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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品园林之二十九·传奇篇园林里的大户人家们

 凡秋一叶 2016-06-27

苏州历来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那些达官显贵,都把苏州,作为自己退隐之后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园子,自然也就越修越多,其实,从苏州园林里走出的大户人家不少,或飞黄腾达,或寥寥众生,他们的故事,各自精彩。

文/星华    摄影/葛雷

【壹】

说留园,不得不说盛家。

对于盛家来说,留园是一场梦,梦里有繁花似锦的风流韵事,也有斜阳残照下的凄凄惨惨,正好像红楼梦里的荣国府,兴衰荣辱,是非评判,怎能用一句话来概括。

这里原是明嘉靖年间太仆寺卿徐泰时的东园。清嘉庆年间,刘恕以故园改筑,名寒碧山庄,又称刘园。

不过对于留园来说,最有说头的是它的最后一任主人,盛家。

当年盛宣怀入了李鸿章的幕府,三年后,他父亲盛康5000金买下留园。

盛康在《留园义庄记》记录:同治“十有二年癸酉复于苏州阊门外花步街购得刘氏寒碧山庄,易名为留园”,改称留园是因刘园之名久传,即仍其音面易其字,并寓吴下名园俱遭兵灾,是园独留之意。

据说当年太平天国在苏州放了一把火,把浒墅关到阊门十里繁华地烧成满目焦土,可刘园却劫后余生,依旧树木婆娑。盛老爷一眼相中这块“风水之胜”,因独留不易,更名“留园”。

盛家对留园无疑青睐有加,大加修治。

先添辟东西两部,建鹿笼鹤亭。西部筑小蓬莱土山、十景花坞、蔬圃、草地(名射圃),花房。东部就是著名的冠云峰。本来冠云峰在留园的围墙外面的民宅里,当年刘恕没能得到,后来,经过太平军和清军的交锋,民宅荒废了,盛家买下了这块宅地,冠云峰自然而然就成了留园内的一景。同时,又建了“东山丝竹”戏台,临街西侧建祠堂及部分宅屋。留园修葺完成时,一共40余亩,比昔日刘园更增宏丽。

“风水之胜”果然法力无边,从此,盛宣怀一路青云扶摇直上,成为李鸿章手下的得力干将。"一官印、一手盘,亦官亦商,左右逢源",除控制全国电报外,又独揽轮船、银行、铁路、煤矿、纺织大权,世人说他“一只手捞十六颗夜明珠”。

盛宣怀苏州家眷住在吴趋坊天库前,为来往方便,他用碎石子铺了一条马路,这就是今天的“石路”,又在留园门口造了一条“五福路”(今留园路),便于盛家车马往来。而风细水软的苏州城,却仅仅是盛家的后花园之一。

盛家可谓是当年苏州城里真正的豪门巨富。

看败家子怎么挥霍,就知道老爷子有多少家底。盛宣怀的几个儿子,个个是十里洋场出了名的公子哥,其中盛老四盛恩颐名气最大。上海进口的奔驰车,第一辆就是他买的,车牌4444与排行吻合。为了显山露水,还把车把换成纯银的,凿上自己的名字。

某一年庆生,盛老四从上海请了一批朋友来苏州白相,他包下观前北局的新苏台旅馆招待客人。时值深秋,众人出城去留园吃蟹赏菊,连同本地亲戚,一共上百辆马车排成长龙,领头的到留园门口时,末尾的马车还没有出阊门。

盛老四天天搓麻将夜夜豪赌,有时候明知酒肉朋友们在“抬轿子”,即连档模子骗他钱,下人提醒他当心别上当,他却笑说:“哎,乘乘轿子也蛮开心的嘛!”

甚至一次轰动全城,他一夜之间输掉了北京路上十几条弄堂。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盛宣怀,却对儿子没了辙,他居然花重金聘来上海滩上有名的“千王”传授技艺,心想儿子既然好赌,至少让他少输点吧,真是教子无方。

可惜盛大人没弄明白一件事,他打下的千万家当,对儿子来说只是嘴边的白食。盛老四名义上是当时汉冶萍公司的总经理,宋子文刚从美国回来时,是他的英文秘书。可盛老四的儿子却说:“爹爹是天天躺在烟榻上,一边抽大烟一边批文件的。”

纨绔子弟自然接不下盛家这么大份家业。

盛康曾经在一封家信中告诫盛宣怀,子孙们只能给他们留点房子,让他们守着吃点利息已经是福气了,如果留钱给他们,准保养出一堆纨绔子弟来。

一世英名的盛宣怀,却没有领会到父亲的深意。1916年4月27日,中国首富盛宣怀病逝,他留下遗嘱,由盛氏五房儿子均分一半遗产,剩下的一半捐入愚斋义庄,用于慈善事业,只准取用利息,本金永远不许动。

照说这遗嘱已经想得够周到了,无奈碰上不肖子,金山银海也成空。1928年2月,盛老四首先坏了规矩,提出盛家五房平分义庄本金。而这时的盛家,早已是坐吃山空了。

盛家七小姐坏了哥哥的如意算盘,这个现代女性决心站起来养一大家子,她的官司获得了宋氏姐妹的舆论支持。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桩女儿赢得继承权的案子。而盛七小姐赢来的那份子遗产60万银圆,就成了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六层楼高美式风格的"百乐门"大舞厅。

至于留园,盛氏后人将此园捐给了国家。1954年,留园整修后开放,游人路过门房,总能看见一位前朝老者,“相貌清瘦,穿件半旧的蓝绸长衫,坐在张旧藤椅里,身旁是那只游客进门时扔竹签用的木箱”。

他,就是那个盛老四。

1958年,他因脑溢血暴毙在门房中,送殡的人连同家眷,只有冷冷清清十几人。

现实版的豪门兴衰比电视剧还要精彩。

 

【贰】

夏日的午后阳光下,浓烈而又闷热,这个时候其实最适合的是找一所私家庭院,泡上一杯清茶,坐在亭台楼阁间,耳畔萦绕的是评弹中的二胡声,周围,自然是要假山和林荫密布,才能遮得了烈日。

狮子林无疑是合适的。

小而精巧,景致错落。

不过,应该是100年前的狮子林,那个时候,它还是贝家的一所私家园林。

贝氏也是一个外来的姓氏,明朝中叶,行医卖药走到了苏州,一看这里山青水秀,小巷流水,甚是欢喜,便住了下来,到了清朝乾隆年间,贝氏由于经营中药业就已经成为苏州四富之一。

到了近代,贝氏一族最为兴旺的支脉,是同为第十三世孙的贝哉安和贝润生两支。两人同为贝氏余脉,却都不以医药业成名发家,贝哉安及其子孙被称为“金融世家”,而贝润生则被称为“颜料大王”。

尽管成年后事业有成,但年幼时的贝润生家境极其贫寒,生活全靠当时族人所办的“留余义庄”来接济。16岁时,经姐夫介绍,贝润生前往上海,来到瑞康颜料行当学徒,并且拜店主奚润如为师。当时他还有一个师兄,那是日后鼎鼎大名的上海大亨虞洽卿。奚润如去世后, 28岁的贝润生接任了瑞康行经理的职务,从此开始了他的经商之路。

贝润生是个做生意的人才。37岁时,他 “纳粟为道员”。43岁时“以助赈得双月道员”,同年担任上海总商会协理,后又被选为全国商会联合会副会长,可谓一帆风顺。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国人撤离上海时,无法带走大批的颜料现货,便折价卖给瑞康和贝润生同周宗良、张兰坪合办的谦和靛青行(贝任总经理、周任副经理、张任监理),过后德国颜料价格暴涨,贝润生的财富因此而剧增。

尽管贝润生赚了很多钱,但自己在生活上仍然很节约,就连早餐总是在家吃粥。相反的是,对于许多公益事业和慈善事业,他常常倾囊相助。

不过,对于贝润生,苏州人最津津乐道的并不是他如何靠颜料挖出人生的第一桶金,更关心的是,江南古典园林狮子林是如何在贝家人的手里,重获新生的。

1917年,贝润生从上海回苏,他看到的是一个满目疮痍,被太平军战乱而荒废了许久的狮子林,他花了9900银元,买下了狮子林和附近的大片基地,又投资80万元银元、历经了7年的修复,这座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园林终于才重现童颜。

狮子林以各式各样的奇形怪状的太湖石而闻名,而贝润生,当年为了这些石头,可是很花了些心思的,先要工匠按照是石头的形态,凿好洞,然后放进水里,任凭流水的冲刷,这样浸润上一年半载的石头,都被流水流过,圆润而有生气了。

世界建筑大师贝聿铭,就是在这个中西合璧的私家园林里长大的。

贝聿铭曾经回忆起那些美好的童年时光,“狮子林以前是我们贝家的,贝家有了这个花园是100年了。所以我小的时候,夏天我回苏州总是到狮子林里面玩。那时候没有多少人,很少人进去,是私家的公园,我们家的庭院以石头闻名,这些石头形状很奇特,有很多洞有很多斑迹凹凸有致,似乎一半是生命一半是石头。”

【叁】

说苏州园林,如果不说拙政园,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拙政园最后一任主人叫张履谦。祖上在山东济南,是个手艺人,擅长制扇和书画,还把自己的扇摊摆到了巡抚衙门附近,有一天,遇到了抚台亲戚,见其扇面书画秀雅,出银资助又开设扇店。

张履谦成年时正当“同光中兴”(洋务运动),清政府实行盐商承包,张履谦通过包盐税得以扩大经营,数十年间不断扩大业务,不断增加财富,声名远扬,产业逐渐发达,成为两准大盐商。

1877年,张履谦定居苏州,以6500两白银买下汪硕圃的宅园。当时,这里几乎是块荒地,除了一泓池水外,只有一二处因多年失修而危危欲坠的亭台。他还在苏州办学校尚德小学、设育婴堂、办慈善事业,开典当铺保裕(苏州东北街)、保昌、大昌(上海广西路)典当,并投资苏纶纱厂、苏州电力公司等。1909年,张履谦出任苏州商务总会第四届总理。

赚足了银两的张履谦买下西部园林,请来了当时著名的画家顾沄等人,进行规划设计,他居然首先想到了造一座能引发怀念先祖之情的扇亭,铭记祖辈当年讨生活、搏营生的艰辛,于是,一座小巧精美的秀亭称艳至今。

他摊开文徵明的《拙政园记》,细细揣摩,塔影亭、浮翠阁、与谁同坐轩、宜两亭……十年时间,“补”出十处景色,荒芜的园内重又生动起来。故名“补园”,即今日拙政园的西半园。

最初,没有人知道,张履谦买下这个破败的园子,是为了什么,但就是蓦然一个圆梦的念头,挽救了即将消逝于历史的昆腔。

三十六鸳鸯馆,上有“卷棚顶”,以弧形顶棚形成空灵音色,余音袅袅,绕梁萦回。下有与故宫相仿的“地龙”,冬日厅外生火,暖气源源不断,是古时的“天然地暖”;加上地下留空,念白清唱渡水越空,缥缈不尽。厅四周的耳室,又是曲家换妆的后台,思虑直可谓周详。

若说鸳鸯厅是昆曲高音处的“银屏裂”,那么园中的波形水廊就是一咏三叹的柔板。“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玉簪记》唱词)苏州很多园林主人都曾是铁杆的“昆虫”,而补园园主张履谦,更是迷到了极致。他时常邀约曲友来园中“拍曲”、“踏戏”,还请来“江南曲圣”俞粟庐坐堂为子孙授课。

这位“家庭教师”颇有个性,张家原本要多给点“束脩”,他却摆摆手不要,只需每月二十块银元。且这一拿,就拿了一辈子,终身制定额工资。

张家子孙尊称老师为“粟老爷”。粟老爷常在园中听人唱曲,若唱得好,便拎起三弦为你伴奏,点头含笑;若唱得了了,他便打开折扇,心不在焉地玩赏起扇面来;若他认为你唱得不好,干脆站起身来欣赏墙上字画了,唱者更是心慌意乱。

这一来,大家觉得唱曲时粟老爷最好不要监场,于是善解人意的张老爷便在卅六鸳鸯馆边上专门造了一个阁,让粟老爷在里面休憩、听曲,这便是今天拙政园中的“留听阁”。

粟老爷55岁时,老来喜得子,即“儒雅巾生”俞振飞。1987年秋,俞振飞夫妇再度重游拙政园。俞老在卅六鸳鸯馆内回忆少年往事,不觉轻轻哼唱起《邯郸梦·三醉》中的《红绣鞋》,而这,正是童年时父亲哄他睡觉的催眠曲,往事依依。

80多年前,昆曲几乎濒临绝境。此时,被称为“吴中老生第一人”的张履谦之孙张紫东,与苏州一干名曲家一同发力,在桃花坞创办了“昆曲传习所”,招了30名9到14岁的贫家子弟,生旦净末唱念吹奏全方位传习,这些孩子后来成了一代“传”字辈大师,而“传”字辈的第一次演出,正是在拙政园的西花园中。

若说是昆曲重生的摇篮,拙政园名至实归。曲与园,血脉相连,心气相通。此后,园中的曲会从未断过。“民国最后的才女”张充和曾不无惆怅地回忆:“1935年前后,我坐在苏州拙政园荷花丛中的兰舟上,群贤毕至,夜夜演唱昆曲的盛况——真是好不俊逸风流、艳声盖世的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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