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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诞、迷幻、颓废,他徘徊于暗夜的都市,宛如幽灵游荡

 真友书屋 2016-07-03

同事从日本回来,带回一本版画集,布面精装,做工精良。主页菌翻开来看,虽不懂日文注解,但见画面内容怪诞,想象奇诡,与网上流传颇广的葛饰北斋、佐伯俊男等笔下的日本民俗、风景或是神怪、情色浮世绘版画颇多不同,挺有意思。






比如随便这几幅


托朋友翻译序文,知晓作者名为谷中安规,上网查,才知道是日本20世纪上半页大名鼎鼎的版画家,更有意思的是,酷爱版画的鲁迅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购买过安规的作品,并少有的作为范本,题字向国内青年推荐。


今日微信,选摘了书中(书名《谷中安规·摩登与颓废》)序言和部分版画作品(文后部分更精彩),和各位分享,希望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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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正颓废主义、昭和现代主义到谷中安规


文:濑尾典昭(Seo Noriaki)

译:Minato.Yoh


谷中安规(1897-1946),是一位活跃于大正末期至昭和前期的版画家。他徘徊于偌大的东京街道,描绘都市繁华表象之下的本质。由于他本人放浪形骸、飘忽不定的生活方式,人们亲切地称之为“气球画家”。他在保持着这种特异生活方式的同时,却将这片业已演变为一座现代都市的土地当成了自己的栖息之处。



安规中规自画像,1932年


1930年(昭和五年)3月,“帝都复兴节”在东京举办。显然,这是在经历了毁灭性灾难——关东大地震六年之后的一场纪念活动。而这时的东京通过灾后重建,已经全然改变了风貌,成为一座由钢筋水泥与霓虹灯构筑起来的现代化都市了。著名的繁华街区也渐次形成,在这些地方随处可见摩登青年男女们昂首阔步的景象。谷中安规置身于这座“卡里加里主义”的都市与现代化的浪潮当中,收获颇丰。



谷中安规画笔下的都市


安规对飞艇、飞机、机器人、汽车,以及留声机等时代前沿的机械设备情有独钟。为了追求都市特有的杂乱无序之感,他将这些物品原汁原味地展现在画面中。也许当时正处于这样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时代吧:各类现代主义新事物骤然登场,尔后又匆匆消失;都市里低俗文化泛滥,大众剧场和影院门庭若市。在灾后复兴的跫音不断回响、霓虹灯光交相辉映的不夜城中,安规呼吸着这座城市深处的黑暗。


另一方面,细观1920至30年代的日本美术一隅,可见前卫思想中透着放荡不羁之气。其原型则可以认为是这一时代的都市本身,与寄居其中、蠢蠢而动的人类。随着最新研究的进展,近代舞蹈的发展历史逐渐解明,与大正时期新兴艺术密切相关的MAVO团体和筑地小剧场等也一并受到关注。


在安规作品的表现手法中,也不乏这些前卫思想的积淀。人们认为,革新派电影的繁荣,以及前卫风格的戏剧、舞蹈、人偶剧,正是安规所关注的焦点。如果将他的作品画面视作是一种特殊类型的舞台,或一种特殊形式的剧场也未尝不可。换言之,这些作品便是在都市里上演的、属于安规自己的戏剧。




谷中安规画笔下的街道,1933



春夜,《白与黑》第35期刊载1933年


然而,当时虽是现代主义的全盛时期,人们却发现安规作品当中最具魅力之处,是一些不能完全归类为现代主义的地方。第一眼目睹其版画作品,便不难体会到奇异的表现形式中蕴藏的某种感染力。譬如,他的作品中出现过:一个巨大的裸体女性倚靠着作为都市象征的摩天大楼,仿佛将要与它拥抱的景象;类似剪纸画的人偶现身在街道当中的场景,以及有众多怪物登场的故事场面等等。可见也有情色主义等元素融入其中。



倚靠着高楼的女人,约1931年



飞行的头颅,约1931年



宴会,1931年前后



实验室约1931年




爱的舞蹈<三人舞>创作年份不详



在天空的奔跑女人,《白与黑》第47期刊载1934年


这种表现形式的基调,源于一种奇特的幻想色彩。安规称之为“浪漫恶魔主义”。它具有唯美主义的性质,常有出人意料、不同凡响的效果。安规爱读《雨月物语》(上田秋成所著的怪诞小说),他融合了《雨月物语》与《卡里加里博士》而成的艺术风格再次惊艳了世人。


一方面,他描绘阴曹地府的故事,窥探着超自然的魔鬼(デモーニッシュ)世界,另一方面却倾心于鲜花盛放、天真无邪的乐园世界,终其一生。魔鬼世界与纯洁无暇的孩童乐园,如此对立的两者究竟是如何能够交织在一起的呢?这不禁令人深思与感叹。不久之后,日本进入了战争年代,安规的作品更加沉溺于乐园世界中。这既是他的幻想,同时又是心愿。他就在这样一方梦幻的舞台上前行不息。




皮影戏剧场,约1932年






这些不可思议的幻想,大概正与安规本人的复杂和矛盾有着本质联系。大正时期是一个在短歌文学与美术之间摇摆不定的年代,他的青年期漫长的积累养成,就是在这段时期完成的。而这一经历使他的颓废主义思维得到了积淀,这也正与大正时期的文学、美术所表达的梦想、死亡、颓废等“时代精神”相符。现代主义表象当中蕴含的怪奇幻想,大概是沉积在安规内心阴暗面的感情本身就包含矛盾的缘故。可以说,这才是真实的安规。


安规主要活跃于版画和插画领域。虽然他也创作过油画、水彩画、蜡笔画,但仍属于例外。作为近代新登场不久的表现媒介,版画拥有一种可以展现新时代气息的独特魅力。安规的作品尽管算不上技巧高超,却以感情丰富深远著称,黑与白相辅相成的造型构思也无比巧妙。能臻于此境界的版画家并无他例。这也正是近代版画所获得的崇高地位,可与江户的浮世绘版画分庭抗礼。进一步讲,虽然安规作品中这些表达效果非版画或插画所不能达到,但他所创造的世界却轻易地超脱了这些形式的束缚。


研究安规时,不时会遇到一些因内田百闲的小说插画而了解这位版画家的人。《王的背影(王様の背中)》、《寄客匆匆(居候匆々)》中的插画不拘泥于故事,令人畅快。乍一看之下,他描绘的是空想的奇妙世界,但细细端详之后却又能发现,其中所蕴含的故事性已然构造出了独一无二的世界。因此,他也为众多文学爱好者所喜爱。



王的背影,1934


令人惊异的是,安规自己仿佛还有着想要将作品内容具现化的念头。倘若联想一下舞蹈、人偶剧这些安规的兴趣所在,便不难想象人的身体与艺术表现相融合的感觉。身体本身具有虚幻、无常的特点,可由艺术表现所支撑。这样一来,他的画面中神奇的漂浮感也便易于解读了。诚然,“气球画家”一名深得其妙。


与安规有交往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描绘出了一个值得敬爱的人物形象。在他身边不乏小说家、诗人和编辑者,他们还述说了安规本人的奇行:一方面,他自尊心强烈,我行我素;另一方面,他本性上又易于亲近他人,性格天真孱弱,甚至极端依赖他人。兼具这些特点的他,可见绝非可憎之人。安规倾尽一生追求艺术,对其他事物则不拘一格,因此也有人评论说,他散发着圣者般的馨香。



“自杀保险”舞台画1930年


然而,经历过一段与友人妹妹之间的失败恋情的他,仿佛与他人的恋爱从来不曾停息,甚至还抱有无法实现的恋母情结。与其说他的艺术因为爱情得到了些许净化,不如说这些轶事更能反映出他作为普通人的一面。日常生活中的安规,好像总是处于咖啡中毒的状态。他身着黑色大衣,浸溺于咖啡馆,出没在自己喜爱的电影院。瘦削的身躯在行走时,宛如幽灵游荡,他就这样徘徊于东京这座偌大的都市当中。也许应该说他是一个惹人爱怜的流浪者吧。



自画像


1945年(昭和二十年)的大规模空袭来临时,他并未因疏散离开东京。战后,他一直居住在位于驹込的简易小屋里。然而,尽管身边的人为他提供了一些食物和照顾,却最终未能支撑他的生活。仅仅不到一年,夏天刚过,他就因营养不良而去世,殁年49岁。此前,他不断做着他人的寄食客,饿了就去熟人那里拜访,以此维生。推测是由于战灾的缘故,朋友的援助不久随之中断,孤立无援的他也便无法正常生活。


谷中安规照片


安规成年后的照片只有四张存世:西渡朝鲜前夕与中学同学的送别照、日本创作版画协会展览会场上与会员们的集体合影、新年时在料治熊太(Ryoji Kumata,古美术研究家、评论家)家聚会的《白与黑》(料治等人创办的版画刊物)同好们的休闲场景,以及一张较为著名的、《寄客匆匆》即将连载时,《时事新报》为预告而拍摄的照片。这是一张侧面肖像,安规身着和服短褂,以手支颐。而除此之外,未能被记录下来的姿态,正好象征了他那宛如幽灵一般的存在。



谷中安规其他作品


妄想系列,约1925年









少年画集



庙会,《版画艺术》第13期刊载 1933年



樱花



变戏法



运动会



公园



水中嬉戏



朝鲜的夜晚



盂兰盆节舞会



方寸版画集 幻想集



我,山的彼端,有硝烟弥漫,有鲜花盛放,也有瀑布遥挂前川



夜,黑暗中张开的眼,怜悯且慈悲。正因如此,才会紧闭于正午时分。



刀,哀号声中,白骨林立。静谧的庭院里,花朵展现着它强韧的身姿。



酒,盗窃火种乃是无上幸福,贮藏冰块反而是不幸。



灯,天空与海洋交合处,又见莲花化作灯塔降临凡间,随波涛舞动。



天空,碧蓝色天空无限温存,云中童子们悠然降世。



火焰,蝶影朦胧,充盈了整片天空。落在花瓣上的她们,都化为形态鲜明的点缀。



旅程,深锁书卷的沉思,正如我的盛装华服,被搁置在遥远的书库角落。



力量,暮色远景,如太阳喷出的鲜血。蝴蝶款款浮游,而我的骨骼高声鸣泣。



云彩,扇面全开,仍空虚难掩;书门紧闭,却清新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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