多对立矛盾,全靠一个“通”字来化解,靠自己的学养加以圆通,这便是“通则灵”之大意。直抒管见,愿与大家共勉。


如前所说,艺术表现,实有其不可解处。故以上十例,解犹未解,其实是在说篆刻美学之精神实质。概而言之,无非“自由则活,自然则古”。


“心法”居上,则能自由;自由则生独造之胆识,虽千变万化而不失篆刻之本。


“学养”厚积,流露自然;自然则生博大之意蕴,虽任情恣性而复归于道。


我以为,篆刻创作之为精神之自由创造,原本无法可拘。唯精神贫乏,“心法”居下者,方才斤斤于一个“法”字。


故说,学篆刻,须首重学养,塑造“自我”之精神境界;得“心法”,熔铸自我之篆刻语言。由此而创作,直抒胸臆,方能“活”,方能“古”,方可谓“高格”。


若说篆刻有“法”,唯此而已。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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