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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也退:最有权力的英国犹太人,也受过“夹板气”

 蜀地渔人 2016-07-03



文 | 云也退


英国人做出了选择,成为一方政治孤岛,此刻,少不了有人按照惯性思维去找出古人的先见之明。1845年,时任英国首相的本杰明·迪斯累里说了句话:我们国家已经分裂成互相不了解的两个民族——真是先知啊,如今,困惑的伦敦人也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在威尔士、在北英格兰和东英格兰,那里的人们在想些什么。

了解历史的人肯定感到困惑,因为脱离欧洲实在不像一个明智的决定,假使它还算是“有勇气”的话。在脱离欧洲之前,民主的英国人曾作出多次勇气之举,比如他们选出了玛格丽特·撒切尔,一个女人,来做自己的首相;而那位本杰明·迪斯累里也不是别人,他是英国历史上第一位当上首相的犹太人,也是最有名的一位“外来不列颠人”。

如果一个人的姓名里有“Israel”,那么他/她必定是犹太人,比如一个人叫Israel Cohen(“以色列·科恩”),就好比一个中国人叫什么“孙中国”、“刘中华”一样。本杰明·迪斯累里是姓氏里有Israel,他叫Benjamin d’Israel。英国两大党,辉格党和托利党,迪斯累里是托利党里最耀眼的人物之一,也是英国现代保守党的奠基者之一。公共健康法案、教育法案、工厂法案是他内政业绩的亮点,对外,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帝国主义者,促成了英国买下苏伊士运河。他在柏林会议上让俄国和奥斯曼帝国达成和解,英国因此声威大震,后来又在他的主持下插手了近东事务。


▲ 本杰明·迪斯累里


一个犹太人爬到首相的位置上,除了才能够格外,肯定得有些其他的话题。实际上迪斯累里并不是犹太教徒,他父亲在他12岁时就让他受洗做了基督徒,他也不像多数犹太人那样,觉得民族的文化和宗教遗产压在自己肩上。二十多岁的时候,他曾经去南非做投机生意,输了个血本无归,欠下的债务让他还了整整二十年,但是32岁进国会时,这些不光彩的往事似乎没有造成妨碍,他的犹太人身份也基本没人提及。

尽管早早受洗,但迪斯累里依然可能用一种外国人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生活的英国社会,他的长处也许依然同他的脱离感不无关系;因为“犹太血统”的关系,他生而为英国人,性格却“非典型”,也不容易受英国人的偏见的伤害……种种猜想最后都指向一点:迪斯累里在基督徒的外衣底下藏了一颗犹太人的心。对此的评价完全由着评论者的好恶,认为他是爱国者的,说他的犹太身份助增了他的成就,反过来,断定他不过是一个冒险家,心里别有企图的人,则说他利用了英国民主制的宽容和英国人的善良。

迪斯累里的官方传记,按理说应该都是肯定他对英国的贡献的,但作者们也都有一丝感觉,说这个人“仿佛从未归属于他所爱的那个国家”。只要你有犹太血统,你就必须接受此种怀疑。在国会的头十年里,迪斯累里几乎没碰过犹太人议题,顶多就大马士革事件之类的跟人争论了下,根本不给人以想起他是犹太人的机会。不过,这种韬光养晦,随着他的地位逐渐爬升而越发失去保护作用。和今天一样,公众人物没有隐私,他的犹太人身份开始被人不怀好意地提起,而且对于他的同时代人来说,想要不受反犹主义表达的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像在当今中国,某些地域出来的人,会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容易受到人品方面的怀疑一样。

19世纪以来,欧洲犹太人一旦成了有头有脸的人,就会像避雷针一样大面积吸收社会上的盲从和偏见,比如赫赫有名的罗思柴尔德家族,既是全欧犹太人共同体的重镇,又是仇犹的焦点。为了对付这种局面,聪明的犹太人自己也琢磨出了对策。像迪斯累里,他的做法是索性坦白,还逢人便傲骄地说“我是犹太人”。这种策略很有效,你若能足够强大,在某些对自己不利的硬指标上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会让那些本来等着看你羞臊的人惊愕失措。打个也许不恰当的比方:就好比有人要奸污你,你抢先向他抛媚眼浪笑动手动脚,兴许能致对方第一时间软掉,甚至把他吓跑。

迪斯累里的自我标榜后来到了这样的程度,他到处炫耀自己的种族优越感,故意挑衅想攻击他的人,逼着他们疯子一样地骂街,说迪斯累里一准是什么秘密犹太社团里的人,打入大英帝国的政府高层,企图操纵国家命脉,想借英国实现犹太人统治世界的终极目的。然而,这些罪名所源自的依据,都是迪斯累里自己主动提供的,这么一来,攻击就显得很是尴尬,而攻击者自己则备受别人怀疑和嘲笑。

这套手段果然高明,迪斯累里的敌人和支持者起码在力量上旗鼓相当,每增加一个敌人,就会跟着多几个对他心怀同情的人。

迪斯累里1868年第一次当上首相,1874—1880年第二次出任,卸任后一年去世,享年77岁。他的政绩如开头所说的那些,对英国内外贡献甚大,1876年他被维多利亚女王加封为比肯斯菲尔德伯爵,荣荫后人。他的身后名却很可玩味:那些掌握了话语权的英国犹太人,存心要将他打造成一个犹太精英,犹太思维和犹太精神之优越性的代表,例如,犹太裔英国历史学家塞西尔·罗特爵士就说,本杰明·迪斯累里做了这么多力促社会平等的立法工作,乃是因为犹太人深受《圣经》影响,格外热爱社会平等,而且犹太人基于其特殊的历史,也特别关心一个社会的底层的生计。


▲ 维多利亚女王本与杰明·迪斯累里


至于迪斯累里在任上加快了英帝国主义的扩张步伐,以色列巴伊兰大学的一名英语教授哈罗德·费什都有奇葩解释,他说,这是一种变了形的犹太弥赛亚主义——意思是迪斯累里拿英国当了犹太信仰里的救世主弥赛亚。

穿凿附会的解释不必多说。迪斯累里的内心世界难以捉摸。然而,这位人生赢家却没有料到一点,那就是,他的颂扬本民族的种族优越性,却哺育了后来臭名昭著的种族主义。19世纪末著名的反犹宣传家,如德国的威廉·马尔和法国的爱德华·德吕蒙,都曾引用迪斯累里的言论来证明犹太人真乃“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企图把犹太人从地球上抹去的人,都会提到迪斯累里:你们看,这犹太人多狂妄,他们在英国活得是多么滋润啊。

最后轮到希特勒出场了,他在1925年7月的一次讲话里点了迪斯累里的名,说,从迪斯累里身上,可看出犹太人在政治和经济上都统治了英国。汉娜·阿伦特有句点评说得好:现代的种族反犹主义,是一个犹太人——迪斯累里——一手培育起来的。不管他当年制造“犹太种族优越论”的神话,是真心认为犹太人高于别人,还是为了安抚自己和同胞,抑或仅作为一种往上爬的策略,只是说说而已,事实就是,转到新世纪后,他当年过分的措辞给犹太人招来了绵亘不尽的麻烦。

迪斯累里当初担心英国分裂,是有先见的,可相对于为英国做的事,他对自己所属的民族做得就太少了,相反,他倒像是为了个人成就和头衔,为了实现个人的价值,而押上了整个犹太共同体的名声和未来。这也难怪,有些犹太人始终不愿意认他为自己人,而将他视为英国那头的,只是到二战之后,才开始把他在英国留下的业绩解释成犹太人和犹太文化之优秀的证据。以一身事二主,迪斯累里曾经力图避免的“夹板气”尴尬,早晚还是要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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