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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杂录

 文化龙乡 2016-07-04
明皇杂录

  (唐)郑处诲 著目 录 ·1 ·

  目录

  卷上……………………………………………………………01

  卷下……………………………………………………………07

  补遗……………………………………………………………15明皇杂录 ·1 ·

  ● 卷上

  开元中,房琯之宰卢氏也,邢真人和 卜自泰山来,房琯

  虚心礼敬,因与携手闲步,不觉行数十里。至夏谷村遇一废佛

  堂,松竹森映。和 卜坐松下,以杖叩地,令侍者掘,深数尺,

  得一瓶,瓶中皆是娄师得与永公书。和 卜笑谓曰:“省此乎

  ?”房遂洒然。方记其为僧时,永公即房之前身也。和 卜谓

  房曰:“君殁之时,必因食鱼鲙;既殁之后,当以梓木为棺,

  然不得殁于君之私第,不处公馆,不处玄坛佛寺,不处亲友之

  家。”其后谴于阆州,寄居州之紫极宫。卧疾数日,使君忽具

  鲙邀房于郡斋,房亦欣然命驾,食竟而归,暴卒。州主命攒椟

  于宫中,棺得梓木为之。

  开元末,杭州有孙生者,善相人。因至睦州,郡守令遍相

  僚吏。时房琯为司户,崔涣自万年县尉贬桐庐丞,孙生曰:“

  二君位皆至台辅,然房神器大宝合在掌握中,崔后合为杭州刺

  史,某虽不见,亦合蒙其恩惠。”既而房以宰辅赍册书,自蜀

  往灵武授肃宗。崔后果为杭州刺史。下车访孙生,即已亡旬日

  矣。署其子为牙将,以粟帛赈恤其家。

  开元中,上急于为理,尤注意于宰辅,常欲用张嘉贞为相,

  而忘其名。夜令中人持烛于省中,访其直宿者为谁,使还奏中

  书侍郎韦抗,上即令召入寝殿。上曰:“朕欲命一相,常记得

  风标为当时重臣,姓张而重名,今为北方侯伯,不欲访左右,明皇杂录 ·2 ·

  旬日念之,终忘其名,卿试言之。”抗奏曰:“张齐丘今为朔

  方节度。”上即令草诏,仍令宫人持烛,抗跪于御前,援笔而

  成,上甚称其敏捷典丽,因促命写诏敕。抗归宿省中,上不解

  衣以待旦,将降其诏书。夜漏未半,忽有中人复促抗入见。上

  迎谓曰:“非张齐丘,乃太原节度张嘉贞。”别命草诏。上谓

  抗曰:“维朕志先定,可以言命矣。适朕因阅近日大臣章疏,

  首举一通,乃嘉贞表也,因此洒然,方记得其名。此亦天启。

  非人事也。”上嘉其得人,复叹用舍如有人主张。

  苏颋聪悟过人,日诵数千言,虽记览如神,而父瑰训励至

  严,常令衣青布襦伏于床下,出其颈受榎楚。及壮,而文学该

  博,冠于一时,性疏俊嗜酒。及玄宗既平内难,将欲草制书,

  甚难其人,顾谓瑰曰:“谁可为诏试为思之。”瑰曰:“臣不

  知其他,臣男颋甚敏捷,可备指使。然嗜酒,幸免沾醉,足以

  了其事。”玄宗遽命召来。至时宿酲未解,粗备拜舞。尝醉呕

  殿下,命中人卧于御前,玄宗亲为举衾以覆之。既醒,受简笔

  立成,才藻纵横,词理典赡。玄宗大喜,抚其背曰:“知子莫

  若父,有如此邪?”由是器重,已注意于大用矣。韦嗣立拜中

  书令,瑰署官告,颋为之辞,薛稷书,时人谓之“三绝”。颋

  才能言,有京兆尹过瑰,命颋咏“尹”字,乃曰:“丑虽有足,

  甲不全身,见君无口,知伊少人。”瑰与东明观道士周彦云素

  相往来,周时欲为师建立碑碣,谓瑰曰:“成某志不过烦相君

  诸子:五郎文,六郎书,七郎致石。”瑰大笑,口不言而心服

  其公。瑰子颋第五,诜第六,冰第七,诜善八分书。

  玄宗御勤政楼,大张乐,罗列百伎。时教坊有王大娘者,

  善戴百尺竿,竿上施木山,状瀛洲方丈,令小儿持绛节出入于

  其间,歌舞不辍。时刘晏以神童为秘书正字,年方十岁,形状

  狞劣,而聪悟过人。玄宗召于楼上帘下,贵妃置于膝上,为施明皇杂录 ·3 ·

  粉黛,与之巾栉。玄宗问晏曰:“卿为正字,正得几字?”晏

  曰:“天下字皆正,唯‘朋’字未正得。”贵妃复令咏王大娘

  戴竿,晏应声曰:“楼前百戏竞争新,唯有长竿妙入神,谁谓

  绮罗翻有力,犹自嫌轻更著人。”玄宗与贵妃及诸嫔御,欢笑

  移时,声闻于外,因命牙笏及黄文袍以赐之。

  杨国忠之子暄,举明经。礼部侍郎达奚珣考之,不及格,

  将黜落,惧国忠而未敢定。时驾在华清宫,珣子抚为会昌尉,

  珣遽召使,以书报抚,令候国忠具言其状。抚既至国忠私第,

  五鼓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国忠方乘马,抚

  因趋入,谒于烛下,国忠谓其子必在选中,抚盖微笑,意色甚

  欢。抚乃白曰:“奉大人命,相君之子试不中,然不敢黜退。”

  国忠却立,大呼曰:“我儿何虑不富贵,岂藉一名,为鼠辈所

  卖耶?”不顾,乘马而去。抚惶骇,遽奔告于珣曰:“国忠恃

  势倨贵,使人之惨舒,出于咄嗟,奈何与校其曲直!”因致暄

  于上第。既而为户部侍郎,珣才自礼部侍郎转吏部侍郎,与同

  列。暄话于所亲,尚叹己之淹徊,而谓珣迁改疾速。

  萧颖士开元二十三年及第,恃才傲物,漫无与比,常自携

  一壶,逐胜郊野。偶憩于逆旅,独酌独吟。会有风雨暴至,有

  紫衣老人领一小童避雨于此。颖士见其散冗,颇肆陵侮。逡巡

  风定雨霁,车马卒至,老人上马,呵殿而去。颖士仓忙觇之,

  左右曰:“吏部王尚书,名丘。”初,颖士常造门,未之面,

  极惊愕。明日,具长笺造门谢,丘命引至庑下,坐责之,且曰

  :“所恨与子非亲属,当庭训之耳。”顷曰:“子负文学之名,

  倨忽如此,止于一第乎?”颖士终扬州功曹。

  润州刺史韦诜,自以旅望清华,尝求子婿,虽门地贵盛、

  声名藉甚者,诜悉以为不可。遇岁除,日闲无事,妻孥登城眺

  览,见数人,方于园圃有所瘗。诜异之,召吏指其所,使访求明皇杂录 ·4 ·

  焉。吏还白曰:“所见乃参军裴宽所居也。”令与宽俱来,诜

  话其由,宽曰:“某常自戒,义不以苞苴污其家。今日有人遗

  鹿,置之而去,既不能自欺,因与家僮瘗于后园,以全其所守。

  不谓太守见之。”诜因降阶曰:“某有息女,愿授吾子。”裴

  拜谢而去。归谓其妻曰:“尝求佳婿,今果得之。”妻问其谁,

  即向之城上所见瘗物者。明日,复召来,韦氏举家视其帘下,

  宽衣碧衫,疏瘦而长,入门,其家大噱,呼为鹳鹊,诜妻涕泣

  于帷下。既退,诜谓其妻曰:“爱其女,当令作贤公侯之妻,

  奈何白如瓠者,人奴之材?”诜竟以女妻之,而韦氏与宽偕老,

  其福寿贵盛,亲族莫有比焉。故开元天宝推名家旧望,以宽为

  称首。 姚元崇与张说同为宰辅,颇怀疑阻,屡以事相侵,张衔之

  颇切。姚既病,诫诸子曰:“张丞相与我不叶,衅隙甚深。然

  其人少怀奢侈,尤好服玩,吾身殁之后,以吾尝同寮,当来吊。

  汝其盛陈吾平生服玩宝带重器,罗列于帐前,若不顾,汝速计

  家事,举族无类矣;目此,吾属无所虞,便当录其玩用,致于

  张公,仍以神道碑为请。既获其文,登时便写进,仍先砻石以

  待之,便令镌刻。张丞相见事迟于我,数日之后必当悔,若却

  征碑文,以刊削为辞,当引使视其镌刻,仍告以闻上讫。”姚

  既殁,张果至,目其玩服三四,姚氏诸孤悉如教诫。不数日文

  成,叙述该详,时为极笔。其略曰:“八柱承天,高明之位,

  列四时成岁,亭毒之功存。”后数日,果使使取文本,以为词

  未周密,欲重为删改。姚氏诸子乃引使者示其碑,且告以奏御。

  使者复命,悔恨拊膺,曰:“死姚崇犹能算生张说,吾今日方

  知才之不及也远矣。”

  李适之既贵且豪,常列鼎于前,以具膳羞。一旦庭中鼎跃

  出相斗,家僮告适之,乃往其所,酹酒自誓,而斗亦不解,鼎明皇杂录 ·5 ·

  耳及足皆落。明日,适之罢知政事,拜太子少保,时人知其祸

  未止也。俄为李林甫所陷,贬宜春太守。适之男霅为卫尉少卿,

  亦贬巴陵郡别驾。适之至州,不旬月而终,时人以林甫迫杀之。

  霅乃迎丧至都,李林甫怒犹未已,令人诬告于河南府,杖杀之。

  适之好饮,退朝后即速宾朋亲戚,谈话赋诗,曾不备于林甫。

  初,适之在相位日,曾赋诗曰:“朱门长不闭,亲友恣相过,

  今日过五十,不饮复如何?”及罢相,作诗曰:“避贤初罢相,

  乐圣且衔杯,借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及死非其罪,时人

  冤叹之。

  李林甫宅亦屡有怪妖,其南北隅沟中,有火光大起,或有

  小儿持火出入,林甫恶之,奏于其地立嘉犹观。林甫将疾,晨

  起将朝,命取书囊,即常时所要事目也。忽觉书囊颇重于常,

  侍者开视之,即有二鼠出焉。投于地,即变为狗,苍色壮大,

  雄目张牙,仰视林甫。命弓射之,殷然有声,狗形即灭。林甫

  恶之,称疾不朝。其日遂病,不逾月而卒。

  唐天后尝朝诸皇孙,坐于殿上,观其嬉戏,命取西国所贡

  玉环钏杯盘列于前后,纵令争取,以观其志。莫不奔竞,厚有

  所获,独玄宗端坐,略不为动。后大奇之,抚其背曰:“此儿

  当为太平天子。”遂命取玉龙子以赐。玉龙子,太宗于晋阳宫

  得之,文德皇后常置之衣箱中,及大帝载诞之三日后,以朱络

  衣褓并玉龙子赐焉。其后常藏之内府,虽其广不数寸,而温润

  精巧,非人间所有。及玄宗即位,每京师愆雨,必虔诚祈祷,

  将有霖注,逼而视之,若奋鳞鬣—元中,三辅大旱,玄宗复祈

  祷,而涉旬无雨,帝密投南内之龙池,俄而云物暴起,风雨随

  作。及幸西蜀,车马次渭水,将渡,驻跸于水滨,左右侍御或

  有临流濯弄者,于沙中得之。上闻惊喜,视之泫然流泣,曰:

  “此吾昔时所宝玉龙子也。”自后每夜中,光彩辉烛一室。上明皇杂录 ·6 ·

  既还京,为小黄门攘窃以遗李辅国,李辅国常置于柜中。辅国

  将败,夜闻柜中有声,开视之,已亡其所。

  王鉷之子准为卫尉少卿,出入宫中,以斗鸡侍帝左右。时

  李林甫方持权恃势,林甫子岫为将作监,亦人侍帷幄。岫常为

  准所侮,而不敢发一言。一旦,准尽率其徒过驸马王瑶私第,

  瑶望尘趋拜,准挟弹,命中于瑶巾冠之上,因折其玉簪,以为

  笑乐。遂致酒张乐,永穆公主亲御。七公主即帝之长女也,仁

  孝端淑,颇推于戚里,帝特所钟爱。准既去,或有谓瑶曰:“

  鼠辈虽恃其父势,然长公主帝爱女,君待之或阙,帝岂不介意

  耶?”瑶曰:“天子怒无所畏,但性命系七郎,安敢不尔!”

  时人多呼准为七郎,其盛势横暴,人之所畏也如是。

  王毛仲,本高丽人,玄宗在藩邸,与李宜得服勤左右,帝

  皆爱之。每侍宴,与姜皎同榻坐于帝前。既而贵,倨恃旧,益

  为不法,帝常优容之。每遣中官问讯,毛仲受命之后,稍不如

  意,必恣其凌辱,而后遣还。高力士、杨思勖忌之颇深,而未

  尝敢言于帝。毛仲妻李氏既诞育三日,帝命力士赐以酒食、金

  帛甚厚,仍命其子为五品官。力士既还,帝曰:“毛仲喜否,

  复有何词?”力士曰:“出其儿以示臣,熟眄褓中曰:‘此儿

  岂不消三品官!’”帝大怒曰:“往诛韦氏,此贼尚持两端,

  避事不入,我未尝言之。今敢以赤子恨我邪!”由是恩义益衰。

  帝自先天在位,后十五年至开府者惟四人:后父王仁皎、姚崇、

  宋璟、王毛仲而已。明皇杂录 ·7 ·

  ● 卷下

  张九龄在相位,有謇谔匪躬之诚。玄宗既在位年深,稍怠

  庶政,每见帝,无不极言得失。李林甫时方同列,闻帝意,阴

  欲中之。时欲加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实封,九龄因称其不可,甚

  不叶帝旨。他日,林甫请见,屡陈九龄颇怀诽谤。于时方秋,

  帝命高力士持白羽扇以赐,将寄意焉。九龄惶恐,因作赋以献,

  又为《归燕诗》以贻林甫。其诗曰:“海燕何微眇,乘春亦蹇

  来。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绣户时双入,华轩日几回。无

  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林甫览之,知其必退,恚怒稍解。

  九龄洎裴耀卿罢免之日,自中书至月华门,将就班列,二人鞠

  躬卑逊,林甫处其中,抑扬自得,观者窃谓“一雕挟两兔”。

  俄而诏张、裴为左右仆射,罢知政事。林甫视其诏,大怒曰:

  “犹为左右丞相邪?”二人趋就本班,林甫目送之。公卿以下

  视之,不觉股栗。

  玄宗宴于勤政楼下,巷无居人。宴罢,帝犹垂帘以观。兵

  部侍郎卢绚谓帝已归宫掖,垂鞭案辔,横纵楼下。绚负文雅之

  称,而复风标清粹,帝一见不觉目送之,问左右曰:“谁?”

  近臣具以绚名氏对之,帝亟称其蕴藉。是时林甫方持权忌能,

  帝左右宠幸,未尝不厚以金帛为贿,由是帝之动静,林甫无不

  知之。翌日,林甫召绚之子弟谓曰:“贤尊以素望清崇,今南

  方藉才,圣上有交广之寄,可乎若惮遐方,即当请老;不然,明皇杂录 ·8 ·

  以宾詹仍分务东洛,亦优贤之命也。子归而具道建议可否。”

  于是绚以宾詹为请。林甫恐乖众望,出为华州刺史,不旬月,

  诬其有疾,为郡不理,授太子詹事,员外安置。

  唐玄宗在东洛,大酺于五凤楼下,命三百里内县令、刺史

  率其声乐来赴阙者,或谓令较其胜负而赏罚焉。时河内郡守令

  乐工数百人于车上,皆衣以锦绣,伏厢之牛,蒙以虎皮,及为

  犀象形状,观者骇日。时元鲁山遣乐工数十人,联袂歌《于蒍

  》。《于蒍》,鲁山之文也。玄宗闻而异之,征其词,乃叹曰

  :“贤人之言也。”其后上谓宰臣曰:“河内之人,其在涂炭

  乎?”促命征还,而授以散秩。每赐宴设酺会,则上御勤政楼。

  金吾及四军兵士未明陈仗,盛列旗帜,皆帔黄金甲,衣短后绣

  袍。太常陈乐,卫尉张幕后,诸蕃酋长就食。府县教坊,大陈

  山车旱船,寻橦走索,丸剑角抵,戏马斗鸡。又令宫女数百,

  饰以珠翠,衣以锦绣,自帷中出,击雷鼓为《破阵乐》、《太

  平乐》、《上元乐》。又引大象、犀牛入场,或拜舞,动中音

  律。每正月望夜,又御勤政楼,观作乐。贵臣戚里,官设看楼。

  夜阑,即遣宫女于楼前歌舞以娱之。

  唐开元中,乐工李龟年、彭年、鹤年兄弟三人,皆有才学

  盛名。彭年善舞,鹤年、龟年能歌,尤妙制《渭川》,特承顾

  遇。于东都大起第宅,僭侈之制,逾于公侯。宅在东都通远里,

  中堂制度甲于都下。其后龟年流落江南,每遇良辰胜赏,为人

  歌数阕,座中闻之,莫不掩泣罢酒。则杜甫尝赠诗所谓:“岐

  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值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

  人逢君。”崔九堂,殿中监涤,中书令湜之弟也。

  唐开元中,关辅大旱,京师阙雨尤甚,亟命大臣遍祷于山

  泽间,而无感应。上于龙池新创一殿,因召少府监冯绍正,令

  于四壁各画一龙。绍正乃先于四壁画素龙,奇状蜿蜒,如欲振明皇杂录 ·9 ·

  跃。绘事未半,若风云随笔而生。上及从官于壁下观之,鳞甲

  皆湿,设色未终,有白气若帘庑间出,入于池中,波涛汹涌,

  雷电随起,侍御数百人皆见。白龙自波际乘云气而上,俄顷阴

  雨四布,风雨暴作,不终日而甘霖遍于畿内。

  安禄山之陷两京,王维、郑虔、张均皆处于贼庭。洎克复,

  俱囚于杨国忠旧宅。崔相国圆因召于私第令画,各画数壁。当

  时皆以圆勋贵莫二,望其救解,故运思精深,颇极能事,故皆

  获宽典,至于贬降,必获善地。

  张说之谪岳州也,常郁郁不乐。时宰以说机辨才略,互相

  排摈。苏颋方当大用,而张说与瑰相善。张因为《五君咏》,

  致书,封其诗以遗颋,戒其使曰:“候忌日近暮送之。”使者

  既至,因忌日,赍书至颋门下。会积阴累旬,近暮,吊客至,

  多说先公寮旧,颋因览诗,呜咽流涕,悲不自胜。翌日,乃上

  封,大陈说忠贞謇谔,尝勤劳王室,亦人望所属,不宜沦滞于

  遐方。上乃降玺书劳问,俄而迁荆州长史。由是陆象先、韦嗣

  立、张廷珪、贾曾皆以谴逐岁久,因加甄收。颋常以说父之执

  友,事之甚谨;而说重其才器,深加敬慕焉。

  玄宗幸华清宫,新广汤池,制作宏丽。安禄山于范阳以白

  玉石为鱼龙凫雁,仍为石梁及石莲花以献,雕镌巧妙,殆非人

  功。上大悦,命陈于汤中,又以石梁横亘汤上,而莲花才出于

  水际。上因幸华清宫,至其所,解衣将入,而鱼龙凫雁皆若奋

  鳞举翼,状欲飞动。上甚恐,遽命撤去,其莲花至今犹存。又

  尝于宫中置长汤屋数十间,环回甃以文石,为银镂漆船及白香

  木船置于其中,至于楫橹,皆饰以珠玉。又于汤中垒瑟瑟及丁

  香为山,以状瀛洲方丈。上将幸华清宫,贵妃姊妹竞车服,为

  一犊车,饰以金翠,间以珠玉,一车之费,不下数十万贯。既

  而重甚,牛不能引,因复上闻,请各乘马。于是竞购名马,以明皇杂录 ·10 ·

  黄金为衔笼,组绣为障泥,共会于国忠宅,将同入禁中,炳炳

  照灼,观者如堵。自国忠宅至于城东南隅,仆御车马,纷纭其

  间。国忠方与客坐于门下,指而谓客曰:“某家起于细微,因

  缘椒房之亲,以至于是。吾今未知税驾之所,念终不能致令名,

  要当取乐于富贵耳。”由是骄奢僭侈之态纷然,而昧处满持盈

  之道矣。太平公主玉叶冠,虢国夫人夜光枕,杨国忠锁子帐,

  皆稀代之宝,不能计其直。

  杨贵妃姊号虢国夫人,恩宠一时,大治宅第。栋宇之华盛,

  举无与比。所居韦嗣立旧宅,韦氏诸子方午偃息于堂庑间,忽

  见妇人衣黄罗帔衫,降自步辇,有侍婢数十人,笑语自若,谓

  韦氏诸子曰:“闻此宅欲货,其价几何?”韦氏降阶曰:“先

  人旧庐,所未忍舍。”语未毕,有工数百人,登东西厢,撤其

  瓦木。韦氏诸子乃率家童,挈其琴书,委于路中,而授韦氏隙

  地十数亩,其宅一无所酬。虢国中堂既成,召匠圬镘,授二百

  万偿其值,而复以金盏瑟瑟三斗为赏。后复归韦氏。曾有暴风

  拔树,委其堂上。已而视之,略无所伤。既撤瓦以观之,皆承

  以木瓦,其制作精致,皆此类也。虢国每入禁中,常乘骢马,

  使小黄门御,紫骢之骏健,黄门之端秀,皆冠绝一时。

  张果者,隐于恒州条山。常往来汾晋间,时人传有长年秘

  术,耆老云为儿童时见之,自言数百岁矣。唐太宗、高宗屡征

  之不起,则天召之出山,佯死于妒女庙前。时方盛热,须臾臭

  烂生虫。闻于则天,信其死矣。后有人于恒州山中复见之。果

  乘一白驴,日行数万里,休则重叠之,其厚如纸,置于巾箱中;

  乘则以水噀之,还成驴矣—元二十三年,玄宗遣通事舍人裴晤

  驰驿于恒州迎之。果对晤气绝而死。晤乃焚香启请,宣天子求

  道之意,俄顷渐苏。晤不敢逼,驰还奏之。乃命中书舍人徐峤

  赍玺书迎之,果随峤到东都,于集贤院安置,肩舆入宫,备加明皇杂录 ·11 ·

  礼敬。玄宗因从容谓曰:“先生得道者,何齿发之衰耶?”果

  曰:“衰朽之岁,无道术可凭,故使之然,良足耻也。今若尽

  除,不犹愈乎?”因于御前拔去鬓发,击落牙齿,流血溢口。

  玄宗甚惊,谓曰:“先生休舍,少选晤语。”俄顷召之,青鬓

  皓齿,愈于壮年。一日,秘书监王迥质、太常少卿萧华,尝同

  造焉。时玄宗欲令尚主,果未之知也,忽笑谓二人曰:“娶妇

  得公主,甚可畏也。”迥质与华相视,未谕其言。俄顷有中使

  至,谓果曰:“上以玉真公主早岁好道,欲降于先生。”果大

  笑,竟不承诏,二人方悟向来之言。是时公卿多往候谒,或问

  以方外之事,皆诡对之。每云“余是尧时丙子年人”,时莫能

  测也。又云尧时为侍中,善于胎息,累日不食,食时但进美酒

  及三黄丸。玄宗留之内殿,赐之酒,辞以山臣饮不过二升,有

  一弟子,饮可一斗。玄宗闻之喜,令召之。俄一小道士自殿檐

  飞下,年可十六七,美姿容,旨趣雅淡,谒见上,言词清爽,

  礼貌臻备。玄宗命坐,果曰:“弟子当侍立于侧,未宜赐坐。”

  玄宗目之愈喜,遂赐之酒,饮及一斗不辞。果辞曰:“不可更

  赐,过度必有所失,致龙颜一笑耳。”玄宗又逼赐之,酒忽从

  顶涌出,冠子落地,化为一榼。玄宗及嫔御皆惊笑,视之,已

  失道士矣。但见一金榼在地,覆之,榼盛一斗,验之,乃集贤

  院中榼也。累试仙术,不可穷纪。有师夜光者,善视鬼,玄宗

  常召果坐于前,而敕夜光视之。夜光至御前,奏曰:“不知张

  果安在乎愿视察也。”而果在御前久矣,夜光卒不能见。又有

  邢和 卜者,尝精于算术,每视人则布筹于前,未几已能详其

  名氏、穷通、善恶、矢寿,前后所算计千数,未尝不析其详细,

  玄宗奇之久矣。及命算果,则运筹移时,意竭神沮,终不能定

  其甲子。玄宗谓中贵人高力士曰:“我闻神仙之人,寒燠不能

  瘵其体,外物不能浼其中。今张果,善算者莫能究其年,视鬼明皇杂录 ·12 ·

  者莫得见其状,神仙倏忽,岂非真者耶然尝闻同堇斟饮之者必

  死,若非仙人,必败其质,可试以饮也。”会天大雪,寒甚,

  玄宗命进堇斟赐果,果遂举饮,尽三卮,醺然有醉色,顾谓左

  右曰:“此酒非佳味也。”即偃而寝,食顷方寤。忽览镜视其

  齿,皆斑然焦黑,遽命侍童,取铁如意击其齿尽,随收于衣带

  中,徐解衣出药一帖,色微红,光莹,果以傅诸齿穴中。已而

  又寝,久之忽寤,再引镜自视,其齿已生矣。其坚然光白,愈

  于前也。玄宗方信其灵异,谓力士曰:“得非真神仙乎?”遂

  下诏曰:“恒州张果先生,游方之外者也。迹先高尚,心入■

  冥;久混光尘,应召赴阙。莫知甲子之数,且谓羲皇上人。问

  以道枢,尽会其极。今则将行朝礼,爰申宠命。可授银青光禄

  大夫,赐号通玄先生。”未几,玄宗狩于咸阳,获一大鹿,稍

  异常者。庖人方馔,果见之曰:“此仙鹿也,已满千岁。昔汉

  武元狩五年,臣曾侍从畋于上林,时生获此鹿,既而放之。”

  玄宗曰:“鹿多矣,时迁代变,岂不为猎者所获乎?”果曰:

  “武帝舍鹿之时,以铜牌志于左角下。”遂命验之,果获铜牌

  二寸许,但文字凋暗耳。玄宗又谓果曰:“元狩是何甲子,至

  此凡几年矣?”果曰:“是岁癸亥,武帝始开昆明池,今甲戌

  岁,八百五十二年矣。”玄宗命太史氏校其长历,略无差焉,

  玄宗又奇之。是时又有道士叶法善,亦多术,玄宗问曰:“果

  何人耶?”答曰:“臣知之,然臣言讫即死,故不敢言。若陛

  下免冠跣足救臣,即得活。”玄宗许之。法善曰:“此混沌初

  分白蝙蝠精。”言讫,七窍流血,僵仆于地。玄宗遽诣果所,

  免冠跣足,自称其罪。果徐曰:“此儿多口过,不谴之,恐败

  天地间事耳。”玄宗复哀请,久之,果以水噀其面,法善即时

  复生。其后累陈老病,乞归恒州,诏给驿送到恒州。天宝初,

  玄宗又遣征召,果闻之,忽卒,弟子葬之。后发棺视之,空棺明皇杂录 ·13 ·

  而已。 李遐周者,颇有道术,唐开元中,尝召入禁中,后求出,

  住玄都观。唐宰相李林甫尝往谒之,遐周谓曰:“若公存则家

  泰,殁则家亡。”林甫拜泣,求其救解,笑而不答,曰:“戏

  之耳。”天宝末,禄山豪横跋扈,远近忧之,而上意未寤。一

  旦遐周隐去,不知所之,但于其所居壁上题诗数章,言禄山僭

  窃及幸蜀之事,时人莫晓,后方验之。其末篇曰:“燕市人皆

  去,函关马不归。若逢山下鬼,环上系罗衣。”“燕市人皆去”

  ,禄山悉幽蓟之众而起也;“函关马不归”者,哥舒翰潼关之

  败,匹马不还也;“若逢山下鬼”者,马嵬蜀中驿名也;“环

  上系罗衣”者,贵妃小字玉环,马嵬时,高力士以罗巾缢之也。

  其所先见,皆此类矣。

  开元中,朝廷选用群官,必推精当,文物既盛,英贤出入,

  皆薄居外任,虽雄藩大府,由中朝冗员而授,时以为左迁。班

  景倩自扬州采访使入为大理少卿,路由大梁,倪若水为郡守,

  西郊盛设祖席。宴罢,景倩登舟,若水望其行尘,谓掾吏曰:

  “班公是行,何异登仙乎为之驺殿,良所甘心。”默然良久,

  方整回驾。既而为诗投相府,以道其诚,其词为当时所称赏。

  玄宗尝器重苏颋,欲倚以为相,礼遇顾问,与群臣特异。

  欲命相前一日,上秘密不欲令左右知,迨夜将艾,乃令草诏,

  访于侍臣曰:“外廷直宿谁?”遂命秉烛召来,至则中书舍人

  萧嵩。上即以颋姓名授嵩,令草制书。既成,其词曰“国之瑰

  宝”。上寻读三四,谓嵩曰:“颋,瑰之子,朕不欲斥其父名,

  卿为刊削之。”上仍命撤帐中屏风与嵩,嵩惭惧流汗,笔不能

  下者久之。上以嵩抒思移时,必当精密,不觉前席以观。唯改

  曰:“国之珍宝”,他无更易。嵩既退,上掷其草于地曰:“

  虚有其表耳。”左右失笑。上闻,遽起掩其口曰:“嵩虽才艺明皇杂录 ·14 ·

  非长,人臣之贵,亦无与比,前言戏耳。”其默识神览,皆此

  类也。 玄宗命宇文融为括田使,融方恣睢,稍不附己者必加诬谮,

  密奏以为卢从愿广置田园,有地数百顷。帝素器重,亦倚为相

  者数矣,而又族望宦婚,鼎盛于一时,故帝亦重言其罪,但目

  从愿为多田翁。从愿少家相州,应明经,常从五举,制策三等,

  授夏县尉。自前明经至吏部侍郎才十年,自吏部员外至侍郎只

  七个月。明皇杂录 ·15 ·

  ● 补遗

  高力士既谴于巫州,山谷多荠而人不食,力士感之,因为

  诗寄意:“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有殊,气味终不

  改。”其后会赦归,至武溪,道遇开元中羽林军士,坐事谪岭

  南,停车访旧,方知上皇已厌世。力士北望号泣,呕血而死。

  天宝末,群贼陷两京,大掠文武朝臣及黄门宫嫔、乐工、

  骑士,每获数百人,以兵仗严卫,送于洛阳。至有逃于山谷者,

  而卒能罗捕追胁,授以冠带。禄山尤致意乐工,求访颇切,于

  旬日获梨园弟子数百人。群贼因相与大会于凝碧池,宴伪官数

  十人,大陈御库珍宝,罗列于前后。乐既作,梨园旧人不觉歔

  欷,相对泣下,群逆皆露刃持满以胁之,而悲不能已。有乐工

  雷海清者,投乐器于地,西向恸哭。逆党乃缚海清于戏马殿,

  支解以示众,闻之者莫不伤痛。王维时为贼拘于菩提寺中,闻

  之赋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叶空

  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唐天宝中,有孙甑生者,深于道术。玄宗召至京师。甑生

  善辏石累卵,折草为人马,乘之东西驰走。太真妃特乐其术,

  数召入宫试之。及禄山之乱,不知所之。

  唐开元中,有僧义福者,上党人也。梵行精修相好端洁,

  缙绅士庶,翕然归依。尝从驾往东都,所历郡县,人皆倾向,

  擅施巨万,皆委之而去。忽一旦召其学徒,告己将终。兵部侍明皇杂录 ·16 ·

  郎张均、中书侍郎严挺之、刑部侍郎房琯、礼部侍郎韦陟,常

  所礼谒,是日亦同造焉。义福乃升座,为门徒演法,乃曰:“

  吾没于是日,当以诀别耳。”久之,张谓房曰:“某宿岁饵金

  丹,尔来未尝临丧。”言讫,张遂潜去。义福忽谓房曰:“某

  与张公游有数年矣,张有非常之咎,名节皆亏。向来若终法会,

  足以免难,惜哉!”乃携房之手曰:“必为中兴名臣,公其勉

  之。”言讫而终。及禄山之乱,张均陷贼庭,授伪署;房琯赞

  两朝,竟立大节。

  僧一行,姓张氏,钜鹿人,本名遂。唐玄宗既召见,谓曰

  :“卿何能?”对曰:“唯善记览。”玄宗因诏掖庭,取宫人

  籍以示之,周览既毕,覆其本,记念精熟,如素所习读,数幅

  之后,玄宗不觉降御榻,为之作礼,呼为“圣人”。先是,一

  行既从释氏,师事普寂于嵩山。师尝设食于寺,大会群僧及沙

  门,居数百里者皆如期而至,且聚千余人。时有卢鸿者,道高

  学富,隐于嵩山,因请鸿为文,赞叹其会。至日,鸿持其文至

  寺,其师授之,致于几案上。钟梵既作,鸿请普寂曰:“某为

  文数千言,况其字僻而言怪,盍于群僧中选其聪悟者,鸿当亲

  为传授。”乃令召一行。既至,伸纸微笑,止于一览,复致于

  几上。鸿轻其疏脱而窃怪之。俄而群僧会于堂,一行攘袂而进,

  抗音兴裁,一无遗忘。鸿惊愕久之,谓寂曰:“非君所能教导

  也,当纵其游学。”一行因穷《大衍》。自此访求师资,不远

  千里。尝至天台国清寺,见一院,古松数十步,门有流水。一

  行立于门屏间,闻院中僧于庭布算,其声簌簌。既而谓其徒曰

  :“今日当有弟子求吾算法,已合到门,岂无人导达耶即除一

  算。又谓曰:“门前水合却西流,弟子当至。”一行承言而入,

  稽首请法,尽授其术焉。而门水旧东流,忽改为西流矣。邢和

  卜尝谓尹愔曰:“一行其圣人乎汉之洛下闳造《大衍历》,明皇杂录 ·17 ·

  云后八百岁当差一日,则有圣人定之。今年期毕矣,而一行造

  《大衍历》,正在差谬,则洛下闳之言信矣。”一行又尝诣道

  士尹崇,借杨雄《太玄经》,数日复诣崇还其书。崇曰:“此

  书意旨深远,吾寻之积年,尚不能晓。吾子试更研求,何遽见

  还也?”一行曰:“究其义矣。”因出所撰《大衍玄图》及《

  义诀》一卷以示崇,崇大嗟伏,谓人曰:“此后生颜子也。”

  初,一行幼时家贫,邻有王姥者,家甚殷富,奇一行,不惜金

  帛,常前后济之,约数十万,一行常思报之。至开元中,一行

  承玄宗敬遇,言无不可。未几,会王姥儿犯杀人,狱未具,姥

  诣一行求救。一行曰:“姥要金帛,当十倍酬也。君上执法,

  难以情求,如何?”王姥戟手大骂曰:“何用识此僧!”一行

  从而谢之,终不顾。一行心计浑天,寺中工役数百,乃命空其

  室,内徒一大瓮于中央,密选常住奴二人,授以布囊,谓曰:

  “某坊某角有废园,汝向中潜伺。从午至昏,当有物入来,其

  数七者,可尽掩之。失一则杖汝。”如言而往,至酉后,果有

  群豕至,悉获而归。”一行大喜,令置瓮中,覆以木盖,封以

  六一泥,朱题梵字数十,其徒莫测。诘朝,中使叩门急,召至

  便殿,玄宗迎问曰:“太史奏昨夜北斗不见,是何祥也师有以

  禳之乎?”一行曰:“后魏时失荧惑,至今帝车不见,古所无

  者,天将大警于陛下也。夫匹夫匹妇不得其所,则殒霜赤旱。

  盛德所感,乃能退舍。感之切者,其在葬枯出系乎!释门以嗔

  心坏一切喜,慈心降一切魔。如臣曲见,莫若大赦天下。”玄

  宗从之。又其夕,太史奏北斗一星见,凡七日而复。至开元末,

  裴宽为河南尹,深信释氏,师事普寂禅师,日夕造焉。居一日,

  宽诣寂,寂云:“方有少事,未暇款语,且请迟回休憩也。”

  宽乃屏息,止于空室,见寂洁涤正堂,焚香端坐。坐未久,忽

  闻叩门,连云:“太师一行和尚至矣。”一行入,诣寂作礼。明皇杂录 ·18 ·

  礼讫,附耳密语,其貌绝恭。寂但颔云:“无不可者。”一行

  语讫,降阶入南室,自阖其户。寂乃徐命弟子云:“遣钟,一

  行和尚灭度矣。”左右疾走视之,一如其言。灭度后,宽乃服

  衰绖葬之,自徒步出城送之。

  唐玄宗既用牛仙客为相,颇忧时议不叶,因访于高力士:

  “用仙客相,外议以为如何?”力士曰:“仙客出于胥吏,非

  宰相器。”上大怒曰:“即当康 。”盖上一时恚怒之词,举

  其极不可者。或有窃报 ,以为上之于恩渥颇深,行当为相矣。

  闻之,以为信然。翌日,盛服趋朝,既就列,延颈北望,冀

  有成命,观之者无不掩口。然时论亦以长者目焉。 为将作大

  匠,多巧思,尤能知地,常谓人曰:“我居是宅中,不为宰相

  耶?”闻之者益为嗤笑。

  玄宗尝命教舞马四百蹄,各为左右,分为部目,为某家宠,

  某家骄。时塞外亦有善马来贡者,上俾之教习,无不曲尽其妙。

  因命衣以文绣,络以金银,饰其鬃鬣,间杂珠玉。其曲谓之《

  倾杯乐》者,数十回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又施三层板床,乘

  马而上,旋转如飞。或命壮士举一榻,马舞于榻上,乐工数人

  立左右前后,皆衣淡黄衫,文玉带,必求少年而姿貌美秀者。

  每千秋节,命舞于勤政楼下。其后上既幸蜀,舞马亦散在人间。

  禄山常观其舞而心爱之,自是因以数匹置于范阳。其后转为田

  承嗣所得,不之知也,杂之战马,置之外栈。忽一日,军中享

  士,乐作,马舞不能巳。厮养皆谓其为妖,拥篲以击之。马谓

  其舞不中节,抑扬顿挫,犹存故态。厩吏遽以马怪白承嗣,命

  箠之甚酷。马舞甚整,而鞭挞愈加,竟毙于枥下。时人亦有知

  其舞马者,惧暴而终不敢言。

  唐玄宗自蜀回,夜栏登勤政楼,凭栏南望,烟云满目,上

  因自歌曰:“庭前琪树已堪攀,塞外征夫久未还。”盖卢思道明皇杂录 ·19 ·

  之词也。歌歇,上问:“有旧人乎逮明为我访来。”翌日,力

  士潜求于里中,因召与同至,则果梨园子弟也。其夜,上复与

  乘月登楼,唯力士及贵妃侍者红桃在焉。遂命歌《凉州词》,

  贵妃所制,上亲御玉笛为之倚曲。曲罢相睹,无不掩泣。上因

  广其曲,今《凉州》传于人间者,益加怨切焉。

  至德中,明皇复幸华清宫,父老奉迎,壶浆塞路。时上春

  秋巳高,常乘步辇,父老进曰:“前时上皇过此,常逐从禽,

  今何不为?”上曰:“吾老矣,岂复堪此!”父老士女闻之,

  莫不悲泣。新丰市有女伶曰谢阿蛮,善舞《凌波曲》,常出入

  宫中,杨贵妃遇之甚厚,亦游于国忠及诸姨宅。上至华清宫,

  复令召焉。舞罢,阿蛮因出金粟装臂环,云:“此贵妃所与。”

  上持之凄怨出涕,左右莫不呜咽。

  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属霖雨涉旬,于栈道雨

  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

  以寄恨焉。时梨园子弟善觱篥者,张野狐为第一。此人从至蜀,

  上因以其曲授野狐。洎至德中,车驾复幸清华宫,从官嫔御多

  非旧人。上于望京楼下命野狐奏《雨霖铃》,曲未半,上四顾

  凄凉,不觉流涕,左右感动,与之歔欷,其曲今传于法部。

  天宝中,诸公主相效进食,上命中官袁思艺为检校进食使,

  水陆珍羞数千,一盘之费,盖中人十家之产。中书舍人窦华尝

  因退朝,遇公主进食,方列于通衢,乃传呵按辔,行于其间。

  宫苑小儿数百人奋梃而前,华仅以身免。

  武惠妃生日,上与诸公主按舞于万岁楼下。上乘步辇,从

  复道窥见卫士食毕,以饼相弃水窦中。上大怒,命高力士杖杀

  之。上方震怒,左右无敢言者。宁王从容请上曰:“从复道窥

  见诸卫士之小过而杀之,恐人臣不能自安,又失大体。陛下志

  在勤俭爱物,恶弃于地,奈何性命至重,轻于残飧者乎?”上明皇杂录 ·20 ·

  蹶然悟,遽命赦之。

  杜甫后漂寓湘潭间,旅于衡州耒阳县,颇为令长所厌。甫

  投诗于宰,宰遂置牛炙白酒以遗。甫饮过多,一夕而卒。《集

  》中犹有《赠聂耒阳》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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