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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丨大理残梦

 老鄧子 2016-07-03

大理残梦

慈航

 

  有人曾问我,为什么我要不断旅行,我羞愧难当,不知道用什么话语回答,仿佛自己在做一件自己都不知道意义的事情。如今,我要用书里的话回答,是为了拒绝一种侵蚀。旅行,是有别于常态的形式,抱着不同的心境,变成另一个自己。我想这是旅行令人神往的地方,让人出离自己。


  次日清晨到下关火车站,询问得知乘8路车可到大理古镇。因为是出行淡季,清晨8路车上的大多是早起上课的学生。他们用方言交流,这让我觉得舒适安详,陌生的语言让人沉静。我十分庆幸,能够成为这幅只属于当地人的画面的一角。我习惯性地将头斜倚在窗口,目光注视着窗外平行变换的景物。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仍未到达目的地,然而周遭的景象已不再是下关城里灰头土脸的现代建筑。公路两旁是屋檐整齐的白族民居。白墙黑瓦,雕花门窗。屋后是一望无边的田野,即使我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边际。田野的尽头是广阔的湖泊,我心中默默猜测,那大抵就是洱海。太阳在远处升起。


  8路车的风景,给人一种时空错乱感,它更像是一列逆行的时光列车,终点站是你想要回到的过去。


  到达大理古镇时,日光已足够在树叶下投下斑驳的光影。街上店铺多还没开门。偶尔会有骑单车上学的少男少女。远处街边的妇女已经开始忙碌,张罗出带着露水的菜品。


  正午时分,我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在洋人街的深处。一个带庭院的家庭客栈。我被它红木门窗的复古外观所吸引,可是内部与城市酒店无异,令人失望。我打算在客栈短暂休息,待到暮色正浓时再出门。手机突然传来提醒,是附近人发来的消息,“一个人在大理?”我忘记了我当时的心情,或讶异,或恐惧。我惊讶她知道我是只身一人,我恐惧,怕她下一步便是洞悉我的内心。被人猜透心思,如同是赤裸面对公众,令人羞愧难当。我不愿意承认我是带着落寞的情绪来大理。


  是的,我与她相识于一句问询。


  下午出门前,我问她:在哪,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她只是发来一张图片,碎花边的桌布上一只盛有咖啡的杯子。我渴望见着她,一个刚从城市逃离的人还是会附着城市居民的特性:迫切的想知道新认识的人,或美或丑的容貌。


  要在偌大的古镇中找到这样桌布的咖啡馆无异是徒劳。我放弃了,却还是寻着她的行迹,找一间咖啡馆坐下。“半米阳光”是店的名字。“一半”是残缺的,却也是一种张弛有度的状态。对于内心阴暗,需索阳光的人,半米也就够了,就像对于城市中朝九晚五的年轻人来说,半天的自由,半天的放肆也就够了。


  坐下便发现,这家的桌布与她发来图片中的桌布一致,只是她已经离开。我照下桌布发给她。我猜测她并没有惊讶,只是淡淡地笑。她说,“这一切像是一部电影,金城武的向左走,向右走。”我看过这部电影,金城武和梁咏琪的房间只隔了一面墙,而他们总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不断错过。偶然相遇于公园,一见如故,交换号码,却因下雨看不清字迹。我说,“这一切本来就是一部电影,你在古镇,我在古镇,相互不曾遇见,却又踏着彼此的脚印。又或许我们本就不在一个时空,即使在同一间咖啡馆,也看不见,触不到对方。”


  “你是个诗人。”她说。


  大理的夜,不是繁华如锦、灯火通明的那种。街口昏黄路灯下,依稀可见牌坊上洋人街三个字。地面青石板交错参差,突兀起伏,行走其上,躯体随脚步晃动,提供给人一种旅行者应有的姿态和节奏。街边酒馆里零星几桌,金发的洋人在低头交谈。安静而喧嚣。远处传来吉他艺人的歌声。


  洋人街的灯景若有若无,我看见了些什么,又什么都没看见。整个晚上,我凭着直觉,去每一个我觉得她会去的地方。从满城暮色到华灯初上,再到灯火阑珊。最终抓到手的,只是绿野仙踪里破碎的光影。


  睡前我和她聊了很多。书籍,伴她的“人间失格”,伴我的“流动的盛宴”;学业,她休学一年旅行,我休假做短暂逃离;还有她去了日本的前男友,我刚分手的前女友。


  “我想要见你,你是我在茫茫人海如此渴望想要见到的人。”我说。


  “愿我只是你生命的过客,路过就好。”


  “难道你不害怕错过?”


  “我更害怕离别,相遇意味离别。”


  晚安。


  早晨,手机收到她发的图片,是洱海,她在岸边画画。起床后径直来到洱海边,洱海广阔无边,即使我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边际,但这是对开阔事物的统一描述,我也未能脱俗。若是将它与名字里的“海”联系起来,不免让人有些许失望。洱海不过是一个大的湖泊。知道的越少,生活得越是满足。起码对于洱海边田间劳作的大理人来说,洱海便是他们的海洋。


  我徒步绕洱海行走,不再刻意寻找她传来图片中的地点,也不再渴望知晓她的面容,只是安然享受这份神秘的契合感。我会很期待每一个芳草掩映的拐角,期待的不是柳暗花明,而是一个素裙作画的背影。


  正午从古镇东门回来,途径人民路。这条路没有浓厚的商业气息,街边多是廉价的地摊货品,居住的是各色的异乡人。穿粗布衣服,骑着旧时代28自行车买菜的外国人。与主人对峙不肯回家的金毛犬。远处教堂传来的悠扬钟声。抬头是凝重的苍山,身后是安详的洱海。曾看到报道有人辞掉北京的工作,逃到大理来过柴米油盐的生活。我想,他们在这里会生活得幸福。


  离开人民路前,在地摊上购得一个蓝布扉页的小本,背后暗红的章印给予它古朴的质地。这是我从大理唯一带走的东西。


  收到她发来的简讯,“我明早启程,离开大理。”


  太阳突然大得有些令人不舒适,人群涌动,秩序混乱。饭馆里熟食散发的热气。小型喷泉溢出的水流。地摊主人额角的黑痣。让人带有眩晕感的古镇。我逃回客栈,僵直躺在床上,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我说,“今晚12点,洋人街口,不见不散。”


  夜里,我从一群喝得烂醉的人的桌上拿走一瓶百威,像每一个故作忧郁的人一样,靠在牌坊下,假装大口喝酒。我看着路过的每一个女子,每一个都是她,每一个又都不是她。


  “我乞望你出现,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外面风大,早些回去。”


  “你不想看看古镇睡去的模样?”


  “我睡去,古镇便也睡去。”


  第二天我醒来时,她大抵已经出发。我也已经释怀,所有的遇见都是不经意,所有的离别都是身不由己。我还想告诉她,那部电影结尾:地震把他们房间之间的墙震倒,他们没错过最后一次。这和我们的结局不一样。可是,每一个身在故事里的人,都无法预料结局。


  时常会想,她会在如何的场景和心境存在:午后阳光穿过窗帘,陈列书本的碎木料木桌,一杯浓郁冒着热气的咖啡。打盹的猫咪。庭院里开的花草,会是紫藤还是鸢尾。


  我已回到学校几个月了,她仍在行走。她是自由的。可谁又是真正自由的?


作者简介:沈慈航,男,宣恩人,现就读于云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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