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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元薪传】儒家工夫(上)

 paul1023 2016-07-02

文/潘朝阳



中国儒释道三教都有各自的「工夫论」以及相关的修养身心之「工夫」。儒家义理体用一如,境界与工夫一致,体与气合一,道与器一本,而且也说工夫所至就是本体,或说依大用而显本体。换言之,没有一种挂空抽象纯理的本体,所以如果只是以虚玄繁复的文字著作来高谈「本体」或「道体」,但在实际上的身心之工夫却甚不踏实不盈满,则此种人只是虚假的儒者,而非真的孔孟之徒。


一般世人论及「工夫」之境界时,常以为禅门和道家的「打坐」、「静坐」就是修养工夫,甚至还以为只有「打坐」、「静坐」才是工夫,更往往以为释道两家才有工夫。实则自孔子以降的儒家有其深厚敦笃的身心工夫论,且连结着「内圣外王」的一贯之仁体而入手。在其中,亦有「静坐」的工夫,此种「坐工」,乃是身心工夫修养工夫的其中一个手段罢了。


追溯儒家工夫之论,应从《论语》始。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这一章孔子和颜渊的对话,彰着了孔 门的入德工夫论,其非玄妙之语,也不求如释道两家的所谓神识或本心之归寂入空而达到「涅盘」或「逍遥」的个人解脱的境界。孔子只告诉颜回,心是连着感官的,非礼(亦即违反礼)的对象事物,君子不可加以「视听言动」;而虽然是感觉器官的作用,其实真正的主体核心动力,却是人人皆有的「心」,若无心之意识,则由「四大五行和合」而无「自性」的身体,乃是一堆死物,故「视听言动」的合不合礼,是由具有「自性」的「心」来决断推动的,然而人之「心」,却又是必须与其身体的「眼耳鼻舌身」相连结,其主体性必须通过此「五根」的器官才能显其作用。换言之,孔门的身心工夫,乃是内之心和外之身合而为一的修养。并非如一般打坐、静坐的那种狭义的归寂的工夫。若只着重打坐、静坐的工夫,以此路是一条内照之取径,其是摒除外延而一心一意让心回归于它自己,甚至成为如同「炼丹」似的「修炼」的一套信念和践履。此种工夫之境界,依释道两家,是可以如民国虚云和尚之静坐入禅,以至其心性神识出离上升于兜率天内院听弥勒菩萨说法,之后再返回尘土之肉身。「克己复礼」的工夫实践并不如此,它是从本心之仁的内圣出发,而逐层对世间众生实际施仁政行王道,换言之,仁心的工夫境界没有内缩孤立虚悬的此种工夫和境界,它的工夫和境界是在「外王」的层层历程中实现,这也就是孔子所说「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的意思。


然而,儒家是否只在从内在而外延地论其身心工夫及其践履之效否?其实亦不仅此也。孟子与公孙丑的对话中有一章是专门论孔孟之修养本心的工夫论的,此种修养连系着「气」,似乎是如同道家一般的「炼气」之功?其实不然。孟子说:「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孟子?公孙丑》〕此处孟子说的是修养工夫论,「志」就是本心,「气」则从心连着身体言,是本心发用的那个动力,打个比方,我们开车,我们的心的意志是要开车,故启动汽车,汽车是一个工具,它因为我们之心产生开车之意向故而发动,启动车子的是我们的心而非车子,因为是人自己的心起命令有动力,车子因是发动,此时人与车乃形成一个动作之整体,此际,亦即在这个人车一体的动态之中,就是气在作用,但是心在指挥。他告诉公孙丑,我们的工夫从心志也就是本心开端,必须持守,而如此才可使这个「气」不会暴突走作,譬如我们开车,是依据我们的理性之心,遵照交通规则而驱车,于是志与气和谐形成一个顺畅的动态之整体,因此能平安顺遂。如果我们开车却「无持其志」,也就是比如喝醉了或在车上嬉闹分神,则就会「暴其气」,于是往往发生暴冲而出了伤身或丧命的大车祸。依上所言,孟子强调了修心持志是很重要的,这种端正本心而进行的修持,就是儒家的修养本心的工夫。若能天天恒常地修持本心,正是培养「气」的工夫之入门。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孟子?公孙丑》〕由此试问:「浩然之气」之「善养」工夫是「谁」养之?答曰:是以本心而养之,也就是本心之本有的仁义之道,它自己来培养其自身,这样的工夫日久,一旦豁然贯通,则我们的身心之「浩然之气」就「塞于天地之间」。若问孟子有无此种「集义而养心」所以「养气」的例证?答曰:「有」。孟子之睥睨诸侯而表现出来的大丈夫气象和大智大仁大勇之生命是也,此种儒家养心持志而显现的浩然之气,称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又如南宋末年抗元不屈而殉道的文天祥,他在黑狱中所撰的《正气歌》就是孟子的身心修养工夫论的真正实践。其一开始如是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文文山的从容殉国就义,若非从持志而养气的工夫实践,则其从仁义之心而养成的生命且贯达天地之浩然正气,则不可能做到。



【作者介绍】

潘朝阳:台湾师范大学东亚学系、地理学系合聘教授。台湾师范大学东亚文化暨汉学研究中心主任、台湾师范大学全球客家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海峡评论》编委、《鹅湖月刊》社长、台湾朱子学研究协会理事长、台湾周易文化研究会理事、中华两岸和平发展联合会第一副主席、中华奉元学会常务理事。台湾师范大学地理研究所博士。师从百岁大儒爱新觉罗毓鋆(1906-2011)大师三十余年。曾任:台湾师范大学地理系主任、台湾师范大学东亚文化暨发展系主任、台湾国际汉学研究所所长、台湾师范大学国际与侨教学院院长、台湾师范大学侨生先修部主任、《思与言》编委、《华侨与华人研究》总编辑、《鹅湖月刊》主编、《师大学报》特约主编。出版专著八本,近五年发表学术论文及时论数十余篇。

(本文选录自中华奉元学会电子报第三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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